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限于本就是东府出来的人,比如红霞。西府的人,例如胭脂,就继续留在梅园看房子。
仅仅是第一步,就让如意对张言华刮目相看。
如意和胭脂背地里聊张言华,“……这个二小姐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好像只晓得憨吃酣玩酣睡的,不像大小姐似的知书达理,也不像三小姐谨小慎微,可一旦做起事儿来,就看出心里还是很有成算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东西两府早就分家了,各家门,自家户,西府的人确实不好不少插手东府的事。这一开始,二小姐就站住了礼法。”
胭脂担心红霞,“可是红霞跟着二小姐过去,她嘴巴快,性格烈,我就怕红霞充当马前卒,横冲直撞,到处得罪人。”
其实如意也有些担心,但是看到胭脂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故意往好的地方说:
“当家三年狗都嫌,当家不容易。但红霞后台硬,大管家来禄是她姨爹,凭谁都得给来禄三分薄面。纵使大少爷见到来禄,也是要下马打招呼的。红霞就是得罪人,看在来禄的面子上,应不会和她过多计较。”
“再说只是暂时帮忙料理家务,等大少奶奶康复,二小姐还是会回来梅园的,东府不可能一直由一个小姐管家。”
当然,此时如意等人都不知道老祖宗的真实用意,是为张言华一年后成为魏国公夫人做准备,其实张言华踏出梅园的那一刻,就不会再回梅园住了——这个连张言华本人都不知道,何况如意只是一个丫鬟。
胭脂听了,心下稍慰,如意又道:“上回吃的洋柿子,我娘又送进园子几个,我给你留了一个。”
胭脂看菜篮子只有三个了,问道:“难道这东西到了夏末就结的少了?”
如意说道:“和以前差不多,就是上回老祖宗吃了严婶子做的洋柿子汤之后,赞不绝口,我娘每天往颐园大厨房送两个新鲜的过去,严婶子想着法儿的做,老祖宗给我娘好多打赏,大热天我娘就不用烟熏火撩的给人做大席了。”
如意娘母女非常能藏富,赚了二千两银子之后依然该干嘛干嘛,该捞钱就捞钱,丝毫看不出已经是小富婆了。
东府议事厅,真是“城头变幻霸王旗”,不到一年,就换了三个当家理事的主子,现在轮到张言华。
张言华并不贪权,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只是帮助生病的大嫂理家,为大嫂分忧而已。自从执掌中馈以来,要么查账看看旧例怎么办,要么问魏紫——就是懒得去问亲娘周夫人。
周夫人浑身不得劲:亲生的女儿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眼下一桩要办的大事,就是要预备八月十五中秋节,采买果品花卉之类的,中秋节是大节日,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做新衣服的,花的银子仅次于过年,也是管事们大捞特捞油水的好机会。
周夫人想给自己的亲信水果们争取一下,捞点钱,就去找亲女儿说情。
“……我要的又不过分,就把采买月饼和布匹的活交给我的人。”
自从大少奶奶夏氏主持中馈之后,所重用之人要么是大房的人,要么本就是东府的家奴或者家生子,周夫人的亲信要么被排挤,要么转投了大少奶奶,唯大少奶奶马首是瞻。
这种采买大宗物品的大活是轮不到的。
张言华说道:“我看往年中秋节的开支,月饼和布匹数目最大。我又看了钱库出入的账目,今年钱库吃紧,咱们家居然靠着借西府的银子过日子!”
周夫人听了,脸都红了。
张言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嘛,又养在老祖宗那里,远离这些俗事,连算盘的声音都没有听过的,如今掌家不到半个月,大开眼界,才晓得自家煊煊赫赫的背后,居然靠举债度日了!
周夫人低头说道:“东府以前不这样的,自打四年前修了园子,就开始出现亏空,这几年都没有缓过来——我托付你的这两桩采买,你记住了吧,别便宜了别人,肥水不留外人田。”
张言华说道:“都这样了,东府若不立刻行俭省之法,省着点花,这银子什么时候能够还给西府?幸好我现在住在东府,不在颐园,否则我都没脸见三妹妹。”
周夫人的头更低了,恨不得埋进膝盖里。
张言华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把采买月饼和布匹这两项都免了,月饼由东府和和颐园这个大厨房自己做。布匹我已经要魏紫写信给了咱们通州的宝庆店塌房掌柜夏收,直接从塌房里采买便宜实惠的布匹,运到东府针线上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采买的油水有多大,去年的月饼花了四百多两,五百多人做衣服的布匹也花了四百多两,这账目明显不对,我要红霞出去打听了市价,连零售的价格几乎只有咱们账目上的四分之一,何况的大宗的采买,估计五分之一都不到,全让府里的买办们给吞了。”
自己做月饼?直接从塌房采买布匹,不让府里的买办们赚差价?
周夫人犹如晴天霹雳般,连忙道:“万万不可,不让买办们赚差价,你动了好多人的利益,小心这些人在背后给你使绊子。再说东府上上下下五百多人的月饼自己怎么做的来?”
张言华说道:“我问过西府的如意了,方知西府每年的月饼都是崔夫人要西府两个大厨房做出来的,要厨房多采买一些猪油、干果、蜜饯、蜂蜜和糖便是了,就像包包子似的,用做月饼的模具扣出来,再给做月饼的厨子们中秋节多发五百个钱,都乐意干这个活,人工加上成本,一百两都不到,单是月饼这一项,就节省了三百多两银子。”
“至于不让买办们赚差价——这些人这些年早就吃油水吃的满脑肥肠,家底殷实,个个在外头都有房舍田地,那个是穷的?”
“难道主人家要靠借债度日养着这帮奴字辈的奶奶们和管事们?”
张言华拍着桌子,“反正我觉得借债度日太丢人,在西府面前抬不起头来,宁可得罪这帮买办,我也要把省下来的银子还给西府。我算了算,行俭省之法之后,单是中秋节就能省下将近一千两的银子来。”
周夫人说道:“咱们如今欠西府五万两,纵使中秋节能够省下一千两,也是杯水车薪,不够还的。你一个姑娘家,刚刚接手管家就闹得人仰马翻,人人抱怨,于名声不好。”
张言华是个有主意的,“这里省一千两,那里省一千两,积少成多。咱们东府有一千多倾田地春秋两季的租子、夏收今年把宝庆店经营的也不错,府里节省开支,到了年底,凑个两万两的结余是没问题的,先把这两万两还给西府。”
“到了明年、后年,就肯定把五万两都还上了。”
周夫人说道:“你想的太天真、太简单了。我就举个例子,你和你哥哥已经到了说亲成家的年纪,这两年肯定会一嫁一娶,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啊,如何节省?婚礼办的不体面,伤了张家的脸面,老祖宗也是不答应的。”
这下把张言华给问的愣住了!
不过,张言华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我不管那么多,当下是我在管家,就得按照我说的来,把采买上大宗东西的权力收在我自己手里,不让买办赚差价,大家过一过紧日子,先把债务解决再说。”
“正如母亲所说,我只是暂时代替大嫂子管家罢了。我先在前头,替大嫂子披荆斩棘,把府里的毒瘤和沉疴都铲除了,那些被我得罪的奴字辈奶奶们、管事们背地再怎么嚼我,我也不怕,我反正是要嫁出去的嘛,我出了门,他们也无可奈何。”
周夫人还要再劝,张言华端茶送客,“我很忙,一堆事要处理,母亲请回吧,耽误了事,又是我的责任。”
周夫人只得悻悻而归。
不过,到底是亲生女儿,又是头一回管家,且还用的是雷霆手段,倘若周夫人这个亲娘都不支持,张言华必定举步维艰。
周夫人就把自己的一众水果亲信们召集起来,一阵敲打,说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得了多少好处,我就不说了。如今我女儿当家,要行俭省之法,你们必定不满,记恨我女儿。”
手底下的人忙说道:
“小的万万不敢!”
“小的对夫人忠心,日月可鉴!”
周夫人一摆手,“行了,我不管你们真的不敢,还是假的不敢,总之都要做出顺从的样子来,就当是陪小姑娘家玩过家家,不要驳了我女儿的面子,横竖你们这些年也赚够了。倘若驳了她的面子,就是驳了我的面子,我要是不高兴,你们一辈子也别想高兴。”
第一百二十章 要变革步步皆维艰,扮工匠卧底内相府
周夫人发了话,摆明支持女儿张言华行俭省之法。
大房这边,魏紫把这些都跟养病的大少奶奶夏氏说了。
夏氏刚刚喝了药,嘴里含着一颗蜜饯甜甜嘴,问魏紫:“你怎么看?”
魏紫当然赞成这个法子啊!因为她丈夫夏收是宝庆店掌柜,以后东府很多大宗物品的采买会从宝庆店直接购入,不通过买办们层层剥皮。
自家人的生意也是生意啊,这些利润当然就是夏收将来的“政绩”。
不过,魏紫不好意思直说,说道:“二小姐是帮咱们管家,咱们当然要配合了。”
夏氏叹道:“这个二姑娘我平日小瞧了她,以为只是个娇生惯养的任性小姑子。如今看她刚刚接手管家,就开始行俭省之法,还一把抓住了关键,从源头上就控制住了出项。”
“我真佩服她敢想敢做,不像我,想行俭省之法最后只是想想而已,这个不敢得罪,那个不敢顶撞,到最后一个钱没省下,花的银子反而越来越多。”
现实就是这样,越俭省,就越穷。就像一个人要减肥,往往到最后是越减越肥。
魏紫忙道:“这不是因为恰好遇到了大小姐的婚礼这种大事嘛,以后就没有大的开销了。”
夏氏蹙着眉头,“怎么没有?还有两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的婚事,还有老祖宗——算了,不说了,说起来会给二姑娘泼冷水,无论她要做什么,我们都全力支持吧,能省一点是一点,是那么个意思。即使减到我们头上,也别吭声,我自有贴补给你们。”
大房有大少爷继承了生母王氏的一半陪嫁,还有夏氏丰厚的陪嫁——她娘家庆阳伯府单是田地就有将近两万倾地!须知整个东府的田地是一千二百一十一倾地,在没有修建颐园之前,这些地足够养活东府上上五百多人,还稍有结余。
而夏家的田地是东府的十六倍!夏氏比大少爷有钱多了。故,无论二小姐如何俭省,削减开支,夏氏从手指头里缝里漏出一点,就足够贴补亲信们了。
魏紫应下,去吩咐大房的人,要听二小姐的话,别抱怨,别吱声,到时候大少奶奶心里有数,会给大伙补上。
且说张言华查了东府旧例,以往每年中秋节会采购大概五千个月饼,其中四千五百个是自用的,分给东府和颐园上上下下五百多个人食用,另外五百个是用来搭配在中秋节礼物里送礼的,亲戚朋友,还有府里的清客相公幕僚们人人有份。
张言华要东府大厨房做三千个,颐园大厨房做两千个,并采买做月饼的模具、面粉、糖油、干果蜜饯等等食材分配下去,务必在十天之内做出来。
两个大厨房的人中秋节都格外发五百钱补贴,当成做月饼的工钱。
至于采买的东西大概需要多少、那里的东西好,张言华亲自去西府拜访了二婶崔夫人,虚心请教。如意说过,西府每年中秋节的月饼都是自己做,不去外头买。
崔夫人见小侄女做事认真,一心想俭省度日,早日把钱还给西府,虽觉得有些天真幼稚,但被张言华的诚意感动,也乐意帮她一把,说道:
“这些东西我们西府每年中秋节采购都是有数的,因是熟客,价格也压的极低,外头的人去拿货,是拿不到这个价的,不如我一道替你们东府买下来,把食材给你们大厨房送过去,到时候你再来和我结账就是了。”
张言华忙谢过崔夫人。
崔夫人看着张言华匆忙的背影,心下暗叹:大哥大嫂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糊涂人,却歹竹出好笋,生了这么个心思纯净的明白人!
出于淤泥而不染,这究竟是张言华的幸运,还是她的劫难?
崔夫人办事是十分靠谱的,很快就把做月饼的食材一一采买回来,分给了东府。
颐园大厨房严婶子看到一桶桶的猪油、蜂蜜、干果、蜜饯等等发愁啊!
做是能做,毕竟在颐园伺候的老祖宗的厨娘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可人工和烤炉都有限,要在十天内做出两千个月饼,那么一天就要做两百个。
这期间还得做老祖宗和三小姐,以及颐园一百来号人的三餐和点心呢。
工期实在有些紧,但不能驳了二小姐的面子,她刚刚当家,正立威的时候,且是老祖宗要她当家的,颐园大厨房必须完成。
怎么办呢?
正好如意娘过来送新鲜的洋柿子,严婶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问道:“如意娘,会做月饼不?一天最多能做几个?”
如意娘说道:“会啊,我家厨房今年翻新重建过,有黄泥青砖砌的烤炉,平日用来烤着点心、打烧饼,不过我家的烤炉比大厨房小,一炉子只能出十来个,一天最多做三十来个吧。”
严婶子忙道:“这回你得再帮帮忙,我会把做月饼的原料送到你家去,你做好了,我再派人运过来。每天三十个,十天就是三百个,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至于工钱,走我的私账,咱们现结就是了。”
二小姐给的每人五百钱的做月饼补贴,只限于大厨房的人,没有如意娘的份。颐园大厨房又必须完成两千个月饼的任务,人手和烤炉都不够用,严婶子只得自己出工钱,请如意娘帮忙。
“举手之劳,工钱就不必了。”如意娘不肯要钱,“托你的福,我每天送两个洋柿子,老祖宗就打赏了我好多钱,还得几套体面的衣裳,都是名贵的衣料,我都不认识,说不出名字来,锁在箱子里等坐席的时候再穿。”
严婶子听了,这欠的人情将来再还吧,为今要紧的事情是把二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好。
唉,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谁叫咱们都是奴儿呢。
如意娘太勤快了,居然每天能够烤五十个送过去,超额完成严婶子给的数目,严婶子大喜,对待如意就更热情了,时不时给如意加餐饭,多送两个好菜。
如此,颐园大厨房每天还要做一百五十个才能勉强应付交差,但还要同时忙一百来号人的一日三餐。白天的时间不够用,就得晚上轮流加班,大厨房的烟囱到了半夜还冒着烟呢。
且说俭省之法开始之后,很快就有效果,开支确实少了许多,又因老祖宗、周夫人、还有大少奶奶夏氏都摆明了支持张言华,听鹈馆的三小姐张容华更自不必说,大姐姐出嫁了,她就听二姐姐的。
主子们,还有手下亲信们都是明面上赞成俭省之法的,他们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可钱确实是节省了好多,减本增效,那么,是谁先吃到俭省之法的“苦头”,减了谁的呢?
当然是最底层的家奴啊!
且说如意在紫云轩忙碌,今天是七月二十五——放月钱的日子,也是如意每个月最忙的一天,各个房头的管事妈妈们过来领月钱。
这个时节,也就是早晚凉快,中午还是很热的,如意穿着单衫,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上午把月钱都放出去了。
颐园大厨房来送饭的小丫鬟们抬着食盒进来,把如意一等大丫鬟的份例摆在桌子上。
小丫鬟们还端出来一盘新鲜荔枝,说道:“这是贡品,宫里头送过来的,老祖宗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就把荔枝送到大厨房做菜用,严嬷嬷特意给如意姑娘留了一盘新鲜的,当点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