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帚儿照着写了十几张之后,写的就有五分相似了。想着等将来悬赏了结,她就揭走榜文,好好收藏起来……
另一边,五戒骑马飞奔到混堂胡同,来到了榜文上所写的似家客栈,看到了运笔疾书的如意,和坐立不安的九指。其余的邻居们都已经寻人和张贴榜文去了。
五戒安慰了九指两句,就拿着长生的画像和榜文寻人。
汪千户说道:“客栈、车马行是重中之重,现在天寒地冻,长生一个大活人要吃要住的,不可在外头。”
到了下午,京城九大城门都张贴了长生的悬赏告示,里头三十六个街坊每一个胡同都没有放过,可以说全京城的人都认识了长生这个少年的面孔。
浑堂胡同的似家客栈,陆续有人被悬赏告示吸引着过来通风报信,说某处有个少年是他们要找的人,汪千户派人去跟,都不是长生。
甚至还有沿街呆傻行乞、浑身脏污的男性乞丐被人牵过去,非得“指鹿为马”,说男丐就是“长生”,还说“你们把他洗一洗就像了嘛”
形形色色,为了悬赏,各种异想天开,企图蒙混过关的都有,汪千户说道:“你们现在明白为何我把赏金定在五百两吧,人们为了银子,什么事干不出来哦。”
如此,到了晚上,夜幕降临,要宵禁,关闭各大坊门了,依然没有找到长生。
宵禁期间不能随意外出,四泉巷绝大部分邻居们都回家了,吉祥如意五戒这种就住在似家客栈。
似家客栈,灯火通明,汪千户负手看着地图,“京城各大数得上名号的客栈、车马行都查过了,看守九大城门的守军我也打了招呼,要他们注意行人和车上的人,至今没有消息,就怕长生被人灌了药,装进箱子里运出城,只要出了京城,再找人就难了。”
越来越绝望,九指的眼神都开始发直了,就像灵魂被一刀刀的凌迟,比切肤之痛还痛。
众人寻了一天,也未免露出疲态,愈发焦虑了,担心再也找不到长生。
这时,客栈进来一个人,脚上全是泥水,她一进门就哆哆嗦嗦走到炉子旁烤火,“好冷,冻死我了!”
正是收了如意五十两银子的官牙薛嫂。
如意强忍住对人牙子厌恶,端了一碗炒面冲的咸口面茶给薛嫂,“怎么样?有无消息?”
如意娘默默跟在女儿身后,薛嫂接过这碗面茶,刚用滚水冲的面茶能把舌头烫出泡来,也就碗口旁边的能下口。
薛嫂怕烫手,单手托着碗底,嘴唇靠在碗口,一边转动着手腕,一边吸溜了一圈靠近碗口的面茶。
碗边的面茶凑了一口,咽下去,薛嫂砸吧了一下嘴,脸色不像刚进来时冻的青白了,说道:“多谢如意姑娘,五年前我被关在颐园柴房时,也是如意姑娘隔着窗户栏杆给我喂吃的,现在面茶也是如意姑娘给的,如意姑娘真是个活菩萨啊。”
当年如意喂薛嫂,是想从她这里查蝉妈妈父母的消息,有求于她,现在也是找人,如意说道:“薛嫂不用跟我说这些客气话。如今形势紧迫,有消息你就直说——现在街头巷尾都张贴了悬赏五百两的榜文,你也看见了吧,你不开口,自有别人来说,银子让别人给拿走。”
“消息有没有用,我也说不准,毕竟我又没看见长生本人,只是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 薛嫂端着面茶,时不时喝上一口取暖,“得了如意姑娘的悬赏承诺之后,我就立刻出了门……”
薛嫂是官牙,京城最大的人口交易地点就在西城西四牌楼旁边的安富坊,名叫羊角市的地方。
虽然叫做羊角市,但这里不卖羊,更不卖羊角,这里卖的是人。
前元在这里建立都城大都,那时候就有了西四牌楼,元朝实行种族制度,人分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汉人和南人身为底层阶级,被买卖奴役,但是人天然的对同类有怜悯之心,是不想同类相残的,为了良心上过得去,就把买卖的奴隶叫做两脚羊。
改变了称呼,是“羊”,不是同类,买卖起来心理上就没有负担了,所以这个地方虽然交易的货物是人,但不叫人市,叫做羊角市。
明朝灭元,永乐大帝将都城从应天府南京迁到顺天府北京,虽改朝换代,买卖同类的生意依然存在,羊角市还做着以前的勾当。
薛嫂是祖传官牙,几代人的生意,羊角市就跟她的家似的,晓得这里的买卖行市。
从京城本地拐来的人,根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在羊角市交易,风险太大了,都是暗地里交易。
不过,各个卖家店铺里的“货物”,还是要下功夫一家家的去看。
因为长生如果真的被拐到这个京城最大的人市,他被交易的地方只能是羊角市不给外人看的黑市,但黑市的“货物”只有信得过的的人,是熟脸,人家才会拿出来给你看。
薛嫂先是装模作样在羊角市各个商行走了一圈,陆续给卖家们放出话去,“我呀,在给福建那边来的一个有钱的大老爷寻个一个契弟,十四五岁,模样要好、皮肤白嫩、身子干净,瘦而不柴,会背几首诗,要听话,最好是个雏儿,大老爷慢慢调教才有趣,太腥太骚的都不要。”
“价格嘛,好说……”
薛嫂照葫芦画瓢,把如意给她的五十两的银元宝拿出来,在手里晃了晃,“就这样的元宝,你们想要几个?尽管开个价,无论最后以多少价格成交,我都抽两成当牙钱,可别赖账。”
薛嫂把元宝收在袖子里,说道:“福建那位老爷有的是钱,就是太挑了,我手头上几个都看不上眼,退回来了,我不得已,就来羊角市转一转,必须带过来,给我先看看货,我看好了才能推到老爷那边去——哦,对了,货架上那些个我瞧过了,都不太行,你们找些鲜货。”
薛嫂编出的这套钓鱼的谎言,乃是薛家几代官牙的经验,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薛嫂看来,在澡堂里被拐走的,看中的是就是色相啊。
说福建来的官老爷要找个书童,是因福建盛行结契弟,男风盛行,这个谎言就更真实。
薛家在京城牙行是个招牌,可以信任,薛嫂又拿出五十两雪花银给卖家们显摆过了,想要多少个银元宝,都可以开价啊!
财帛动人心,陆续有卖家带着自家“压箱底”的、不轻易示人的男孩子来给薛嫂“看货”。
薛嫂挑挑拣拣一下午,这些人都不是长生,一直挑到了羊角市打烊,京城各大街道即将宵禁,宵禁之后会关闭坊门,薛嫂都出不去,所以薛嫂赶紧雇了车赶到了北城的似家客栈。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薛嫂讲述西四牌楼的羊角市,还以为薛嫂会有收获,没想薛嫂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把手里的面茶都喝完了,却是这么个结果,都很失望。
五戒说道:“羊角市所在的安富坊悬赏告示是我负责贴的,到处都是长生的画像,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见,如果长生被拐到了那里,应该有人为重金来我们这里通风报信啊。”
薛嫂冷冷笑道:“这位道长有所不知,你们做一场法事是有价,但人这个货物有时候如果能投其所好,能够卖到天价,真正有那偏好这一口的,五百两银子也不算多。”
“不过我在羊角市耗到最后一刻才离开,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有个牙人很可疑,我亮出银元宝,说了福建有钱老爷的要求之后,这个牙人明明跟我说过,他刚得了个鲜货,很是契合这个条件,说好了带来给我瞧瞧,但是我一直到快宵禁,都没再见过他的人影。”
“其余的牙人,都带了几拨人给我瞧了,唯有他再没出现过,你们说可疑不?”
五戒忙道:“那个时候,悬赏榜文是不是已经贴的到处都是了?”
“差不多吧。”薛嫂说道:“我忙着看人,没注意榜文什么时候贴的。这个牙人是目前最可疑的。他家在何处、他在羊角市的店铺在何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我就问,如果这个线索有用,五百两银子是不是真的可以兑现?”
薛嫂进门时看到苦主九指的穿衣打扮,着实不像个可以拿出五百两现银的有钱人啊!
甭管官牙,私牙,只要粘上人口买卖的,都绝对不是善茬,没有钱是不开口的。
汪千户拿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在薛嫂眼前晃了晃,“我以北城兵马司千户之名作保,一旦找到长生,这些银子都是你的,绝不赖账。”
如意说道:“薛嫂快说,倘若长生真的在这个牙人手里,看到五百两的悬赏告示,他八成对你起了疑心,或者想把长生留着将来自己领赏金,反正长生是个傻的,他又不说不出到底是谁拐了他。到时候,薛嫂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薛嫂这才交代道:“他姓马,据说是当拐子起家的,都叫他马拐子,家住安富坊酱黄胡同第一保第二甲第七户。马家在羊角市的商铺叫做百花楼。”
汪千户兵分两路,汪千户带着九指五戒郑纲等人一路往酱黄胡同,吉祥如意胭脂等人一路往羊角市而去。
羊角市,百花楼。
北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将这里这里围的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所有的“货物”都被带出来,男女都有,有十来个人,他们被驱赶到大堂,战战兢兢,吉祥如意一个个瞧了,都不是。
难道长生不在这里?
胭脂急的大声叫道:“长生!弟弟!”
被如意拉过来薛嫂低声说道:“没用的,干这一行的,新货到手,都不死心,想要挣扎逃跑,不是堵嘴就是灌了药昏睡,怎么可能有出声答应的机会。”
吉祥拿着长生的画像,说道:“你们有谁见过他的,告诉我,如果是奴儿,我就买了谁,立刻写放奴文书,你就自由了。如果是店里的伙计,主动投案自首告发,我就帮你说情,免了你的罪。”
酱黄胡同这边,马拐子的家里,马拐子还在吃饭,就被汪千户带兵包围了。
大冷的天,夜里滴水成冰,汪千户将马拐子带到外头雪地里,说道:“我们北城兵马司只是巡街的,没有锦衣卫诏狱那些个高超的审问手段,工具也不全。再说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血淋淋的场面,过于残暴,太残忍了,我看不过眼。来人,帮马老板脱衣,天气这么热,让马老板凉快凉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假长生找到真长生,风雪夜盼来夜归人
雪地里,脱的只剩下一件单衣的马拐子牙齿都冻得咯吱咯吱响,但就是咬牙不肯招认,还大声喊冤枉,说从未见过悬赏文书里的长生。
看着马拐子哆哆嗦嗦嘴唇都冻成乌紫色了,汪千户心想:难道找错人了?不是他?万一真冻死了,谁都担待不起啊!
与此同时,在百花楼里,有个待售的的女奴看到有机会得自由,就跟吉祥说了个线索。
“马拐子今天上午要我把他在马车里的脏衣服洗干净,我去收拾的时候,里衣外衣袜子都有,正好一整套,当时没往这处想,以为就是洗衣裳。”
“现在你们来这里找人,我就想可能是这个老拐子之前去过澡堂洗了澡,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好过年,所以换下来的脏衣服就在马车里。悬赏榜文说那个人就是在澡堂里丢失的,八成就是在那里被老拐子给拐走了。”
吉祥听了,忙问:“你见过长生吗?”
女奴摇摇头,“没见过,马拐子很谨慎,口风也紧,视财如命,连个亲人都没有,谁都不信,没有破绽,否则也不会干这么多年的脏营生都没有被给人告发过。”
吉祥又问:“那些衣服在何处?”
女奴说道:“洗干净之后用熏笼烤干,已经收到柜子里了,这位军爷,跟我来。”
女奴将吉祥带到衣柜处,拿出一摞衣服,吉祥翻检着,从里头找出一条黑绒布浩然巾!
这个布料和大小,和九指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种种巧合,众人对马拐子从七分疑到了十分怀疑了。
吉祥等人拿着浩然巾,赶到酱黄胡同,这时候汪千户已经把衣服还给马拐子了。
要是闹出人命,汪千户也不好交代。
马拐子仓皇跑回屋里,恨不得把身体就像贴饼子似的贴在炉子上取暖,骤然从寒冷的地方到了暖和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个不停,鼻水横流。
吉祥赶到这里,递给汪千户一个纸条,说道:“有人在本司三院的这个行院人家里看到了长相类似长生的少年。
汪千户听了,大声说道:“走!咱们瞧瞧去!”
一群军爷浩浩荡荡的来,又纷纷扬扬的走了,马拐子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关上院门,生怕这些人再来。
虚惊一场,这条命差点都冻没了,马拐子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压压惊,暖暖身。
北风呼啸,夜空又飘起了雪珠,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马到成功、功亏一篑、愧不敢当……”
马拐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那个诗词成语滔滔不绝的痴傻小子么?我灌了药才把他放倒了,终于闭嘴,关在密室里头呼呼大睡,怎么可能跑出来?难道那药失效了?
马拐子怀疑自己听错了,赶紧推开窗户,借着清冷的雪光,依稀看到院子里有个人蹲在雪地里,拿着一根树枝,不知在雪里写些什么东西。
那个人穿着长袄,梳着发髻,但没有戴头巾,发髻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雪。
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蹲在雪地的人就抬头看过去。
马拐子借着雪光,看着蹲在雪地上的人脸:这不就是那个傻小子吗?
马拐子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冻麻了出的幻觉,就揉了揉眼睛,趴在窗户上看,没错,就是那个傻小子!
马拐子拿起炉子旁边的烧火棍当武器,心想一棍子下去,要么敲晕,要么打破头敲死,可千万不能这傻小子吱声尖叫,惊动了邻居。
马拐子开了门,冒着风雪走进院子,人却不见了,雪地上全是方才汪千户带队进来的杂乱的马蹄印和各种脚印,无法通过脚印寻人。
他也没有找到雪地里有树枝划过的痕迹。
难道刚才真的是幻觉?
可是雪地那张脸分明就是他啊……
马拐子揉了揉冻得僵硬的脸,是幻觉还是少年,只能先去藏身处看看了。
马拐子回屋,提了一盏灯笼出来了,去了院子角落里的一丛太湖石,板动机括,一块山石移动,露出一个水缸那么大的洞口,这是藏着一个地窖。
马拐子顺着石阶走进去,地窖里有一张竹床,床上铺着稻草褥子,躺着一个少年。
这不还在这里么!原来刚才就是幻觉,看来真的是脑子冻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