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也笑道:“胭脂和赵铁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喜可贺,咱们改天得补送一份礼过来。”
鹅姐说道:“赵铁柱这孩子没了父母,咱们替他张罗婚事吧,这第一件,结婚得有个住的地方,总不能让胭脂再住进咱们四泉巷,吉祥啊,赵铁柱的钱够买宅子不?”
中年已婚女子考虑的很实际,已经开始准备筹划两口子未来的生活了。
吉祥摇头,“他近年的俸禄和赏赐都放在我这里替他攒着,也就几百两银子。他爹娘是东府张家奴,去世之后,家产自然都归了官中,没留下什么。赵铁柱靠自己肯定买不起房子,娘,我想借点钱给他。”
鹅姐说道:“那是,没得委屈了咱们的胭脂。”
说完了房子,鹅姐和如意娘又说起了聘礼、请帖、甚至婚宴酒席的菜单等等,鹅姐这么喜欢打牌的人都不再提起打牌的事情了,一心帮赵铁柱筹划。
很快到了中午,九指家的年酒开始,众人又围了一桌,这一回胭脂坐在如意身边,和赵铁柱远远的隔开;胭脂含羞带臊;赵铁柱嘿嘿傻笑,那小表情比小舅子长生还要痴傻。
因要商量婚姻大事,这顿年酒很快就吃完了,胭脂害羞,如意陪她回闺房。其余人留在暖阁里谈婚论嫁。
说到结婚买房,赵铁柱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不借钱买房,京城的房子贵死了,好一些的、宽敞一些的、能够住在我和胭脂,还有岳父大人,小舅子的宅子都要上千甚至过万银子。我借了银子,何时能够还上呢?吉祥,你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的俸禄和体己以后都交给胭脂收着,我就住在枫园嘛,和你们住在一起。等我升了官,赚钱多了,够买房子,咱们再一起搬出去。我之前就说过,我父母走了,我就是个孤儿了,我想加入你们这个家,你们就要了我嘛。”
赵铁柱明白,九指有心疾,长生有脑疾,都离不开胭脂,况且赵铁柱一直羡慕别人有个家,他也想有。
这结婚呐,只要解决了住房的事情,其他都好说。九指鹅姐等人商量了一下午,把各种事情都敲定了,就差找算命的合八字,定婚期。
这事九指当然告诉了表弟郑纲——郑纲如今继承了武安侯的爵位,什刹海的枫园是武安侯府的产业,赵铁柱要住进来,得跟房主说一声。
赵铁柱在宣府军营里养断腿时发高烧时口吐真言,郑纲当时也在场给赵铁柱送药,其实比九指更早知道,闻言当然不惊讶,说道:
“外甥女要结婚,我当表舅的责无旁贷,要给外甥女添妆,这五年我给外甥女钱财她都不要,靠绣活养活全家,这样,我把枫园送给她当嫁妆,枫园的地契房契你都带回去,别推辞,这是我的心意,给外甥女撑腰。自己嫁妆房子,住的也舒坦。”
不是郑纲不相信赵铁柱,一起经历过战场生死的同袍,他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赵铁柱。但是房子嘛,还是交给自己的亲外甥女比较放心,这就是现实。
次日,正月初五,武安侯郑纲特意托了关系,找了钦天监的高人合八字,或许老天爷都被赵铁柱迫切和胭脂尽快结婚的诚意打动了,求神算卦之后,最终定下三月初八的婚期。
两个月后就要成亲了,鹅姐等人赶紧在正月里就帮赵铁柱给胭脂下聘。
吉祥如意上街挑选首饰和布匹,以及桂圆、莲子等等喜庆的果子。
如意娘用蜂蜜和香油和面,炸出各种好吃又好看的喜果。
鹅姐带着赵铁柱去集市挑选了一对羊、一对鹅、鸡、鸭子、甚至鸽子都是一公一母,成双成对。
完整的大聘还缺一对大雁,但这个季节大雁都在南方,还没飞回来,就用一对木雕的大雁代替。
正月初八这天,赵铁柱雇了吹打班子,热热闹闹的去枫园下聘,齐齐整整的聘礼堆在院子里,很是隆重。
赵铁柱母亲不在了,鹅姐就代行插定之礼,如意又把自己穿成了红包,从头到脚一身红,双手捧着首饰匣子,鹅姐从匣子里拿出一对金凤八宝灯笼珠串插戴在胭脂的发髻上,问她:“这对金凤还和意不?”
胭脂害羞的点点头,发髻上金凤钗的珠串摇晃着,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由于赵铁柱几乎是“入赘”到了胭脂家,两方认识的亲友也都一样,下聘的酒席就不分什么男方女方了,都摆在枫园,请了戏班子唱戏。
戏台上演着南曲《狮吼记》,陈季常携妓游园,被老婆柳氏知道了,要教训他,拿着棍子,要他“趴在椅儿上”,那陈季常乖乖趴下,还回头对柳氏说道:“娘子,看在夫妻份上,你要打的轻些呀!”
众吃酒看戏的人哈哈大笑,鹅姐的笑声最大,还点评道:“我若是那柳氏,丈夫若敢这样背叛我,我就不打他了,拿着棍子我还嫌手沉呢,就拿个搓衣板,要他跪下,嘴上认错都不行,得让他长教训,跪上半个时辰,就是风流浪子也能变成贞洁烈夫。”
如意笑而不语,看向吉祥,刚好吉祥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碰,又立刻挪开了,如意喝杯酒压压惊,又往吉祥处看去,发现吉祥也在看自己!
不过这一回,吉祥的目光没有躲闪,他不知何时换了个酒杯,是个造型古朴的蓝色陶杯,和酒席上大家都用的甜白瓷酒杯不一样。
吉祥举起酒杯,遥遥对她敬了一杯,一口气喝下。这个杯子就是初三那晚在如意家喝年酒、抽令签的时候,如意用过的杯子,她还把这个杯子放在吉祥的唇边,要他代喝来着,吉祥乘着洗碗的时候,偷偷藏起来了。
如意发现这个酒杯很眼熟,这不是我在家里惯用的杯子么?这是王延林随亡夫朱希召去贵州赴任时买来寄给她的,这是贵州独有的牙周陶,京城没得卖,这几天忙着筹备聘礼,在家没有喝酒,用不到陶杯。
这东西怎么悄没声的被吉祥拿到了?
我看这家伙是想跪搓衣板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翻贼赃窥得歪心思,借送礼去看未来居
且说赵铁柱等人去枫园送聘礼,枫园款待了他们戏酒,大家热热闹闹的,到了下午方散。
九指也回了礼,送给赵铁柱一对金碗、一对金筷子、两对绣花枕头、两双鞋子、从头巾到鞋袜的一整套新衣服、因他是个六品武官,还送了一把剑,一把刀、一张弓、一部兵书《五经七书》——没有读过书的赵铁柱看不懂,顶多看一页纸就瞌睡连连,打仗用不上,催眠可管用了!
在客人们散去的时候,九指和赵铁柱还把如意娘炸的喜果分给客人们带回去吃。
赵铁柱还是住在吉祥家里,如意和鹅姐如意娘睡一个炕上,吉祥几乎没有机会和如意两个在一起说体己话,心里就像有一只耗子似的,到处乱窜,抓心挠肝的。
然而,如意到了十五就要回颐园当差,吉祥也要回豹子营,两人这样一别,很有可能又是一年才能见面!
去枫园吃了席,回到家里,吉祥琢磨着找机会跟如意好好说说话,赵铁柱沉浸在定亲的喜悦中,把九指给他的回礼拿来显摆。
“瞧瞧这金碗金筷子,我这辈子都没有用过金家伙吃饭呢。还有衣服袜子,绣花枕头,一看上面的绣活就晓得是胭脂亲手做的……”
赵铁柱得意忘形之时,冷不防如意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了,她今天穿一身红,就像一团火似的,手里还提着一根烧火棍,看起来来者不善的样子。
砰的一声,如意抡起烧火棍往地上一顿,“吉祥!”
看样子是来吵架的。
把吉祥吓一跳,双腿哆嗦起来,“什……什么事?姑奶奶,我怎么得罪你了?”
如意手里的烧火棍指着吉祥,“我那个贵州的牙周陶杯怎么在你手上?那是王小姐寄送给我的,全京城只有我有,还不快还给我。”
赵铁柱见状,生怕殃及池鱼,赶紧放下礼物就走了,“哦,你们聊,我去……帮如意娘砍柴。”
赵铁柱去了如意家,鹅姐和如意娘正在准备晚饭,听到了动静,就问赵铁柱怎么回事,如意为什么找吉祥吵起来。
赵铁柱如实说道:“吉祥把如意的一个什么贵州来的陶杯给拿走了,如意很生气,找他算账。”
如意娘说道:“那个陶杯看起来没有甜白瓷精致,但是如意的宝贝。王小姐本来送了一对,一只在寄送的路上碎了,就剩下这一只。如意只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用,难怪她会生气。”
鹅姐说道:“那他活该被如意教训一顿,咱们都不要去劝架。”
也的确不需要人劝,吉祥乖乖的把如意带到里屋,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他私藏的贵州牙周陶杯就在里头,除了陶杯,还有一堆杂物,看起来都不值钱的样子。
如意取回自己的陶杯,问道:“这都是些什么?巴巴的锁在柜子里,百宝箱似的,不会都是贼赃吧。”
吉祥拿出一个空空如也的沤子壶,“这是你送给我半瓶沤子壶,我早就用完了,瓶子还留着,你闻闻,还有残留着一股茉莉花香。”
如意拿起来闻了闻,“好像记得有这回事,哦,记起来了,就是王小姐和王公子来颐园参加咱们家大小姐婚礼的那年,刘瑾上门闹事,要把王公子带到内行厂审问,他手下的内行厂还和你们豹子营打架来着。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吧。”
五六年前的旧物还留着,看来吉祥是用了心的,如意心头火平息了,把烧火棍放下来,心道:行吧,这次原谅你。
吉祥点点头,从里头抓出七个小石头,“这是你玩抓石子用过的石子。”
如意心道:这……这有什么好留的!不就是几颗小小圆圆的鹅卵石嘛
吉祥又拿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这是你练过的字,我觉得写的很好看。”
如意心道:那是……我练的很辛苦的。
吉祥又掏出厚厚一沓的手帕,“这是我找你借过的手帕,你没发现我从来都是有借无还吗?”
如意拿起帕子看了看,都是洗干净了,好好收起来,积攒了这么多,一看就是收集了好几年,看来吉祥早就对我生了“歪”心思啊。
如意有些害羞,把一堆帕子还给他,“你都用过了,我就不稀罕要了,就送给你吧,不用还了。”
吉祥接过帕子,慎重其事的放回去,还要继续给如意展示自己的“百宝箱”。
如意生怕他拿出更令她害羞的东西来,就忙阻止道:“算了算了,不用都拿出来给我瞧。”
吉祥非要给她瞧,说道:“不给你看完,如何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呢?”赵铁柱不在这里,只有我和如意两人,机会难得。
如意心中大乱,连忙转身过去,“不用看了,我明白的。”
难得见到如意慌张,吉祥越发确定了他的猜测,快步堵在房门口,追问道:“你明白什么?”
如意又羞又紧张,不知觉又把烧火棍举起来了,“你不要太过分!反正你们家搓衣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你用啊。”
吉祥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
言罢,吉祥就去旁边的炕房,把他家闲了三年的搓衣板拿出来,跪上去了。
一边跪,一边朝着如意笑,膝盖有点酸疼,但心里是甜的。这一跪,他让如意明白了他的心意,也明白了如意的心意。
如意环顾四周,就怕有人瞧见,忙低声道:“你快起来!”
确定了如意的心意,吉祥“持宠而娇”,说道:“你拉我,我就起来。”
“这么大了,还死皮赖脸的。”如意正要伸手去拉,赵铁柱冲了进来,见如意手里拿着烧火棍,吉祥跪在搓衣板上,连忙拦在中间劝架,“如意姐姐,你就饶了吉祥吧,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原来是赵铁柱见如意迟迟没有回来,怕吉祥挨棍子,想起吉祥在宣府伤兵营里对自己悉心照顾的样子,赵铁柱于心不忍,觉得丢下兄弟跑了不仗义,就仗义了一回,跑来“救”吉祥于水火。
吉祥:打情骂俏懂不懂?又坏我的好事!傻柱子!
如意心虚,虚张声势晃了晃手里的烧火棍,“再敢偷拿我的东西,打折你的腿。”
赵铁柱掀开门帘,看如意进了自家门,回头跟吉祥说道:“如意回家了,你起来吧。”
吉祥站起来,把搓衣板挂回墙上,“你管的真多。”
赵铁柱说道:“我帮了你,还落了埋怨,真是奇了,难道你就喜欢跪搓衣板?”
吉祥没好气的说道:“是啊!要你管!”吉祥恨不得立刻把赵铁柱嫁到枫园去!
赵铁柱把墙上挂着的搓衣板取下来,放在地上,跪上去。
把吉祥吓一跳!“你……你干什么?”
赵铁柱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奇怪,明明跪着疼,怎么你还舍不得起来。”
把吉祥气笑了,吉祥懒得跟这个傻柱子计较,琢磨着如何再找如意说体己话……有了!
吃晚饭的时候,吉祥说道:“明天正月十一了,我和如意该去给来寿家的送年礼——年年都是我们两个送,今年也得送啊。”
年年过年都必须走的人家,鹅姐不以为异,说道:“哎哟,正月光顾着给赵铁柱办下聘的事,差点忘记了,来寿家的肯定要去,别让人家以为咱们升了千户就不理人似的,也太轻狂了,明天你们两个去吧,礼物等我吃完饭给你们打点好。”
如意当然知道吉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埋头吃饭。
次日,正月十一,鹅姐打点了半车礼物,要吉祥如意给来寿家的送去,“咱们从未拖到十一这么晚,就多送些年礼,再说人家给咱们家送的礼物可不薄啊,年年都是人参燕窝花椒干鲍之类上好的滋补品。这都是人情,要还的。你们两个嘴巴甜一点,好好哄着来寿家的,如意在颐园当差,有时候还得指望来寿家的给她撑腰。”
两人都应下了,吉祥赶车,出了四泉巷,今天是个好天气,地上依然还有没有融化的冰雪,风吹在脸上依然冷,但已经不是打耳刮子似的疼了,如意抱着手炉,头戴观音兜,和吉祥都坐在车辕子上。
冬天穿的衣服厚,两人几乎要靠在一起,这回两人都没有要保持距离的意思了,起初两人还有一拳的距离,后来随着马车离张皇亲街越来越远,两人距离就越来越近了,变成一个鹅蛋的距离,后来变成鹌鹑蛋的距离、一颗黄豆的距离、一张纸的距离,最后两人就像扭股糖似的,紧紧挨在一起了。
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虽然从未说过“喜欢”二字,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也从这一刻起,吉祥如意不再互相试探,这些年来,两人在各自的道路上一路成长,磕磕绊绊,但大体都是向上的。两人都是极有自信的人,一旦相信了自己的选择,就不会自我怀疑。
如意的心随着马车的颠颠而剧烈跳动着,吉祥则感觉自己坐的不是马车,是在腾云驾雾!轻飘飘的,心想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马车到了石老娘胡同,但是经过来寿家的宅邸时,吉祥没有停车,继续往前,如意忙提醒道:“吉祥,脑子瞎想什么呢?走过了,快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