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红霞真是来干活的,如意因此对红霞又生了一些好感,原来刻意拉拢的虚情,也成了真意。
两个包袱皮都满了,如意把包袱装进一个烧香包里——这种单肩包是各个寺庙里都有售卖的东西,方便香客们装香用的。
如意背上烧香包,说道:“今天劳你受累了,我们回去吧。”
红霞问:“够用吗?”
如意说道:“能用个十来天吧,不够了再来采,这里好多呢。”
红霞笑道:“带我来,我再来看祥瑞。”
两人约定了,如意把船划了回去,晚上,三人一起在饭堂吃饭。
回到承恩阁,如意没有睡意,乘着还有些天光,她取了怀里的钥匙开门,把柜子里的熏笼拿出来,点燃了,抓一把松柏籽盖在上头。
一共五层,每一层都如法炮制,想着紧闭门窗熏一晚上,明天开门气味应该不会难闻。
因用到火,如意很是谨慎,她把熏笼摆在一个水盆里,即使崩出火星也不要紧。
点燃第五层的熏笼,如意又检查一遍,出去锁了门,把钥匙放进怀里的暗兜。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如意提着灯笼,走下台阶,走到第四层的时候,她似乎隐隐听到五楼传来咳嗽声!
咳咳!
如意停住脚步,再听时,没有咳嗽声,只有冬天的北风。
承恩阁只有她一人,谁在上面咳嗽?
应该听错了,如意脑子里又回想起王嬷嬷那句“你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再回去瞧瞧,别是她开门焚香时,什么野猫蝙蝠之类的溜进去了。
墙上还挂着米市(芾)的画呢!别被猫儿抓坏了。
如意回到五楼,取出怀里的钥匙,开了锁。
吱呀一声,门开了。
如意打着灯笼走进去,里头满是松柏籽霸道的香气,熏得她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咳咳!
感觉到身后起了风,如意回头看去,恍惚中,一个黑影从门口溜出去了!
第二十一章 说鬼楼结识新朋友,疾风夜如意巧擒贼
“什么东西?”
如意打着灯笼到了门口,却什么都没看见,今晚刮风,乌云蔽月,她的灯笼只照到方寸之间,其余皆陷入黑暗。
回想那团黑影,猫和蝙蝠都不可能那么大。
难道看花眼了?
如意举着灯笼,把第五层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看来真的看花眼了。
如意重新关门落锁,次日,在饭堂里和胭脂红霞她们把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讲。
如意说道:“……我真是太多心了,要想进咱们颐园,至少要过五道门户,除非盗贼插了翅膀,才能飞进来呢。”
胭脂说道:“你就是累的,采了一下午松柏籽,还要划船,也不歇一歇就拿去熏了,五层楼爬上爬下的,可不累得眼前发黑么。”
红霞说道:“就是就是,昨晚只要你开口,我们都能过去帮你熏屋子。”
“不行不行。”如意摆了摆手,“我可不敢,米市(芾)的一幅画,我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我可不能把你们牵扯进去。以后我别着急干活就是了,累得眼前发黑,万一爬楼梯失了脚,没得把自个小命赔进去。”
这时,在邻桌吃饭的一个丫鬟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是不是遇到鬼了?”
如意从未和这个丫鬟说过话,不过有些面熟,通常在饭堂吃饭的时候,这个丫鬟就坐在她们隔壁桌。
如意说道:“鬼才好呢,我娘说过,这世上就没有鬼,即使有,鬼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一些死人的执念罢了,活人才可怕呢,你永远都不知道有些人揣着什么坏心思。”
胭脂,红霞都点点头,
那个丫鬟却说道:“承恩阁的来历,你们怕是不知道吧?”
红霞是个爆脾气,她很不喜欢这个丫鬟这种吊人胃口的语气,直接就反问道:“你谁呀?那个房里头的?”
这个丫鬟有些自来熟,她站起来,从自己桌坐到了如意她们桌,这是个方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坐着如意她们仨,只有北方是空的,她就坐在北面。
丫鬟说道:“我叫帚儿,扫帚的帚。我是粗使丫头,是打扫十里画廊的。”
粗使丫头,是颐园最低等的丫鬟,每月月钱两吊,连如意这样的三等丫鬟都不如。
“帚儿?”红霞噗呲笑了,“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啊?你是东府还是西府的?”
帚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不是侯府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管事嬷嬷懒得费神给我们取名字,把我分到洒扫那里,每天就是拿着扫帚扫来扫去的,就叫帚儿了,我们那里还有叫箕儿,和抹儿的呢,就是簸箕和抹布。”
难怪如此,外头现买进来的,没有任何靠山,只能干最粗的活,名字也是极其随意,就像以前的鹅姐,一对大鹅买来的,就叫鹅姐。
没办法,今年水痘闹的太厉害了,两府的家生子死了三十几个,还有的脸上身上留了疤,这样的面目没法进颐园干活,所以现从外头买了十几个面目齐整的丫鬟先使唤着。
如意还惦记着刚才帚儿刚才说的话,“承恩阁不就是登高观景的楼阁吗?还有什么来历?”
帚儿摇摇头,“颐园以前的主人姓石,石家谋反,被人告发了,这不要抄家嘛,石家的女眷们被圈禁在承恩阁,那石家的当家奶奶就说啊,与其等着坐牢受辱被砍头,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如意等人都觉得背后一凉。
红霞口快,催促道:“后来呢?”
帚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都挂在房梁上,自尽了。后来,听说里头闹鬼,有女人的哭声,守房子的士兵说亲眼看见白衣女鬼吊在房梁上呢,那地方就成了鬼屋。”
明明刚喝完热汤,如意却觉得身上冷起来了。
胭脂见如意身体僵直,知道她害怕了,就说道:“你是外头买来的,如何知道这些?我们家生子都没听说过。别是有人胡说吧。”
红霞也问道:“你什么来头?那里人?你这些鬼话都从哪里听说的?”
帚儿说道:“我是朝阳门外三里屯的佃农之女,今年大旱,庄稼欠收,我家交不起租子,就把我卖了,这些掌故都是从把我卖到侯府的人牙子薛四姑那里听说的。”
如意继续追问:“这个薛四姑又是怎么知道的?”好希望这是瞎编的啊!
人就是这样,遇到困难,本能的是先逃避。
帚儿说道:“薛四姑她家世代都是牙行的人,经历的事多,她说当年石家被抄,家产罚没充公,石家家奴们都成了官奴,被官府廉价发卖了,薛家是官牙,就是干这个的,她们家经手了不少石家家奴,这些都是家奴们告诉她的。”
胭脂忧心忡忡,“怎么办,这大概是真的,你一个人守在承恩阁,万一……”
红霞说道:“要不你请一尊佛放在承恩阁里镇着?”
如意摇摇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我有咱们家庙怀恩观张道长送的护身符,能驱邪祟,从今儿起我就戴在身上,睡觉都不摘下来。”
帚儿缩了缩脖子,“我……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对不起,吓到你了。”
如意强作镇定,说道:“不关你的事,这么邪门的事,即使你今天不说,明儿也会传到我耳边,再说,这些闹鬼的传闻,只要死过人的地方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胭脂说道:“ 也对,不过,你若那天觉得闷了,可以随时找我们去伴宿。”
红霞也说道:“就是,你别总是一个人撑着,大家在颐园的日子还长着呢,得互相帮忙。”
旧友和新友都如此的热心善良,如意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暂时击退了恐惧,她笑道:“我省的。”
话虽如此,如意回去就把护身符挂在脖子上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意恍惚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但正值冬天,北风呼啸,呜呜的声音很像哭声,听不真切。
如意心想,日有所思,就疑神疑鬼的,把北风听成哭声也正常嘛,她摸着枕头的娃娃,这个年纪瞌睡多,不一会也就入睡了,才不管外头鬼哭风嚎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如意把被子拆下来、把床单等放在水桶里,来到湖畔边的石阶码头上清洗。
进园子的时候,如意娘叮嘱过她,床单被罩什么的,都由吉祥带回家给她洗。
当时如意答应了。
但是如意洗了一回自己的衣服,手冻得发红,她想着,如果交给娘洗,受冻的不就是娘么?
她舍不得,娘宝贝她,她也心疼娘啊!
于是,乘着湖水还没结冰,床单被罩这种大家伙她也是自己洗。
如意用搓衣板把床单洗干净了,扔到湖水里漂去皂角的泡沫。
此时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差点没抓住床单。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抓住床单一角,“如意,我来帮你。”
正是帚儿。
自打那天在饭堂认识帚儿,她每天打扫十里画廊,只要经过承恩阁,就会上来打个招呼。
如意也会客气的请她喝杯茶,喝的是如意娘亲手抄的油茶,这东西就像一盏热面汤似的,能够饱腹暖身子,最合适干活的人。
当然,帚儿也不白喝她的茶,十里画廊是把颐园几乎所有庭院都连接起来的地方,她每天挥舞着的扫把在十里画廊里穿梭,走的地方多,自然消息就比较灵通。
比如现在,帚儿一边抖着湖水里的床单,一边说到:“昨天松鹤堂的丫鬟们吵架了。”
“哦?”如意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花椒坐在画廊里抹泪呢。”帚儿说道:“见我过来扫地,她擦干眼泪就回去了。”
如意心道:看来花椒吵输了,平日看她口齿机敏都挺不错的啊,怎么吵输了呢,看来松鹤堂的“高手”太多了。
帚儿继续说道:“我感觉咱们老祖宗这几天就要搬进来了。”
如意问道:“怎么说?哎呀,我说你这个人,说话总说一半,吊人胃口。”
帚儿笑道:“我不这样说话吸引你们,你们这些家生子都不搭理我啊。”
帚儿确实很想早日融入颐园。
如意笑道:“你要是总这样说话呀,就真没有人和你聊了。”
帚儿说道:“今儿一早,王嬷嬷就带了好些个小厮、粗使婆子等等,推着车,抬着箱笼,送到了松鹤堂。我瞅了几眼,都是些幔帐铺盖,你想想,都开始铺床挂账了,老祖宗肯定这几天就要搬进来。”
说的有道理,如意看湖水里的床单已经漂洗干净了,就把床单捞起来,和帚儿一人一头,拧麻花似的把床单的水绞干。
干完活,如意说道:“走,去我那里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