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羞答答的张德华,果然如此,又是一阵大笑。
红霞这样“捣乱”,一扫刚才沉闷紧张的场面,大家都放松下来。
如意说道:“行,这第一张牌就当红霞替新娘子说了,我要亮第二张牌。”
真是奇了,第二张牌依然是个和牌!
众人的目光在红霞和张德华之间打转,笑个不停。
张德华快羞死了,脑子里一下子想不出来酒令,只得指着红霞说道:“你那么能说,再替我说一个。”
“巧了不是,我刚好知道另一个和牌的酒令。”红霞笑道:“三年抱俩笑呵呵!”
这更是张德华说不出口的话了。
这下连大家闺秀王延林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德华羞得顾不得仪态,跺脚道:“胡说什么呢,姚黄,快这个嘴里没遮拦的家伙叉出去!”
姚黄只顾着笑,“小姐,我笑的没力气了,叉不动红霞。”
张德华指着捂嘴笑的胭脂,“胭脂你来,把红霞叉出去。”
胭脂笑道:“酒桌之上,令官最大,大小姐说了没用,得令官发令要我叉走红霞,我就叉她出去。”
红霞素来就是酒桌上的活宝贝,有她在,酒宴就不会沉闷,令官如意当然舍不得红霞走。
如意笑道:“怎会舍得赶她走,罚她吃个狮子头!”
令官最大,张德华亲手夹了个狮子头,要胭脂拿下去给红霞吃,“我就不信一个狮子头还堵不住她的嘴。”
红霞哈哈大笑:“一个不够,得两个才能堵住我的嘴。”
张德华索性把一盘子狮子头全给了红霞,红霞拿下去给丫鬟婆子们分了,又回到酒席看小姐们行酒令。
如意亮出第三张牌,是个板凳牌,但是板凳二字不好说令,别让张德华下不了台。
如意想着板凳牌是四个点,就像四颗珠子,就说道:“中间是个四珠连环。”
张德华立刻就接住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张德华的三张牌都出来,分别是和牌、和牌、板凳牌,在牌谱上叫做比目鱼。
如意说道:“凑成‘却是比目鱼’。”
张德华没有多想,立刻接到:“比目鸳鸯真可羡。”
比目鱼和鸳鸯都是夫妻和睦的意思。
众人又是笑,红霞正在一旁和胭脂磕着瓜子,差点喷出来了,用帕子捂着嘴,嗡嗡的说道:“瞧瞧,这可是新娘子自己说的。”
张德华本不想说这样羞羞的酒令,可是已经说出口了,还能怎么办呢?
张德华就含羞带臊的喝了一杯酒。
张德华的酒令一波三折,但是寓意都很好,令官如意说道:“诸位酒友皆陪一杯。”
众人也都愿意这样祝福张德华,于是举杯共饮。
轮到二小姐张言华。
令官如意亮牌,第一张是个长三,但是长三不好说令,如此心想,长三像大雁的翅膀,也叫做雁牌,于是说道:“左边是只雁。”
张言华说道:“天南地北双飞雁。”
第二牌是个黑五,因点数排列的弯弯的,如意说道:“中间是个弯弯五。”
张言华说道:“无人知有霓裳舞。”
第三张牌是个天牌,如意说道:“右边是个天。”天字是最好的说的令了,不需要改变说法。
张言华说道:“一行白鹭上青天。”
张言华的三张牌分别是长三、黑五、天牌,如意回忆着宣和谱上的图形,说道:“凑成‘带雨蝶难飞’。”
张言华说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完,张言华自饮一杯。
轮到了三小姐张容华,如意知道张容华性格孤僻,喜欢读书,颇有才华,但是一直藏着,很少施展,总是默默跟着两个姐姐后头,即使作诗行令,也都故意表现的比两个姐姐要迟钝一些,从来不抢风头。
但,现在大小姐马上要嫁了,出嫁前夜要热热闹闹,暂时忘却张家这两天的风波带来的阴霾,三小姐没有必要再藏。
对于这样的张容华,如意就不用像前面两个小姐那样开牌的时候给出提示了,只需报出牌名,让张容华尽情展现她的应变和才华。
第一张牌,如意说道:“左边是长三。”
张容华立刻说道:“风雨不动安如山。”
第二张牌,如意说道:“中间是个三和四”
张容华接道:“姑苏城外寒山寺。”
第三张是个斧牌,如意说道:“右边是个大斧头。”
张容华说道:“归来涧底磨刀斧。”
三张牌分别是长三,三四和斧牌,是宣和谱很有名的图谱牌名,如意便说道:“凑成‘深山藏古寺’。”
张容华说道:“南朝四百八十寺。”说完,自饮一杯。
接下来就是王延林,如意依次亮出天牌、铜锤和弯九,王延林也都说出来了。
如意说道:“凑成‘星河秋一雁’。”
王延林说道:“朝炉兽炭腾红焰。”
如意笑道:“说的极好,大家同饮一杯。”
如此这般,如意当令官,陪着小姐们行酒令,四个小姐玩了半个时辰,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方散,兴尽而归。
夜里回去的时候,下了两天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俱散,居然露出一轮明月来!
众人都很高兴,对送客的张德华说道:“明天是个好天气,瞧瞧,连老天都在祝福你。”
张德华和张言华一直把张容华和王延林送到了梅园门口才回去。
张容华回听鹈馆,如意和王延林回承恩阁,天气虽然放晴,但地上还是有积水,如意和王延林依然绣花鞋里套上海棠屐,穿梭在颐园树林花园之间的小径之间,脚下的木齿嗑在苍苔石阶之上,咔咔作响。
王延林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如意搀扶着她慢慢的走,此情此景,王延林起了诗兴,又做起诗来!
倦鸟花影一径深,穿林踏石友相携。
芳菲苍苔印屐齿,清风明月濯我心。
回到承恩阁,如意把王延林做的诗歌抄录下来,换下有酒味的衣服,再次下山,来到了紫云轩。
王嬷嬷还在值房,看到如意来了,说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要你陪好贵客吗,这里有我和秋葵就行了。”
如意说道:“王姑娘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睡下了,我来紫云轩瞧瞧,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王延林这个人有些逞强,比如明明身体一般,却说自己很会爬山,然后爬了十个台阶都走不动了。明明酒量一般,却好喝酒,今晚行酒令到了后面时,她故意做不出来,罚酒三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到承恩阁,倒头便睡。
不过,正因如此,如意觉得王延林是个灵动的活人,不再是初见时遥不可及的神仙了。
王嬷嬷说道:“你就把这几天的账目再算一遍,秋葵用算盘还不熟练,有时候还用算筹,我不放心。”
如意啪啪开始打算盘,王嬷嬷例行入睡前打八段锦,边打边跟如意说话,“听大厨房的人说,四个小姐今晚吃的很开心,另外出钱加了菜,还添了酒。”
如意拨弄着算珠儿,“因最近几场风波闹成这样,老祖宗病倒了,刚开始小姐们都闷闷的,后来玩行酒令,红霞在一旁凑趣,大家玩起来就好了。”
“横竖家里这些烦心事,身处深闺的小姐们又不能出谋划策,只能干着急,还不如暂且忘却烦恼,大家一起行酒令,喝喝酒,好好送一送大小姐出门。”
王嬷嬷说道:“就该这样过,小姐们不能读书考科举,为官做宰,也不能像吉祥这样靠着一身武艺混出头。这世道没有女人立足之地,不像男子那样有机会光耀门楣。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娘家的这些烦恼,她们解决不了,将来若能靠着夫家,拉拔一下娘家就不错了。”
如意听了,拨弄算珠的手指一顿,叹道:“如此说来,三位小姐这几年陆续出了门,都嫁人了,颐园就剩下老祖宗,还有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今晚这场宴席散了之后,大家怕是很难再聚了。”
王嬷嬷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仅仅是小姐们,你们这些丫鬟到了二十五岁也是会放出去嫁人的,像芙蓉姑娘这样终生不嫁的毕竟少有,等将来老祖宗一去,芙蓉姑娘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我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如意心一乱,算珠儿就拨错了,索性拿起算盘一甩,清了盘,重新再算。
与此同时,梅园。
去定国公府铺房的大少奶奶夏氏回来之后,听说小姐们已经散了,就匆匆赶到梅园,魏紫捧着一个木匣子跟着。
“嫂子来了,快坐。”张德华和张言华请夏氏上座,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感情极好,今晚要同塌而眠,说体己话,故张言华这时候还在姐姐屋里。
夏氏对张言华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大姐姐说。”
张言华就先回自己屋里,魏紫打开匣子,夏氏从匣子里拿出一本小画册,递给张德华,“下午我去了定国公府,百年勋贵家族,气派非凡,你是个有福气的。你们的新房就是定国公府的正屋,卧房我已经铺好了,你嫁过去之后,首要之事就是为定国公府生下继承人。要生孩子,就得这样……”
为了张罗婚礼,当家主母夏氏忙得很,来不及跟小姑子循循善诱,直接开门见山,打开画册,一页页的给张德华讲解。
“……你莫要害怕,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夫妻行鱼水之欢,方能生下孩子,要不孩子从何而来。你就把自己当一块地,丈夫就是犁头,把地深深的犁一遍,再洒下种子,静待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就这么简单。”
张德华看到一页页画册,就像被雷劈过似的,僵在原地坐着,就像一尊雕像,实在受不了了,就把眼睛闭上。
三位小姐在颐园长大,身边围绕着一群丫鬟婆子管教嬷嬷,别说这种荤画了,就连荤话都不让她们听见!伺候小姐的丫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调教好了,才敢放在小姐们身边伺候,现在夏氏突然拿出这种毫无遮拦、纤毫毕现的画册,张德华着实被吓住了!
“你不要闭眼。”夏氏伸手把张德华的眼皮拨开,尽大嫂开蒙之责,说道:“你得看清楚了,心里明白,明天晚上洞房夜才不会害怕,生孩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张家和他们徐家都盼着你们早日传来喜讯。”
说完,夏氏还从匣子里拿出两个木头小人,在手上摆弄各种姿势,“……只有到这里才能洒下种子,可别去错地方了,有不少未经人事的糊涂小夫妻闹过笑话。来,你拿着。”
夏氏有这个经验,是因她的洞房夜有些不顺,王嬷嬷听从先侯夫人的嘱咐,平日把大少爷管的严,挑选的丫鬟也都是魏紫这种听话、绝不越雷池一步的,大少爷婚前没有经验,更没有房里人,也只是在婚前纸上谈兵的看了看荤画,洞房夜那晚,新婚夫妻都着急生孩子,觉得那那都不对,差点错了地方。
张德华不敢接啊!那一男一女两个木头小人也太逼真了,且木头人头颅和四肢都是会动的,灵活的很。
她才知道成年的男子长这样,那东西长的那么丑,连洗衣服的棒槌跟它比起来都立刻眉清目秀了。
张德华大受震撼,全身都是红彤彤的,就像煮熟的虾。经过大嫂夏氏天崩地裂、休克般的教诲,红霞刚才两句“夫唱妇随真和合”“三年抱两笑呵呵”简直不要太幼稚!
原来,婚前和婚后是两个世界,之前张德华还没有如此明显的感觉,婚前的颐园里有再多的矛盾和隔阂,其实都算是遮掩或者美化过的,颐园算是世外桃源了,婚后要面对的才是现实的世界,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但必须马上适应的世界。
明天正日子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给小姑传授完生孩子秘诀,来不及安抚小姑子剧烈的情绪,夏氏就要魏紫收了小匣子的东西匆匆回去了。
这东西都得留着,将来还有两个小姑出嫁之前要她这个大嫂开蒙教诲呢。
夏氏一走,张言华就来了,“大姐姐,嫂子跟你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哎呀,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张德华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啊,或许今晚喝多了……妹妹,我要去洗澡,清醒清醒。”
说完,张德华逃也似的走了,她可不敢跟张言华说一个字啊!
次日,二月十八,张德华出嫁的正日子,艳阳高照,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一丝云朵都没有,一扫前两日的阴霾。
一大早就来了好些个贵宾,如意的任务依然是陪好王延林一人,不用她伺候其他女客。
但是,王延林本人并不以贵宾自居,她和张言华、张容华一起去招呼来给张德华贺喜的女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