紧赶慢赶的到了东门,赵铁柱老远就在门口喊:“快点!要落锁了!”
马车一到,如意就提着给胭脂捎带的扭股儿糖跳下来往门口冲,赵铁柱还在后头喊道:“给我带的吃的呢?我特意留着肚子,今天晚饭都没吃饱啊!”
如意叫道:“车上呢!”
赵铁柱饿死鬼投胎似的冲向吉祥的马车。
如意刚迈过门槛,门就关了。
如意平了平呼吸,往左是十里画廊,往右是大厨房,此时大厨房里灯火通明,正是去饭堂吃饭的时辰。
如意已经在家里吃过晚饭了,自不必去,但是转念一想,此时胭脂八成就在饭堂,不如就去饭堂把九指叔给她买的扭股儿糖送给她,这样的话,她还能提前开心。
如意就往饭堂走,走到一半,她顿住了,心想:
饭堂人多,什么人都有,胭脂性格软和,倘若当众把扭股儿糖给她,旁人起哄说要尝一尝,胭脂肯定会开包分糖的——这东西不贵重,但确是九指叔对女儿的心意。
心意不好分给不相干的人。
想到这里,如意就决定去梅园,在胭脂的房间里等她回去当面送,她和红霞同住,两人现在亲密的很,互相分享吃的喝的,横竖只有两个人分,且是好朋友,总比在饭堂上分给不相干的人强。
如意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她想起了在大厨房暖房里养伤的帚儿,今天,她亲手做了新账本,新账和旧账相差一千两银子,旧账有一条账目是涂黑的,她推测帚儿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帚儿说,张家最初开价一千两,后来只给了一百两。
如意现在很矛盾,帚儿陷害她,甚至要杀她,无疑是帚儿的不对,她讨厌帚儿。
可是,帚儿为了复仇,寻找祖传的米芾山水画,居然做到自卖自身,以身入局,如意第一次见到有人有如此胆量,又忍不住对帚儿好奇。
帚儿死了吗?想着想着,如意的脚步不自觉的往暖房方向走,她听到前方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虽然天黑看不清脸,但是听声音,隐约有王嬷嬷的声音!
上一次在这里碰到王嬷嬷是什么下场?被“抓壮丁”读账本,做新账,卷入一堆她想到不敢想的是非。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如意不像上次那样站在路边让道了——她躲到了路边一颗大树的后面。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如意蹲在大树的后面,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脚步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了。
王嬷嬷说道:“侯爷,这个帚儿狡猾狠毒,不是善茬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把她带回去,始终都是隐患,不如等她伤好了,送到田庄里干活。”
侯爷!
如意大惊:是东府的寿宁侯!他为何要带走帚儿?
东府的寿宁侯说道:“这等卧薪尝胆、为父复仇的奇女子,着实有趣,比江湖女子还刚烈,我还从未见过,把她送到什刹海别院里养伤,请最好的大夫,我要让她好好活着。”
如意惊得捂住嘴巴,这……这是要金屋藏贼吗?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王嬷嬷和寿宁侯身后是一顶暖轿,帚儿应该就在里头。
直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如意才从大树后面出来,这一回她不敢在大厨房逗留了,赶紧往梅园方向而去。
到了梅园,坐了一会,胭脂才和红霞手牵手,亲亲热热的回来。
如意把两包扭股儿糖都给了胭脂,“我下午得了半天假,回四泉巷一趟,你爹要我捎给你的。”
九指的原话是一人一包,但如意觉得一包胭脂还不够吃呢,干脆都给胭脂。
胭脂霎时润湿了双眼,双手接过,“多谢,我爹还好吗?我弟弟怎么样了?”
如意说道:“都挺好的,长生剥炒栗子,现在还会分给我们吃,他下午帮忙做腊货,灌香肠灌的又快又装的严实,手脚麻利着呢。”
“那就好,比上月长进些了。”胭脂心中大慰,当场就把纸包打开了,把扭股儿糖分给如意和红霞。
如意留在梅园吃糖,喝茶,红霞嘴巴快,性格直,一开口就问如意上午跟着王嬷嬷去了那里,“……你要说实话哟,全颐园都晓得王嬷嬷喜欢你。”
如意嘴巴严的很,隐去要紧的事,轻描淡写说道:“就是去东府问来福家的关于放月钱的事,去西府和来喜家的闲聊了一会。”
红霞说道:“难怪呢,中午的时候,我们的月钱都发了,你的月钱由蝉妈妈代收着,回去就给你了。”
如意心道:王嬷嬷都和亲姐姐撕破脸,拿出账本威胁了,月钱能不发嘛。
不过,这事绝对不能和人讲,如意把嘴巴管的严严实实,立刻转移话题,“太好了——你们拿到第一个月的月钱想要买些什么?”
红霞不缺银子,不在乎月钱,说到:“才五百钱,还不够我每月买零食的,不过呢,我还是会把钱交给我爹娘,让他们高兴高兴,以后多给我一些零花钱!”
红霞满是憧憬的笑道:“月钱就像钓鱼的鱼饵,我要鱼饵钓个大的!等得了假,我要爹娘带我去云想楼,做一身过年的好衣裳,再去揽月楼挑今年最时兴的首饰!这两样加起来得大几十两银子呢。”
胭脂也是满脸的期待,“颐园什么都有,我啥都不缺,月钱攒着交给我爹,将来请大夫吃药,把我弟弟的呆病治好——如意你呢?”
如意说道:“我也是打算全给娘,但是若直接给钱,她肯定舍不得花,给我存起来,还是花在我身上,我就干脆全部买成她喜欢的东西,她不要也得要……”
喝了一杯茶,如意就告辞了,胭脂和红霞送她到门口,刚跨出门槛,如意就闻到一股幽幽的、淡淡的香气,“好香啊,是梅花开了吗?现在梅花开的真早。”
胭脂出去打着灯笼照了照,“还没开,只是花苞长的很大了,所以有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应该这两天就开吧,这种梅花叫做绿萼,是梅花里头最早开放的品种,我听花匠婆婆说,每年梅园里开花,就从绿萼开始。”
如意走近过去一瞧,花苞还真是淡淡的绿色,娇俏可爱。
红霞开心的拍手笑道:“太好了!梅花开了,我们就不用大冷天的往梅枝上绑假的绢花,那个来寿家的也不会催我们换新娟花了,天天来梅园转悠,就像催命似的。”
当差嘛,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如意和红霞的想法是一样的,不想干多余的活,也笑道:“恭喜恭喜,可以少一桩活了。”
回到承恩阁,蝉妈妈果然热水热炕的等着她呢。
蝉妈妈把五百钱交给她,“中午月钱就放了,每一房派个人去领,按照房头发钱,你不在,我就替咱们承恩阁领出来了,这是你的月钱,你数一数。”
沉甸甸的五百钱,五十个钱一吊,一共十吊钱,如意一把收了,“不用数,我信得过妈妈。”
当夜无话。
如意做梦,梦到她在承恩阁打扫,墙上的一幅画有些歪了,她踩着梯子去扶正,冷不防山水画里出现一个人,正是帚儿!
帚儿格格笑道:“如意,想不到吧,我就是半死不活躺在病榻上,也把仇给报了,连侯爷都赞我是奇女子呢。”
如意吓得一时踩脱了,失了脚,从梯子上掉下来。
身下的地板消失了,成了个无底深渊,如意不停的下坠,直到她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已是天亮,蝉妈妈已经起床了,开始每天的差事。
吃早饭,打扫,开窗透气,吃午饭,关窗。
如意刚把门锁上,王嬷嬷来了!
“开门。”王嬷嬷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白帕子。
王嬷嬷做事一丝不苟,又来抽查承恩阁清洁了。
如意把五层楼的门都打开,陪着王嬷嬷一层层的查看,王嬷嬷看白帕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明天老祖宗要来承恩阁赏景赏画,今天晚上,米芾的真迹就会送过来,我会亲自和你一起把赝品换下来,这事不要蝉婆子参与,也不让她知道。”
好几万两银子啊!如意一颗心悬起来了,表面还是装作镇定,“是。”
王嬷嬷说道:“老祖宗惯用的一些东西下午就会送过来,其中有一张罗汉榻——老人家年纪大了,坐一会就得歪靠着,以后这张罗汉榻就常摆在那里,不搬走了。”
“你把承恩阁的地炕烧得暖和点,今晚挂了米芾真迹,你就在一楼罗汉榻上睡,守着里头不准离开。”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如意点头道:“是,画在那里,人就在那里。”
否则,我全家的性命都赔不起。
王嬷嬷离开不久,松鹤堂就来人了,浩浩荡荡,就像搬家似的。
先是几个粗使婆子推着一辆大车,车上就是一张罗汉榻,承恩阁在山上,有人走的台阶,也有车行的石板坡,但罗汉榻太重,坡面又陡,推来推去都推不上去,还差点把婆子们撞到地上。
后来,把看门的小厮们都叫来一起推,才把罗汉榻推上去。
如意在承恩阁里盯着,恨不得长出四只眼睛,“慢点!小心把墙壁的漆面嗑花了。”
又道:“那个熏笼,里头的炭熄了没有?今天不能有明火。”
“屏风不要放在那里,会挡住光的。”
如意正忙着,进来一个穿戴体面,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媳妇,年轻媳妇说道:“谁是承恩阁管事的?”
如意说道:“是我,我叫如意,负责看守承恩阁。”
年轻媳妇打量着如意,“你就是如意,还这么小啊……幸亏我提前来瞧瞧,老太太明天要到你这里看画赏景,东西两府的三位小姐也要来作陪,虽不准备在这里吃饭,但茶水茶点是免不了的,你们这里烧水的地方在哪里?”
什么?还要来三位千金小姐!
这得添多少活儿啊!
如意内心晴天霹雳,还努力保持笑脸,说道:“我们看房子的吃住烧水都在下人们住的后罩房里。承恩阁后面有个四合院,院子里正屋厢房厨房都是齐全的,预备给主子们更衣休息,我们定时打扫,干干净净的,那里有炉灶,烧水的壶等厨具,就是没有杯盘碗盏这些器皿。”
年轻媳妇点点头,“有没有杯盘都无所谓,老祖宗入口的东西,我们都是自带,不用外头的——你先带我瞧瞧去,看还要添置些什么。”
如意点点头,说道:“好,请跟我走——不知如何称呼您呢?”
年轻媳妇说道:“我叫腊梅。”
原来她就是腊梅!东府大总管来福的寡妇女儿,差点改嫁了二管家来禄,难怪这么年轻就梳着妇人头。
腊梅在松鹤堂当差,属于一等的管事媳妇,管着老祖宗的人情往来送礼、和出门的事情。
承恩阁又高又偏僻,需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所以来承恩阁也算是“出门”。
如意说道:“腊梅姐姐这边走。”
如意心道:腊梅的眉眼有点像王嬷嬷,她长得像小姨,和亲娘来福家的倒不是很像。
承恩阁后面是个敞亮板正的四合院,正屋有五间,东西两边还各有两间耳房。
东西厢房也是各有五间,厨房在东南角,有大灶和两个红泥小灶,以及一大一小两个水缸,大小水缸都是空的,盖着木盖,里头很干净。
腊梅说道:“下午会有人送水,大缸里就是普通清水,下人们喝,或者洗手用的;小水缸里是从玉泉山运来的泉水,老祖宗和三位小姐们只喝玉泉山泉水,可别搞混了。”
如意忙道:“是,我会盯着她们的。”
腊梅说道:“承恩阁烧水有专门的烧火丫头,不用你管,你只管别装错水就行了。”
到了正屋,腊梅皱了眉头,“这屋里好冷,这里有没有地炕房?”
“没有地炕,只有炕。”如意把腊梅引到东边第二间大炕房,“因这里一直没有主子们来,炕还没烧过,所以冷,今天把炕烧起来,再笼几个火盆熏笼,把屋子暖一暖,明天就不冷了,在这里休息,换件衣服还是可以的。”
“只是屋里有明火,得一直有人看着,离不得人,我还得忙着承恩阁的事,需要松鹤堂派人来看着房子。”
山头上没有水源,防火最关键,上回差点被帚儿给点了,如意从此特别注意防火。
“行。”腊梅说道:“我要两个丫鬟在这里收拾屋子、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