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意在看着帚儿扑过来时,抽出了藏在左襟里的剪刀送了过去。
帚儿居然是自己扑向了那把剪刀!
剧痛之下,手一松,短刀落地,帚儿痛苦的按压住流血的胸口。
这时,上夜的女人们听到如意的尖叫声,已经沿着大坡跑过来了,奔跑的同时,还敲着一门铜锣,吵得震天响。
女人们尖叫道:“走水了!承恩阁走水了!”
由于距离太远,北风咆哮,如意的“捉贼”声她们听的不真切,她们没有看见黑影,但是她们远远的看见了火蛇蔓延,还听到了水缸破裂的声音,以及满地的流水啊!
所以,上夜的女人们以为是失火,敲响捅破大喊“走水”。
帚儿捂着喷血的胸膛,看着上夜的女人们越来越近,又看着远处的星星点点也在往承恩阁方向聚拢。
四面楚歌,绝望涌上帚儿的心头。
乘着帚儿发愣,如意乘机一把抓起帚儿肩背上的黑布包袱,狠狠一扯,将包袱抢回来了。
此时帚儿已经没有力气和如意争抢,她捂着肚子往下跑,和上夜的女人们擦肩而过。
如意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指着帚儿叫道:“蝉妈妈!有贼!快追!”
上夜的蝉妈妈等人赶紧转头回去追,这个帚儿一边跑,一边流血,越跑越慢,等到蝉妈妈等人将她围堵在十里画廊时,帚儿轰然倒地!
帚儿倒地的瞬间,如意解开了黑布包袱,里头是二十个画轴。
如意打开一个画轴,心道:果然是米市(芾)的画!
第二十二章 为面子快刀斩乱麻,观迁居蝉妈说主人
老祖宗搬到颐园前夜就发生失盗,总管上夜的王嬷嬷半夜从东府过来审理此事。
承恩阁的地炕里加了红罗炭,烧的暖暖,如意抱着包袱守在这里。
由于帚儿的背叛,现在,她谁不相信,此时惊魂未定,警惕的瞪大双眼,谁都别想靠近包袱里的画,甚至包括蝉妈妈。
一直看到王嬷嬷进来,如意的眼神才有所缓和,赶紧把包袱打开,指着保存完好的画轴说道:
“王嬷嬷,米市的画全在这里,一副都没有丢失,不用赔上我们全家的性命,对不对?”
在门口守着的蝉妈妈说道:“这孩子真孝顺,和盗贼拼了命保护画轴,侥幸从鬼门关里闯过来,惦记的不是自己,还想着她娘。”
出了这么大事,王嬷嬷依然镇定自若,她打开画轴检查,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什么米市?是米芾,你连画轴的落款都不认识,还拼了性命去保护。”
原来那个字念“福”啊!如意出了丑,脸颊羞红,有些难堪,她努力的给自己挽回些尊严,说道:
“那正好,是福(芾)不是祸,米芾的画如此贵重,我应当拼尽全力去保护,不辜负嬷嬷的托付。”
闻言,王嬷嬷盯着如意看,“是福不是祸,好个机敏的丫鬟,你不光是眼里有活,也挺会说话,说吧,把这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如意说道:“我方才细细回想了一遍,发觉失盗一事,早有端倪,我以前看见的黑影应该是帚儿在踩点,只是那时候被帚儿散播的吊死鬼传闻迷了眼……”
如意把帚儿费尽心机的套近乎、加入她们的饭桌聊天、在打扫十里长廊的时候时常去承恩阁的事情说了。
“……和我交上朋友后,她摸清了我藏钥匙的地方。昨晚她自称还没吃饱,去我那里喝油茶,她走的时候应该没有走远,等我出去倒灰桶、铲煤的时候,她悄悄回去,藏在隔间——我有两个房间,另一个没有炕的房间堆着我带来的箱笼,平日若不找什么东西,是不进去的。”
王嬷嬷紧锁眉头,“她是个不简单的贼啊,费尽心机接近你,偷了米芾的画作,还企图放火掩盖罪行。烧成灰烬,这样谁都不知道承恩阁的画丢了,把失火的责任推到你头上,不会有人怀疑她,她拿着画将来找机会出了园子,慢慢的销赃,好歹毒的心计,好缜密的算计。”
虽然帚儿未能得逞,但如意听了,背后还是吓出一身冷汗,“我娘说得对,人比鬼可怕,披着人皮藏着祸心,倘若她放了火,定是我看管不严的责任,无人知道画丢了,我百口莫辩,成了她的替死鬼。”
王嬷嬷问蝉妈妈,“那个帚儿醒了没有?”
蝉妈妈说道:“还没有,大夫刚刚把她的肚皮缝起来——肚皮捅破了,肠子都流出来了,大夫塞进去才缝上的,说流血太多,他没把握救活。”
王嬷嬷冷着脸说道:“你跟大夫说,不管什么贵重稀罕的药材,都往帚儿身上使就是了,务必救活她,一应汤药费都去官中账上支。就怕她在园里园外还有同党,始终是个隐患,等醒了我要亲自审问她。”
“是。”蝉妈妈去传话。
“慢着。”王嬷嬷说道。
蝉妈妈停下脚步,“嬷嬷还有何吩咐?”
王嬷嬷说道:“拨两个上夜的女人,分两班,轮流看住帚儿,以免她畏罪自戕。”
蝉妈妈应下。
王嬷嬷问她的贴身丫鬟,“魏紫,这个帚儿是从那个人牙子手里买进来的?”
魏紫说道:“是牙行的薛四姑,薛家是世代相传的官牙,信誉还是不错的,在各个豪门大户里奔走,和咱们东西两府都很相熟,这些年,东西两府从她手里买进来的奴儿不少。
”原来是薛四姑。“王嬷嬷想了想,说道:“你派个小厮把薛四姑悄悄的叫来,先不要告诉她园子里的发生的事情,等来了我再问。”
又道:“园子里十几个外头新买的,无论是不是薛四姑经手的,全部关到柴房,等一个个核对了出身来历再说。”
“不要走漏风声,今晚承恩阁发生的动静,对外就将错就错,说走水了,并没有大碍。老祖宗明天就要搬进来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不痛快。”
“若有半点风声,仔细你们的皮!”
所有人,包括如意都胆战心惊的应下。
王嬷嬷说道:“今晚都别睡了,把水缸碎片收拾干净,把血迹冲洗干净,把画挂上去,一切恢复如初,明天好好迎接老祖宗。”
就这样快刀斩乱麻,王嬷嬷使出雷霆手段,暂且平了此事。明天的颐园,依然是一派富贵祥和的气象。
如意忙道:“王嬷嬷,我的红袄上全是血,这会子洗干净晾干已经来不及了,明天还等着穿,能不能去库房借一件先穿着。”
如意身上的红袄前胸都是帚儿的血。
王嬷嬷吩咐魏紫:“开我的箱笼,找一件上好的红袄给她。”
又对如意说道:“不用还,赏你的。”
如意忙谢过。
王嬷嬷看天色已经发白,她掏出腰间的西洋怀表看了看时间,说道:“再过一个时辰老祖宗就要起床了,我要过去张罗搬家,你们不要忘记我刚才的话,各自干各自的活,管住自己的嘴,今天谁让老祖宗不高兴呀,你们一辈子都别想高兴了。”
众人自是诺诺称是。
如意还惦记着画的事,靠近过去说道:“王嬷嬷,米市,不,是米芾的画您还没看完呢,您再过过目,真的一点都没毁损。”我全家的性命都赔不起。
王嬷嬷笑了,她屏退众人,只留如意一人在楼里。
如意立刻紧张起来,“嬷嬷……有什么问题吗?”
王嬷嬷说道:“有件事我干脆跟你挑明了,免得你心里总没个数。这里所有米芾的画作,其实都是赝品。”
“啊!”如意大惊失色,“假……假的?可……可是……画的那么好,是假的?”
王嬷嬷点点头,“即使是假的,也出自高手,一副也有十几两银子,可以以假乱真了,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颐园收藏的二十副米芾山水画,都在库里好好锁着,只有老祖宗来,或者招待贵客时才拿出来挂上。”
如意还在震惊中,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
我拼了性命保护的画作,居然是假的!
如意心里某个东西正在崩塌。
王嬷嬷伸出手指,戳了戳如意的额头,“醒醒,米芾的一幅画价值何止上千,二十副画,好几万两银子,会交给区区一个三等丫鬟保管?”
如意摇摇头, “不能。”
“这就是了。”王嬷嬷说道:“还是挂赝品比较放心,你心里有数,但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一个看房子的丫鬟,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懂吗?”
“我不懂。”如意此时还是有些懵,“以后若遇到帚儿这种事情,我是拼命呢,还是不拼命?“
如意其实还有一堆话没有说出来,她强行让自己闭嘴:
我拼了性命保护一堆赝品,侥幸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倘若真的被帚儿一刀毙命,为了一堆赝品丢了性命,这不是笑话吗?
我若死了,我娘怎么办?
鹅姐一家会很悲痛吧。
胭脂她们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呢!
王嬷嬷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你是侯府家生子,侯府养你全家,生老病死管一辈子,你当然要竭尽所能保护侯府财产。”
如意还是不服,“可……可那是赝品啊。”
王嬷嬷说道:“正因是赝品,才需要你付出所有去保护,如此一来,赝品也会成真的,这关系到颐园的面子。你明白了吗?”
如意嘴上说:“我懂了,我会像以前一样好好保护这些赝品的。”
如意心想:这不就是要我用鲜血把赝品洗成真品吗?
如意虽然出身低贱,且是个遗腹女,但她打小就在母亲的爱,还有鹅姐一家的关心下长大。
她还有胭脂长生五戒等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不缺爱。
不缺爱的孩子会自爱,她出身卑微,但从不自轻自贱。
如意认为自己的命比赝品更重要。
如果再遇到帚儿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她会选择先保护自己。
但这种大实话,如意才不会说出来——侯府拿捏着她全家的命啊。
不过,如意并没有完全被动的接受残酷的现实,她快步追上正要出门的王嬷嬷,说道:
“您刚才说,好几万两银子的画,不会交给区区一个三等丫鬟保管——怎知外头的人会不会这样想?嬷嬷,既然关系到颐园的面子,做到以假乱真,承恩阁就该加派人手看管才是。就我一个小丫鬟,做戏都做不成的。”
如意心想,现实如此,她改变不了,但至少可以争取一下支援。
好个灵巧善辨的丫头,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王嬷嬷上下打量着如意,“行,我从上夜的女人们挑个老成可靠的来承恩阁。”
如意脑子里蹦出来一个人,忙道:“蝉妈妈就很好,抓捕帚儿的时候,她跑的最快。”
王嬷嬷答应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蝉妈妈提着自己的行李铺盖来到承恩阁,她紧紧握住如意的手,“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来你这个清闲的去处,就不用一把年纪还上夜巡视。看来我的手脚今年都不会长冻疮了。”
看着感激涕零的蝉妈妈,如意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蝉妈妈辛苦操劳一辈子,到老了,只需不用上夜巡视,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刚才王嬷嬷是怎么说的?
她说侯府养你们全家,管着生老病死一辈子,就得拿命来回报。
呵呵,看看蝉妈妈的老年生活是怎样的?这不还得上夜嘛,合着一直做工做到死也是管着生老病死了。
原本如意还踌躇满志,立志出头,早日成就一等大丫鬟的“大事业”,现在一下子瞥见真相的一角,顿时灰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