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扶持刘瑾,是为制衡老臣,脱离前朝权臣和太后的掌控,如今少年天子羽翼已满,且刘瑾这几年得罪的人太多,养的又太肥,野心膨胀,连豹子营都不放在眼里了。
猪养的太肥太凶,连主人都敢顶撞,就要被杀掉呀,难道留着过年吗?
张永跪下,接过扇子,“奴婢定不辱使命。只是内行厂在京城耳目众多,要把龙袍和扇子藏在刘瑾家里,需要一些时日。”
正德皇帝说道:“朕有办法把内行厂的人调出京城,且让这个立皇帝再猖狂几天。等时机成熟,你就带着豹子营去抄刘瑾的家,把龙袍和扇子从逆贼家里找出来,到时候,擒拿反贼刘瑾的功劳都是你和豹子营的。”
其实,就在过年的时候,正德皇帝化名郑侠,听到吉祥把刘瑾叫做立皇帝时,就已经起了杀心。
皇帝只有一个,连一个看门小厮都把刘瑾叫做立皇帝了,可见刘瑾平日也在放任别人这么称呼他——京城遍布内行厂耳目,倘若刘瑾禁止别人称呼他立皇帝,谁敢这样说他?
分明是刘瑾很享受这个称呼,忘乎所以。
现在,刘瑾连豹子营都敢打,可见他心里,也以立皇帝自居,敢和皇帝分庭抗议了。
养猪为患,正德皇帝也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此时敞开胸膛躺在顺天府衙门里仵作房里死不瞑目的曹祖万万没有想到,他拼命敲登闻鼓状告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的罪名,居然移花接木,最后发生在了立皇帝刘瑾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正德皇帝回到皇宫豹房,刘瑾哭着来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昌国公夫人晕倒,奴婢心急如焚,幸好太医说昌国公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年迈,精力不济的缘故,若昌国公夫人真出事,奴婢就要提头来见皇上了!”
正德皇帝和颜悦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昌国公夫人病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时常赐给昌国公夫人各种宫廷内造的药丸。你无需自责,只是朕需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曹祖诬告案就交给刑部去查,你去办清丈边镇屯田之事吧。”
正德皇帝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刘瑾和内行厂调出京城,方便张永动手,往刘瑾家里藏龙袍和藏有暗器的扇子。
如今,官员们侵占边关驻军军队的屯田,这是大明边关防卫的顽疾,军队的田地被侵占,军粮就不够吃,军队粮食都不够还怎么打仗?
一旦和鞑靼小王子开打,怕是必败无疑。
边关的官员个个都是地头蛇,不服朝廷管,这事必须得有一个手腕强悍的狠人去做,刘瑾最合适了。
刘瑾也愿意干这种事情,一来油水多,边关官员们都有钱啊!能榨出不少;二来可以充盈边关军队粮食储备,拿来找皇上邀功。
这比查没有油水还要背黑锅的曹祖诬告案强多了!
刘瑾领命而去,带着内行厂去了边关清丈军队屯田去了。
内行厂的耳目爪牙们离开京城,刚好方便张永秘密布下将来将刘瑾一党一网打尽的计谋。
朝廷版的杀猪行动正式开始。
一声炸雷,春雨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大雨将顺天府衙门门口曹祖喷在登闻鼓上的鲜血冲刷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棉花胡同里,山东菜馆分馆老板钱帚儿没有等到张家抄家的消息,甚至,听说连立皇帝刘瑾在张家只是坐了坐,就灰溜溜的带着内行厂走了,宁可满城抓猪倌,也不敢去搜张家,更不敢去搜颐园!
张大小姐盛大的婚礼会如期举行。
钱帚儿的盘算落了空,晚上突然下起大雨,预定酒席的客人好多没有来,饭馆没有什么生意,钱帚儿提着一坛子酒,对雨狂饮。
钱帚儿怔怔的看着酒坛,要不要把老鼠药放进酒坛,像哄曹祖一样哄着东府侯爷喝下去,能死一个是一个?
可是,弄死一个侯爷,张家人其他人依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不行!张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孤苦无依,我也要张家家破人亡,一个都不能放过!
哐当一声,钱帚儿狠狠的把酒坛砸碎在地上。
我不会放弃的!我还年轻,我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整垮张家的机会,总有一天,我会看着张家抄家灭族!
钱帚儿以身入局、委身东府侯爷的那天,就已经发誓与整个张家不死不休了。
此时的钱帚儿并不知道,其实她差一点就被刘瑾挖出来了,区区一个饭馆老板,如何抵得过内行厂锋利的爪牙?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身后有一只猫,对黄雀猫视眈眈,钱帚儿这个螳螂就逃过了一劫。
与此同时,承恩阁。
如意穿着蓝绸油布雨披,打着伞,去正院接王延林。
闹出老祖宗晕厥这么大的风波,曹祖诬告案已经在东西两府连同颐园都传遍了,根本压不住。
如意和王延林也得知了此事,再也无心在承恩阁赏景、画画、写诗。
诗情画意太短暂了,人们总是要面对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
尤其是王延林,得知亲哥哥王延喆差一点就被刘瑾带到内行厂时,手中的画笔都掉在地上了!
刘瑾是父亲王阁老的政敌,王阁老辞官归乡,皆是刘瑾所逼。
老祖宗吃了安神药丸,今晚不能醒了,且来寿家的说了,老祖宗要安静,不便被打扰,所有人都不要来松鹤堂探望,等老祖宗醒来,养好了精神再说。
故,王延林没有去松鹤堂,她要出颐园,和哥哥王延喆见面。
如意穿着蓝绸油布雨披,脚下套着海棠屐,还打着一把大雨伞,王延林穿着轻巧的玉针蓑,绣鞋下面也套着木齿屐,防水还防滑。
两人依偎着打着一把伞,沿着石阶下山,再走到了十里画廊,这里有顶棚避雨,还点着气死风灯笼,就不用再打伞了。
木屐踩的脚下的木板蹬蹬直响,就像此刻王延林的心跳,很是不安。
如意收了伞,还把伞上的水甩了甩,说道:“吉祥说王公子无事,王姑娘莫要担心。吉祥办事还是很稳妥的。”
王延林说道:“多亏了豹子营出手抢人,我哥哥才免于一劫。我们兄妹本想在京城多待些时日,陪陪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如今看来,父亲的话是对的,京城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
“刘瑾针对的是我们王家,我们兄妹连累了张家,等送完德华出嫁,我们就要回苏州去了。”
这话说的,如意都觉得替两个侯爷羞死了!是你们把王家兄妹大老远的从苏州接到京城做客的!
到头来,刘瑾要把王延喆带到内行厂问话,两个侯爷屁都没放一个,也不劝劝。
若不是吉祥赵铁柱等豹子营的人出手抢人,还有张永张公公出面,今天王延喆恐怕就被刘瑾带到内行厂监狱遭受侮辱拷打了!
难怪王阁老还在京城当官的时候,拒绝和张家东西两府搞人情往来,从来不和两个侯爷交往。
看来,王阁老慧眼如炬,早就把两个侯爷软弱无能的秉性看透了,有福可以同享,有难跑的比谁都快!
但,如意毕竟是张家人,这些话暗自腹诽就行了,不能说出口,如意说道:
“老祖宗其实想留王姑娘和王公子多住些时日,你们还没到京城时,老祖宗每天都问好几遍通州港有没有苏州来的官船。现在出了这件事,老祖宗心里估计也不好过,也晓得不能长留你们了。”
王延林说道:“现在老祖宗还昏睡着,等明日醒了,瞧着精神头好不好再提回苏州的事。听来寿家的说,老祖宗经不起大喜大悲,若醒了得知我们就要回苏州去,怕是又要悲伤难过。”
一听这话,如意更觉得王延林是神仙,精通诗画,还通情达理,会察言观色,还体谅老人,处处想的周全,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完美的女子。
如意和吉祥把王家兄妹安排在颐园东门一间后罩房见面说话。
颐园住着三个小姐,王延喆虽然辈分是她们的表叔,毕竟年纪相仿,男女有别,为了避嫌,就不进园子了,只能在这里和妹妹见面。
见如意和王小姐到了,吉祥伸手接过如意的雨伞,如意帮王小姐脱下玉针蓑,抖了抖上头飞溅的雨水。
王延喆和王延林兄妹在屋里说话,吉祥和如意站在屋檐下守着。
借着廊下的灯笼,如意仔细打量着吉祥豹子营军人的穿着,指着他的黄色豹纹战裙笑道:“就像戏台上穿着虎皮裙的孙悟空似的。”
吉祥看如意,一个月不见,出落的更好看了,粉面桃腮,一双清澈的眼睛犹如春雨洗过似的。在豹子营训了个一月,入目都是臭气熏天的糙汉子,见到清爽漂亮的如意,就像来到了另个一世界。
如意打趣吉祥像孙悟空,吉祥就学着孙悟空抓耳捞腮,右手搭在额头前,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动作,说道:“看老孙的火眼金睛!瞧你必定是白骨精变的!”
这是真心话,吉祥看如意,就像看到妖精施展了妖法,挪不开眼睛,只想一直看着她,这不就是妖精嘛。
如意拿起屋檐下收起来的雨伞,轻轻拍打着吉祥的豹纹战裙,一连打了三下,笑道:“白骨精三打孙悟空。”
第一百零九章 春雨夜青梅戏竹马,要出嫁群芳送德华
吉祥第一次觉得,挨打是件开心的事,只可惜如意拿着雨伞打了他三下就不打了 。
如意把雨伞竖在墙角,“你这次回来,见到我娘和你娘吗?”
吉祥说道:“还没,张公公要我寸步不离的保护王公子,以免刘公公再对王公子发难。”
这时又响起了一个炸雷,春雨更大了,吉祥拦在如意前头,格挡住飞溅的水汽。
这一个月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如意踩着鞋底有木齿的海棠屐,依然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看着面前一堵墙似的、穿着豹子纹战裙的吉祥,如意顿时觉得熟悉又陌生,才过去一个月,吉祥就从见到权贵来访就点头哈腰的看门小厮,到敢和立皇帝刘瑾的内行厂打架的豹子营士兵。
他已经走向了一条她完全不熟的路。
她在颐园如鱼得水,但是对外头的世界,她陌生的很,至少在她二十五岁以前,她是走不出颐园的……
如意正思忖着,并不知道此时吉祥紧张又兴奋,他能够感受到身后如意的呼吸,喷出的温热鼻息直接冲到他的脖子。
他就像被斩首似了,脖子以下身体僵直,不敢动弹,脖子以上的脑袋里至少有一万只麻雀叽叽喳喳,闹哄哄的,也不晓得兴奋个什么劲。
就在这时,从春雨中走过来一个人,此人戴着斗笠,披着防雨的棕衣,穿着和吉祥一样的皮靴,身量和吉祥也差不多。
此人到了屋檐下,借着檐下灯笼,如意认出了此人:和长生一个模子出来的,不是郑纲是谁?
“郑纲?”如意很高兴见到他,“我是如意,就是你帮忙从三个贼手里拿到珊瑚璎珞的主人,我还没当面谢过你呢。”
就是那个穿成红包一样的姑娘。郑纲点头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吉祥插身过去问道:“郑总旗,是张公公有什么吩咐吗?”
郑纲说道:“吉总旗,张公公说曹祖诬告案已经交给刑部去查了,刘瑾有了新任务,连夜带着内行厂的人去了边关,清丈各地军队屯田去了。内行厂的精锐皆被带走,王公子这边暂时安全。不过,张公公还是命你继续贴身保护王公子,以防万一。”
豹子营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如今吉祥是五十个步兵的小头目——大明军队里管十个兵叫做小旗,管五十个兵的叫做总旗,所以郑纲称呼他为吉总旗。
郑纲是五十骑兵的头目,故称呼为郑总旗。
两人出身虽然一个贵为武安侯世子,一个只是张家家奴,但在豹子营内部算是平级。
不过,由于豹子营刚刚组建一个月,没有资历,也无寸功,目前所谓的总旗只是称呼,表示管着五十个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军衔。
无论吉祥和郑纲这种总旗,还是赵铁柱这种普通火枪手,豹子营所有人每个月都是从皇帝的私库里领五百钱的军饷,衣食马匹火枪弹药等等都是从皇帝私库里支用,不归兵部养,也不归兵部管。
郑纲冒雨过来是给吉祥报信的,吉祥听说刘瑾带着内行厂去了边关丈量屯田去了,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郑总旗,你知道赵铁柱去那里吗?”
今天他们十个人跟内行厂在东府正堂里打完架之后,张公公要吉祥留在张家贴身保护王公公,其他的人都带走了。
郑纲说道:“张公公给了他新任务,要他立刻去学会木工活。”
学木工?吉祥不明白张公公要干什么,但是一个月严苛的训练下来,他已经学会了服从而不是问为什么。
郑纲交代事情,便告辞走了。
“等等。”如意取下屋檐下悬着的一盏小巧的牛角灯,递给郑纲,“雨大天黑,走夜路小心点,照一照路。”
“多谢如意姑娘。”郑纲双手接过,告了辞,提着防风防雨的牛角灯消失在夜雨中。
吉祥只觉得莫名有些不高兴,说道:“你倒是挺仔细的,送他一盏灯笼。”
如意说道:“还个人情嘛,人家帮我找到珊瑚璎珞,一盏灯笼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