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西府在颐园竣工之后就不出钱了,彻底退出,颐园官中账房和钱库都归东府管。
现在东府不往颐园官中拨钱,颐园就捉襟见肘。
来福家的把账本从桌上捡起来,“妹妹,你是在说咱们侯爷侯夫人不肯养老祖宗了?”
王嬷嬷说道:“你少给我扣帽子,侯爷向来不理家事,周夫人又病了,东府府里府外不都是你们夫妇把持着?方才大少爷要开个文会,单是现银就要支一百三十两,你立马就给了对牌,我手下的人的月钱不到二百两,你就放不出?”
来福家的还嘴硬,“东府的钱库和颐园官中是不一样的。”
王嬷嬷讽刺一笑,“颐园官中现在只靠东府钱库拨钱,这两个地方就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哄谁呢?你们夫妻两个就是嫌了我,故意用月钱拿捏我呢。”
来福家的忙道:“怎么可能,你是我亲妹子啊。”
王嬷嬷的心早凉了半截,淡淡道:“一母同胞,同一个地方爬出来的亲姐妹,那里有枕边的人亲?是姐夫要你这么做的吧?是为了报复我在咱们侯爷面前揭发了周富贵贪墨拆迁银子的事,怕殃及自身,就用拖延月钱来警告我闭嘴?”
从刚才如意做的账本来看,东府大管家来福是经办拆迁户数最多、过手银两也最多的人,他一个人就经手了十万多银子!传闻在本司三院行院人家里被自己呕吐物噎死的周富贵只拆迁了五家,加起来不到五千银子。
来福家的眼神闪烁,“怎么可能,你姐夫不是这样人。你是我亲妹妹,是他的小姨子。”
王嬷嬷甩了脸子,把脸别过去,不看姐姐,说道:“大少爷的亲事就要定下来了,我得在未来东府大少奶奶进门之前,替她剪除一些周夫人的人,这其中就有周富贵,我去侯爷那里告发了周富贵搞大小合同贪墨官中银钱。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保护长房长孙房里的利益,其余的事情,我都没兴趣。”
“我说话,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你把我的原话转告给姐夫。”
说完,王嬷嬷对一旁听的呆若木鸡的如意点了点头,“把账本给我。”
如意连忙打开毡包,把所有新做的账本都给了王嬷嬷,王嬷嬷挑出最厚的一本,递给姐姐,冷冷道:“来福家的,你看看这本账,或撕或烧都无所谓,我会彻底忘记,只是以后我的人来支月钱,就不要推三阻四了。”
王嬷嬷气得连“姐姐”都不叫了,叫她来福家的。
说完,不等来福家的回应,王嬷嬷就带着如意拂袖而去。
来福家的打开账本一瞧,就像见鬼似的,立刻把账本合上,扔进了火盆,一直烧成灰,还把灰烬扒拉得稀碎呢!
做完这些,来福家的对心腹丫鬟说道:“把月例银子给我妹妹送过去。”
且说另一边,王嬷嬷带着如意风风火火走出了东府的二门,看着天色还算早,就没有回颐园,王嬷嬷说道:“我们快点走,赶在吃中饭前去西府找来喜家的,一趟腿把事情办完。”
此时如意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就听到王嬷嬷说还要带她走一趟西府的事情。
此时如意顾不得去想刚才姐妹的争执和有关巨额拆迁银子的猫腻了,连忙说道:“西府?我……我能抽空回趟家看看我娘吗?”
王嬷嬷说道:“快点把事办完,就准你半日的假,不过,必须在晚上颐园落锁之前回去,还有,不准睡家里的铺盖,别沾染虱子。”
如意简直狂喜啊,“不会有虱子的,我娘是四泉巷最讲干净的人了,我知道一条去来喜家的议事地方的近路,您跟我走!”
马上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亲娘了,如意窜蹦蹦的在前面带路,她每走一步,身体就情不自禁的往上面耸一下,就像一只欢乐的雀儿似的,王嬷嬷见她走路的姿态完全是小女孩的步态,完全不再装大人稳重模样了,觉得好笑,又有点心酸:
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正是如意这个年纪……唉。
其实,王嬷嬷决定告发周富贵贪墨,还有另一个原因:红霞曾经说过,王嬷嬷曾经有个女儿,因出痘夭折,这是王嬷嬷永远的痛,虽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听说周富贵采买黑心棉、传播水痘瘟疫的事情,那时候的王嬷嬷就恨不得活撕了他!
这不,帚儿事发,王嬷嬷就找到了机会。
如意带着王嬷嬷从西门进了西府,专走小路,七扭八拐的,很快就到了一个院子,这是来喜家的办事的地方。
来喜家的当西府大管家娘子十二年了,排场还是很大的,院子靠东是一间大敞厅,是三间房子打通的,都可以在里头踢逑了。
王嬷嬷在东府畅通无阻,在西府就没这么顺利了,敞厅前守着两个婆子,婆子说道:“一堆回事的妈妈媳妇子,你们先去东西厢房等着传唤。”
如意笑盈盈的大声说道:“颐园的王嬷嬷,有事要找来喜家的商量!”
如意就是故意的,她要让里头来喜家的晓得来者的来头很大,是老祖宗的人,不需要排队。
如意着急呀,办完事她才能回去看娘!
最近受了了莫大的委屈,她好想快点回去在娘的怀里尽情的撒娇啊!
果然,里头正在议事的来喜家的听了,忙叫退了回事的媳妇子,并亲自来门口迎接王嬷嬷,“哟,您怎么来了,吃了午饭没有?快,上好茶,就把侯夫人今儿赏我的武夷山冬茶泡上。”
来喜家的请王嬷嬷到炕上坐,王嬷嬷没有推辞,就这么上去坐了,喝了半杯茶,吃了两个果子,王嬷嬷才说出来意,“……早上送来的六个配小厮的丫鬟可还好?”
来喜家的笑道:“好啊,个个都好,都是你们东府精心挑选出来的,哪有不好的,那些尚未婚配的小厮们抢着要呢,快过年了,都想娶媳妇过新年。”
“那就好。”王嬷嬷抿了一口茶,说道:“昨儿你们西府的来寿家的到了颐园,还把我训了一顿呢,说——”
王嬷嬷放下茶杯,学着来寿家的语气和神态,说道:“听说老祖宗搬进园子的前一天就出现走水的事情,虽说没大碍,但追究到底,还是你管教不严,以后可别出现这种事了。”
来寿家的,是来喜家的死对头!当年大管家来寿因和庆云侯府争地,当街持械斗殴,出了人命,被判去西北戍边侯,来寿家的大管家娘子身份就被来喜家的取代了。
今年,因老祖宗出宫回家住,来寿家的重新把威风抖起来了,给了来喜家好几次没脸,来喜家的都快忍出血了!
来喜家的很有同感,说道:“这个来寿家的,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掺和,什么都要说几句,显得自个多得老祖宗宠似的,殊不知,咱们东西两府怨言载道,背后没有不嫌她的!”
“可不是。”王嬷嬷说道:“我一听这话,心里烦闷,就来你这里走走——这会子她八成又去了颐园,哈巴狗似的讨老祖宗的好呢,我来你这里,一来,是看她心烦,二来,是怕她追问起这些个刚买来的丫鬟都是如何处置的,说着说着,不就又要扯到你么?干脆躲一躲。”
来喜家的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这是暗示如果我拖延六个丫鬟们的身价银子,她就要直接跟来寿家的说?
王嬷嬷装作看不懂来喜家的脸色,把茶喝完了,才猛地想起了什么,“哎哟,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来喜家的,我就不跟你闲话了,今天刚好放月钱呢,头一回放,我得去盯着。”
说完,就带着如意风风火火的走了。
两人出了院门,来喜家的就立刻吩咐手下,“把二百四十六两银子身价银子给东府送去。”
算了,来寿家的风头正盛,还一直等着揪出我的新过错,我先躲着点,别被这个老不死的又抓到把柄。
两人走远了,如意赞叹道:“嬷嬷真是好口齿,一句都没有提钱的事,却正中来喜家的要害,她不得不把二百四十六两的身价银子送到东府去平账。”
如意今天算是见世面了,原来处理事情,要根据现实来施展手段,比如去东府要月钱,就得拍桌子开骂,拿账本砸人,鼓对鼓,锣对锣,直面硬搏。
来西府要丫鬟的身价银子,就得把身段放的柔软些,把话说得好听些,甚至让对方以为她属于这边的,讲她们都讨厌的人的坏话来拉近距离,然后乘其不备,言语敲打,并点到为止。
无论软的硬的,最终都能达成目的,这就是手段。
王嬷嬷说道:“在大户人家内宅里当管事媳妇,没点手段怎么行?这才到那里呢,以后有的是事够你慢慢学的,把毡包给我,你回家看看你娘——记得要在颐园关门之前回去。”
如意叠声答应了,两人分道扬镳。
如意快步往四泉巷方向跑,但跑到拐角处,她停下脚步,往颐园东门跑去。
东门,该班的小厮吉祥等人在墙下晒太阳呢。
“吉祥!”如意朝他招招手,“王嬷嬷准了我半日的假,我们一起去买菜回四泉巷看我娘去!”
吉祥还有一肚子话跟她说呢,闻言,对一起看大门的兄弟们说道:“我有事回趟家,今天放月钱,我的月钱你们拿去分了吧。”
吉祥就没有把月钱放在眼里过,他当这个差事是被分来的,一边干着一边找其他机会,再说这里离如意近,互相有个照应。
颐园看大门的小厮是五人一班,五天一轮,少一个吉祥,又只是一下午,没有大碍,还能平分吉祥的月钱,兄弟们就没有不乐意的,纷纷说道:“你快些家去,我们替你的班。”
赵铁柱还去车马房要了一辆马车,“大哥大姐,你们驾着车去买菜,还能省时省力。”
如意笑纳了,“我娘做的菜,你在工地里是吃过的,我回来给你捎好吃的。”
赵铁柱听了,口水直流,“还等什么?赶紧买菜去啊!”
吉祥扶着如意上了马车,他跳到车辕子上坐着,挥动马鞭,“驾!”
四泉巷,吉祥和如意回来了。
没等马车停稳,如意就迫不及待的从车里跳出来,大声叫娘。
在炕头做针线的如意娘听了,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思女心切的如意娘心道:就是幻觉我也认了!
如意娘抛开针线,下了炕,刚靸上鞋,就见如意拨开夹板门帘,从外头冲进来。
“娘,我回来了!”如意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如意娘。
第二十九章 四泉巷溢满人间情,锉三撇彪字成一虎
如意冲进来的时候劲太大,差点把如意娘撞到炕上,如意娘往后仰了仰,好容易稳住了身形。
如意在母亲怀里撒娇,“娘啊娘,我想你呢,吃饭时想你,睡觉时想你,我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想你,憋着说不出来啊,我就越发想你了。”
如意娘先是紧紧抱着如意,而后盯着如意看,还伸手摸女儿,从头摸到腿,“这去了不到一个月,好像长高些,哎呀这脸,都没肉了,怎么瘦成这样,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好好补补。”
见如意娘要去做饭,如意一把拉住母亲,“我还不饿,咱们去炕上挨着坐着,这样好亲香。”
看着母女团圆,吉祥笑呵呵的说道:“不着急吃饭,你们先聊着,我去把我爹我娘都叫回来,咱们中午一起聚一聚。”
如意和如意娘在炕上说体己话,吉祥赶着马车去接人。
先去西府大门,把看大门的亲爹鹅姐夫接回来了,鹅姐夫下了马车,进门和如意打了个招呼,“如意回来了,哟,长高了,长俊了。”
如意笑嘻嘻的盘腿坐在炕上,伸出双手,鹅姐夫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掂了掂,“哎哟,手沉的慌,到了明年,怕是抱不动你咯。”
然后,贤惠的鹅姐夫就提着吉祥如意刚买的两只鸡,去了井亭麻利的杀鸡放血拔鸡毛,预备整治一顿好饭。
吉祥赶着马车到了西府二门,给了看门的蔡婆两包刚买的糕点,“劳烦蔡婆帮忙给我娘传个口信,说如意回来了,要我娘回家一趟。”
蔡婆收了礼,去花姨娘院子传信,不一会,鹅姐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了!
鹅姐最近开始发福了,她本来就长的丰壮,现在越发圆润,冬天穿的衣服又厚重,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滚动的雪球。
“雪球”鹅姐一把抓住吉祥的衣领,“如意怎么了?她是犯了什么错被撵出园子了吗?昨天不是还说王嬷嬷很看重她吗?”
吉祥踮着脚捂住脖子,“娘您轻点!如意好好的,她跟着王嬷嬷出颐园办事,得了半日假,颐园落锁之前还得回去的。”
一听这话,鹅姐放手,抚了抚高耸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如意犯错被撵出来了——这个蔡婆传个口信都传不明白,含含糊糊的。”
吉祥笑道:“估摸是吃我送的桂花糕,吃的太急,被糖粉糊住了嘴——娘快上车,我们家去。”
鹅姐到了四泉巷,如意把鹅姐拖到炕上去,又抱又是撒娇,扭股儿糖(注:麦芽糖制作的两股或者三股扭在一起的糖)似的扭来扭去,亲热的就像亲母女,两人就像融化的糖似的,分都分不开。
如意娘笑着看着她们痴笑,手里的菜刀精准的将刚刚拔完毛的鸡骨肉分离——如意不喜欢吃需要吐骨头的肉,如意娘就把肉剔出来单做。
鹅姐夫刚杀好了鸡,又提着鱼去杀。
吉祥坐在灶下劈柴,烧火。
如意和鹅姐见过之后,坐在小杌子上摘菜,普通人家冬天可以吃的蔬菜很少,无非是窖藏的白菜萝卜和大葱。
摘完菜之后,鹅姐和面,如意剁肉馅,把砧板剁的蹬蹬响,像是有一匹马在奔跑。
如意没等鹅姐和如意娘发问,她就一边剁肉,一边滔滔不绝的讲述颐园的事情——当然,全都往好里讲。
“一天三餐饭,顿顿都有肉。”
“承恩阁虽然冷清,但是清净自在,幸亏没去松鹤堂,花椒姐姐在松鹤堂被排挤,好几餐饭都是自己出钱到饭堂里吃加餐呢。”
“我现在已经有人作伴了,东府的蝉妈妈,人可好了,就像今天我回去晚了,她肯定会帮我烧好洗脚水,还把炕也烧好……”
至于米芾米市,还有帚儿、吉庆街拆迁闹得人家家破人亡、搞大小合同惊天巨贪等等,如意绝口不提,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