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如意也是泡了脚才睡觉,很奇怪,明明睡前洗脸洗手擦干净了,她还是感觉掌心又湿又热,就像又被吉祥舔过似的。
晚上做梦,如意梦到一条狗追着自己舔,舔了掌心,还要顺杆儿爬,舔她的脸,她拿着她娘的擀面杖,怎么赶狗,狗不都走,就冲着她旺旺,还摇着尾巴。
如意就大喊“吉祥!过来赶狗!”那狗就变成了吉祥……
次日一早,吉祥像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再拿起铁锹,把自家和如意家门前的雪都铲走。
如意从梦中醒来,梦境几乎全忘记了,就记得被狗追了,听到外头铁锹的刮擦之声,就起床,穿上厚衣服出去,问吉祥,“你今天要做什么?”
吉祥铲着雪,在墙根堆了个大雪人,说道:“本打算跟赵铁柱买些东西去郑家茶馆给郑侠大哥送年礼——每年都送嘛,你今天在家,我就不去了,陪你一天,我们明天再去。”
如意想起一件事,说道:“你送给我的那些郑老板送的茶叶,芙蓉姐姐说是贡茶,专门进献皇帝的,叫什么蒙顶甘露,连老祖宗也只得了两包,你却有四包,可见这个郑老板在宫廷里的关系不一般。”
吉祥说道:“他说是走了张公公的关系弄到手的,具体是什么关系,张公公不说,我也不敢问,神神秘秘的。还有,郑家茶楼挂着一副赝品清明上河图,但是仿的就跟真的似的,吸引了好多文人墨客带着笔墨纸砚去临摹,有人出高价去买这幅赝品,无论开多高的价格郑老板都不卖的。”
说到赝品,如意就想起自己承恩阁里挂的也是米芾的赝品,实则是“米市”王延林所画,虽是赝品,她也觉得好看,顿时有了兴趣,“我也喜欢看画,今儿得空,带我瞧瞧去。”
如意长成大姑娘之后,平日如意娘从不让如意独自出门,有吉祥陪着,这才放心,不过,尽管如此,如意娘还是嘱咐两人早些回家,“……到了年关,坏人也想用邪门歪道多赚钱过个好年,咱们防着点准没错。”
晓得母亲牵挂,如意干脆把吉祥以前的旧衣服翻出来了,穿着一身男装,打扮成少年模样,冬天穿的厚,如意在里头穿着一件宽大的夹棉比甲,把胸穿的平平的,比吉祥还平整。
吾家有女已长成,如意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怎么藏都藏不住的,就是扮上小子,胸也是平的,但在如意娘看来,也浑身都是破绽。
如意娘不放心,拿出一对暖耳,给如意戴在耳朵上,遮住耳垂上的耳朵眼。
“我不戴这个,听不清声音。”如意摘下暖耳,把吉祥的黑毡帽戴上了,帽沿压的低低,遮住耳朵。
如意娘交代道:“少吱声,一说话就露出马脚来了。”
“知道了。”如意撒娇道:“差不多得了,为了这一身装扮,翻箱倒柜找吉祥的旧衣裳,还要搭配换装,折腾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出门呢。”
下雪初晴,道路雪水泥泞,吉祥赶了马车,接了如意上车,如意娘看着马车出了四泉巷,还是舍不得走,被鹅姐硬拉回去,拿出两个帖子说道:
“曹鼎夫妻从通州回来了,晚上在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摆酒席,给你我都下了帖子,你去不去?”
如意娘说道:“我就不去了吧,你就说,如意今晚要回颐园,我心情不好,就不去扫兴了。”
如意娘不善应酬,也不喜欢应酬,以前去山东菜馆赴宴,是为了学做一些新菜,现在学会了手艺,她就不想去了。
鹅姐感叹说道:“他们还请了东府新大管家夫妻,潘达和潘嫂,那潘嫂是跟你一起进府的吧?没想到她成了大管家娘子,真是个有时运的人。你不去跟她叙叙旧么?”
提到潘嫂,如意娘就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就更不想去了,“不去了,当年我们被那个官牙薛嫂买到手里,一起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后来都卖给了张家,她去了东府,我来到西府,就那么几天,实在无旧可叙,我坐着尴尬,浑身难受,算了吧。”
鹅姐说道:“行,我就帮你推了。”
且说如意上了马车,里头脚炉手炉都是齐全的,吉祥还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给她,“路上吃。”
如意打开一瞧,正是一包黄橙橙的香榧子,说道:“哎呀,昨晚不是告诉你,这东西要现剥的才好吃么,隔了夜都会减了风味。”
“我怎么会忘记你下的圣旨呢。”吉祥说道:“今天一清早起来剥好了,香的咧,你吃吃就知道了。”
如意拿去一个香榧子尝了尝,又香又脆又润,刚剥出的还有一股浓郁的木香气,是其他坚果所没有的,如意爱不释口。
只是,在吃香榧子的时候,她的掌心不禁又出现了那种湿漉漉热乎乎的舔舐感。
如意摊开掌心,贴在脸颊上,触感干燥,并不是湿的。
但是,当她放开掌心,真是神了,这下不仅仅掌心是湿热的,就连脸颊也被“过”上了这种湿热之感,就像脸上也被舔了似的!
如意脑子里不禁出现了吉祥舔她脸颊时场面,脸颊不仅湿热,还发烫了!
哎呀,这是什么鬼毛病?
如意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再也不敢捂脸了,索性出了马车,坐在车辕子上,宁可被冷风吹着。
吉祥在赶车,“你出来作甚?外头怪冷的。”
“我不冷。”如意心道:我的脸烫的很啊!真是邪门!
吉祥侧身看着如意,“还嘴硬,你的脸都被冷风吹红了,赶紧进去。”
不是吹红的,是烫红的。如意不肯进去,“我就爱吹风,你管不着。”
今天腊月二十八,快过年了,街上熙熙攘攘都是采买年货的路人,马都跑不起来,小碎步往前走,车辕子地方小,吉祥如意都坐在这里,冬天穿的衣服又厚实,不免会挨在一起坐着,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凡是吉祥挨过的地方,如意又觉得烫起来,
这下可好,不仅仅是脸,半边身体都在发烫。
真是失策!如意不声不响的退回了车厢。
吉祥笑道:“现在知道外头多冷了吧,皮都不冻破了你的!”
如意还在嘴硬,“呵,你敢笑话你姐,回头仔细你的皮!”
如意心道:哎呀,我可是是他姐啊,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呢?简直大逆不道!”
正思忖着,蓦地,马车突然停住了,如意思绪纷乱,没坐稳,身体前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如意扶着车厢板壁,“你停车先跟我打个招呼啊。”
吉祥说道:“前面路堵住了,这大过年的,车多人多,前头一片喧哗声,好像打架似的。”
如意说道:“每年年关北城兵马司不都是加派人手巡街么,怎么还当街打架?”
吉祥说道:“或许有什么不平事吧——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十五岁那年也和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的家奴打过两次架的事情?”
“记得啊,当时把我和九指叔吓的,就怕你出事,没想到那年刘瑾就在西四牌楼被刽子手当烤鸭似的给切成片了,真是朝登天子堂,日暮枷锁扛。”如意从车厢里出来,站在车辕子看着前方喧哗处。
站的高,看得远。如意揉了揉眼睛,“吉祥,我好像看见九指叔了。”
吉祥从车辕子上站起来,依稀看见九指和一些人争执着什么,顿时不管路堵不堵了,当即在空中甩着马鞭,“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前面一动不动。
吉祥想出一个法子,跟如意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
如意听了,觉得可以一试,当即就叉腰,故意扯着奸细的嗓音叫道:“咱家奉命办案!快快散开!若有不从!统统下狱!”
如意穿着男装、声音尖细、面白无须,再加上她趾高气昂的语气和神态,自称“咱家”,活像个无法无天的死太监!
众人纷纷回头,如意双目圆瞪,索性一演到底,“看什么看?闪开!”
京城地界,宁惹阎王,不惹公公。
前方让出一条路来,吉祥驾车到了九指跟前,“九指叔,怎么了?”
九指看到吉祥,连忙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吉祥!长生不见了!我到处找不到他!”
前方是浑堂胡同,浑堂就是澡堂的意思,洗澡的地方。
浑堂对面是惜薪司北厂,惜薪司是皇宫二十四司之一,专门管皇宫柴炭供应的,常年堆着炭薪,也往外卖,近水楼台先得煤,对面的胡同就建了好些个浑堂,方便从这里运煤烧水,供人洗澡。
冬天天气冷,男人们一般都在浑堂洗澡,尤其临近过年,从腊月二十六到二十八这三天,所谓“腊月三天洗,来年福禄全”,这三天澡堂都是爆满。
九指带着长生来洗澡,洗干净好过年,澡堂里人多,一个个水池蒸腾着热气,十分憋闷,九指强撑着先给长生洗头搓澡,把儿子洗干净了,才给自己洗。
这一洗,他就觉得头晕,差点一头栽进水池里,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九指不敢再洗,就带着长生去更衣的地方穿衣服。
出了憋闷的水池,九指依然头晕腿软,尽全力穿完衣服,眼前就模糊了,九指记得最后他和长生坐在椅子上,跟儿子说:“我累了,歇一歇,你别乱跑。”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长生就不见了!
如意忙问道:“叔,你晕了多久?”
九指神情慌乱,“我醒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应该晕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我问周围的人,还有浑堂的伙计,他们都说没注意,不知道,我就一个个浑堂找人,他们说我乱闯,故意发疯看人洗澡,就吵起来了。”
此时的九指眼神近乎疯狂,他在头发还在滴水的时候就从浑堂里跑出来找人,在寒冷的腊月天,滴水的头发一缕缕的冻成了铁丝似的冰条子,张牙舞爪似的四散开来,的确很像疯子。
吉祥说道:“九指叔,你莫慌,我去北城兵马司报丢失人口,如意啊,你赶着马车回去四泉巷报信,找邻居们载过来一起帮忙寻找,长生刚失踪没多久,他们都知道长生的长相,那么多双眼睛总比我们三双眼睛强。”
如意看着九指顶着一头冰条子头发的模样,很是心疼,她摘下头上的毡帽,戴在九指头上,“叔,我去去就来,咱们人多,肯定能找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失长生众人来帮忙,出重赏如意说官牙
九指因九根手指而“凶名在外”,平日也不苟言笑,其实凶悍的外表只为保护家人,他本人内心柔软善良,会木匠和铁匠活,还会伺候马匹,修马蹄,上铁掌等等,四泉巷里谁家桌椅板凳门窗之类的坏了,都是他给修好的,一文钱都不收,是个好邻居。
父亲人缘好还能打,长生虽是个傻的,四泉巷最熊的熊孩子都不会欺负他——若被大人知道,鞋底都能抽烂了。
所以,当如意驾着马车回四泉巷找人帮忙,领居们都纷纷放下忙年的活计,要跟着如意去浑堂胡同找长生。
如意说道:“咱们不要一窝蜂都去浑堂胡同,胡同东边就是护国寺,护国寺再往南走就是西城了,咱们分一拨人,去这边附近找找。”
如意娘此时脸都吓白了,声音都在颤抖,“如果长生走失了还好,咱们人多,走街串巷喊一喊名字总能找到。如果被坏人拐卖了藏起来了,这个就难了,纵使报了官,在白道上是找不到的,得从黑市上打听消息。”
被反反复复出卖过的如意娘早已风声鹤唳,对四泉巷以外的世界充满着恐惧,保持警惕,遇到事情,她会不知觉的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长生是个俊秀的十六岁少年郎,却无任何自保能力,无论男女,这种没有防备的美貌都很危险。
如意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但如意平日只在颐园这个小小的四方天地里打转,哪里晓得什么白道□□,倒是鹅姐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说道:
“做生意人什么白道□□都懂一些,刚好曹鼎夫妻回来了,曹鼎因他生父曹祖的官司,和刑部早就混熟了,我这就找他们帮忙。”
这一下,四泉巷多人兵分三路,鹅姐去找曹鼎夫妻、如意带着一车人,连同自己亲娘在内奔赴浑堂胡同,第三路邻居们去护国寺附近寻找。
如意满载着一马车人,连车辕子都挤满了邻居,来到浑堂胡同,吉祥已经骑着快马报官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熟人——北城兵马司的汪千户,两年前吉祥赵铁柱和刘瑾的哥哥刘景祥的家奴们打架就是汪千户从中调停的。
汪千户跟九指很熟,也认识长生,听吉祥来报官,连忙带着巡街的人马来到混堂胡同。
此时九指已经镇定下来了,他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至少头不再眩晕,见邻居们都来帮自己,连如意娘平日这么胆小的寡妇也踏出家门,在外抛头露面的,顿时鼻头一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感谢各位……我……无以为报……是我没用,洗个澡都能晕倒,把长生给丢了。”
看到向来以坚强一面示人的九指慌乱自责的眼神,如意娘忙道:“这事不能怪你,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大家帮忙找,肯定能找到。”
刚才如意娘对长生的境遇还很悲观,看到九指这个样子,她一下子变化成了乐观的说辞,安慰九指。
众邻居四散开来,配合北城兵马司一道寻找长生。
汪千户说道:“长生走失不到半个时辰,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我们这些熟人晓得长生的长相,大多数人不晓得,还是得给长生绘一下画像,我拿着画像分发给东城、西城、南城、中城其他四个兵马司的同僚们,大家巡街的时候注意一下走失的少年。”
吉祥听了,立刻说道:“这个好说,我拉个人过来,此人和长生有八分相似,画师照着他的样子画,画的瘦弱秀气一些就有十分像了。”
九指如意一听,就晓得吉祥说的是武安侯世子郑纲,这是个家族秘密,可现在这个局面,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把长生找回来要紧。
吉祥飞身上马,“他也放假了,他是个孝子,放假一定回家看望他爹,我去他家里找他。”
吉祥直奔西城的武安侯府,对着看门小厮拿出了豹子营的腰牌,郑纲听闻吉祥找他,就立刻骑马出府,“吉总旗,是张公公召我们回营么?这次要去那里征战?”
吉祥说道:“你外甥长生丢了,帮个忙,让画师照着你的样子画个绣像,好散发给五城兵马司,大家一起寻找。”
听说长生丢了,郑纲二话没说,和吉祥一起去了浑堂胡同,这一回去,浑堂胡同里又多了三个人,分别是胭脂,赵铁柱和红霞。
原来赵铁柱今天来到四泉巷,打算和吉祥一起买些年货送给郑家茶楼的郑老板,却扑了个空,整个四泉巷空空荡荡的,大人们几乎都不在,井亭里还有杀了一半的鱼、拔了一半的毛的鸡等等死不瞑目的小动物留在那里,都冻成冰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