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舅舅守不住家产,把好好的侯爵府给败了,又不是您,凭什么您去收拾这个乱摊子?”
“道理我都懂。”周夫人说道:“可是……可是都是应急,侯府那么大个架子,这些年进项少,支出多,撑起来不容易,我不贴补一下,指望谁去?”
张言华说道:“既然撑不住这个虚架子,就别强撑,学学人家会昌侯府孙家,俭省度日,送礼就送田庄的风物,五服之外的亲戚就不走动了;五服之内,随礼最多就十两银子;用不着的下人全部放出去,不养闲人,侯府只有五十来个下人;住不着空房子就租出去收租金,人家依然是侯府。”
东西两府都喜欢拿会昌侯府孙家举例子,因为孙夫人是西府先侯夫人、西府大少爷的亲娘嘛,两府跟张家也是亲家之间的人情走动。
周夫人低头嘟囔道:“那多没面子啊。”
张言华反问道:“送假货就有面子?反正我从红桃那里知道这个丑闻之后,都没连脸见三妹妹,连西府也一起被舅舅坑了。”
周夫人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张言华说道:“我这个人,向来不会劝人,只会怼人。您这样的人,谁劝也没用,想贴还是会继续贴的。只是,母亲想一想,倘若将我出嫁了,我二哥三天两头找我借钱贴补娘家,您说我给不给?”
周夫人心道:不给!
张言华说道:“反正我是一个钱都没有的——嫁妆里全是当票呢!”
周夫人平时都是给女儿张言华挑刺的,气得张言华跳脚,但无可奈何,今天反过来,被女儿捏住了“把柄”,“穷追猛打”的。周夫人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不过,张言华一点都不痛快,反而觉得很悲哀,说道:“母亲要周嬷嬷开了箱笼,把那套头面首饰还有两匹云锦派人给我送过去吧,梅园里胭脂的针线最好,大姐姐喜欢她的手艺,我要她去做这套云锦的衣裙。”
“再晚些,怕是这两个也贴出去,我拿什么给大姐姐添妆呢。”
说完,张言华懒得劝谏,把点心匣子留在这里就走了。
周夫人继续拣佛豆,目光却落在女儿送来的点心上,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拣完佛豆,周嬷嬷进来收拾。
周夫人说道:“以后庆云侯府来了人,我就不见了。就说我病了,或者拣佛豆不得空。”
周嬷嬷问:“娘家的事情,夫人不管了?”
“不管了,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吧。”周夫人说道:“我的嫁妆就是全部填进去也不中用,总要为一双儿女考虑一下,别到时候一个个全部都怨我。娘家败落了就败落了,虚面子是撑不住的,早日行俭省之法吧。”
与此同时,四泉巷,如意娘做了一桌子好菜,把九指长生也叫去家里,和鹅姐一起送别吉祥。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如意娘起来做早饭,看到柴房一夜之间堆满了砍好的木柴!
不用说,一定是吉祥睡到下半夜就早早的起床,点了灯砍出来的,砍完柴,吉祥就骑着马,出门和赵铁柱会和,两人一道去了天师庵草场,在豹子营开始他们的从军生涯。
泪水无声的滚落,如意娘双手捧着脸,手上都是泪,吉祥如意,这么好的孩子,我居然有两个!
前半生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曾经数次崩溃,大哭天道不公!原来老天爷都在后半生补偿给了我!
吱呀一声,门开了,鹅姐走进来,看着如意娘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心里不好过,说道:
“吉祥走了,我来跟你作伴。如今三少爷也大了,我调教的几个丫鬟也能上手伺候,白天我去看看,晚上回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小鸟儿终究要飞出巢的,老鸟就老老实实在窝里待着吧。”
如意娘听了,再也忍不住,靠在鹅姐的肩头哭起来。
鹅姐轻声安慰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当兵的是如意娘的儿子呢。
西府很快把三万两银子送到了东府的钱库里。
有钱了,主持中馈的夏氏在腊梅、魏紫、王嬷嬷的辅佐之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大小姐的婚礼。
没钱的日子度日如年,有钱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惊蛰,春雷震震,万物复苏,冰雪彻底消融,春雨绵绵,颐园的长寿湖,重新恢复了碧波荡漾的美景,去年秋天飞到南方的辟鹈也飞回来了长寿湖,二月十四,离大小姐出嫁的正日子只有三天了!
第四卷 入青云
第一百零一章 盼血亲张家攀高枝,撑场面由奢入俭难
自从运河化冻,开始有南方通过京杭大运河来到通州港的船只,运河恢复了船只往来如织的盛况,老祖宗就跟魏紫说道:“夏收家的,如今夏收是通州张家湾宝庆店的掌柜了,常年住在那里,你要夏收派店里的伙计天天去码头守着,时刻留意从苏州来的官船,咱们家有苏州来的亲戚,苏州王阁老的王家人,来京城参加德华的婚礼。”
魏紫连忙写了书信,要妥帖的人送到通州夏收手上,夏收此时已经在曹鼎夫妻的教导下开始盘活宝庆店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收到了妻子的书信,不敢怠慢,派了两个伙计去了运河码头日夜轮番守着,只要是苏州来的官船,就过去看是不是苏州王阁老的家人。
各位看官,或许你们纳闷,张家是外戚,亲戚多是外戚、公主或者勋贵,怎么还有内阁的阁老这种科举出身的大官呢?
这叫要说一说张家在结亲上无敌的运气了!
当年,在张家还没有出太子妃张氏的时候,只是沧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当地的名门望族而已,那时候老祖宗有个小姑子张姑娘——也就是现在东西两府侯爷的亲姑姑。
当年老祖宗嫁过来的时候,张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呢,老祖宗就把张姑娘这个小姑子当女儿宠着,后来老祖宗也生了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张太后。
张姑娘和张太后辈分上虽然是姑姑和侄女,但年龄差不了许多,姑侄关系十分亲密。
张姑娘长大,自然要嫁人,张家看中了一个进士,虽然嫁过去是填房,但人家是进士啊!
这个进士就是王鏊,苏州人,是个神童,是乡试第一名解元,还是会试第一名会元,殿试之后是一甲第三名探花!这位探花郎当时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
王鏊膝下无子,和死去的原配吴氏只有一个女儿,为子嗣计,自然要娶个年轻的继室生儿子,觉得张家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当时张家的旁支出个进士,叫做张岐,是两府侯爷的伯父,当了都御史,官居三品,是张家那一辈的荣耀。
张岐正儿八经科举出身,仕途也顺,人品也好,王鏊觉得张姑娘既然是张岐的堂妹,应该不错,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娶了张姑娘当填房。
后来,王鏊官运亨通,升为了吏部右侍郎,也和张姑娘生了一双儿女,长子王延喆,次女王延林。
但是王鏊万万没有想到,妻子张姑娘的小侄女,居然被选为了太子妃,同年,还封了大明皇后!
自从张家飞出了个张皇后这个金凤凰,就从沧州的书香门第变成了京城最显赫的外戚,转换了门庭!
如此一来,江南苏州世代书香的王家和和大明第一外戚张家,就不再是门当户对了,但是木已成舟,两家早就结亲了嘛,又生了一双儿女,不可能反悔的。
王鏊会读书也会做官,平步青云,任户部尚书,还入了阁,成为文渊阁大学士,从此人们都叫他王阁老。
王阁老为人正派且清高,他十分瞧不上亲家张家两个不学无术的侯爷所做所为,就从来不去张家吃席,也不和张家来往,张家任何宴请都请不到姑父王阁老。
但是王阁老夫人张姑娘和张皇后姑侄关系好啊,她经常带着一双儿女出入宫廷,和张皇后说话,那时候老祖宗也在宫廷里生活,所以,王延喆和王延林兄妹是老祖宗看着长大的,十分宝贝这对外甥。
于是,这对夫妻各搞各的,张姑娘带着儿女出入宫廷或者回娘家张家走走;王阁老就当张家是陌生人。
后来张姑娘病逝,再后来,王阁老不堪忍受宦官刘瑾胡作非为,两人政见不合,势同水火,王阁老就干脆辞官,带着儿女们回到了苏州老家去了!
王阁老回苏州后,很快又娶了个填房李氏,过上了以文会友的闲适生活。
老祖宗很担心这个继母李氏对王延喆,王延林好不好,且有十分思恋这对远去苏州的外甥,就借口邀请王家人参加大小姐张德华的婚礼,过年之前,就派人去了苏州送请帖,务必将兄妹接到京城——因为王阁老肯定不会来嘛,就只能要一双儿女代为参加。
等啊等,到了二月十四,在一个“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的日子里、离张德华的婚礼只有三天的时候,一匹快马疾驰到了东府。
新上任的当家主母夏氏亲自去了颐园松鹤堂老祖宗那里报喜,“表叔和表姑的官船昨晚半夜到了通州,估摸最快下午就能来咱们家了!”
其实王延喆,王延林兄妹的年纪比夏氏还小几岁,但辈分高嘛,夏氏要称呼表叔和表姑。
老祖宗狂喜万分,王阁老肯放一双儿女来京城参加张德华的婚礼,是给了她和张太后的面子。
王家兄妹代表着苏州阁老王家啊,有这样的贵客,外戚张家倍有面子,盛大的婚礼更添光辉!
但,有人欢喜有人愁。
紫云轩,如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嬷嬷,您再说一遍,王姑娘要住那里?”
“承恩阁。”王嬷嬷说道:“老祖宗说,王姑娘喜欢住在视野开阔、清净的地方,此处非承恩阁莫属,要招待好贵客,当然是主随客便,安排王姑娘住在承恩阁。横竖承恩阁的主院的桌椅板凳,被褥幔帐一应都是齐全的,拨几个丫鬟婆子去伺候就行了。”
如意说道:“那我搬到紫云轩值房来住吧,免得打扰王姑娘清净。”
“不行。”王嬷嬷说道:“紫云轩的活你要干好,贵客你也要伺候好,要不升你做一等干什么吃的?你得学会身兼数职啊。”
如意心道:我不想!爱谁谁想!除了干好本职的差事,多余的活我一点都不想干!
如意说道:“谢嬷嬷栽培,我会努力的。”
苏州王阁老的王家兄妹的到来,让张家上上下下都觉得倍有面子!
瞧瞧,我们张家不仅飞出去金凤凰,连挑选女婿也是极有眼光的!张家的姑太太嫁的是阁老呢!
芙蓉姑娘亲自来到承恩阁,查看正院的布置,虽说是阳光明媚的二月天,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冷的,都还穿着夹衣,还在烧炕,只是不用烧的那么热。
芙蓉用手试了试炕的温度,说道:“当年咱们家姑太太还在的时候,王姑娘经常跟着姑太太进宫陪着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生的小公主夭折,就把王姑娘当亲女儿看待,王姑娘是见过好东西的,你们好好伺候,别慢待了贵客。”
丫鬟婆子都说是。
芙蓉说道:“不过,也别太殷勤了,别有事没事往跟前凑,王姑娘喜欢清净,否则老祖宗也不会安排她到广寒宫居住。”
广寒宫是承恩阁的外号,这里位置高,冷冷清清,老祖宗只在想要赏画的时候来这里逛逛,平日是不来的。
一旁如意没忍住,问道:“芙蓉姐姐,王姑娘大概要这里住多久?我好有个准备。”婚礼结束就赶紧走吧!
芙蓉似笑非笑,似乎看穿了如意的意图,说道:“谁知道呢,老祖宗一直挂念他们兄妹,肯定想要多留些日子。”
“自打去年王阁老辞官,带着家眷回苏州,好久没见了,老祖宗一直惦记着王家兄妹,好容易打着大小姐婚礼的幌子,千里迢迢从苏州接来,应该是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吧。”
如意听了,简直眼前一黑!
承恩阁依然是归她管啊,王姑娘在这里住几日,如意就多操心几日。
一切准备齐全,就等着迎接王家兄妹。
松鹤堂里,老祖宗坐立难安,不一会就问,“有没有消息?他们进城了没有?”
芙蓉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派人出去打听,陆续放出去好几拨人马,就连颐园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无心做事了,互相打听“来了没有”。
只有如意高兴不起来,到了傍晚,大厨房送来她的份例菜——一等大丫鬟是四个菜。
如意心情不好,就没有胃口,但是当她尝了尝份例菜的一碗鸡尖汤时,如意眼睛都亮了!
这个味道……分明是娘的手艺啊!
鸡尖就是鸡胸肉,尾端尖尖的,所以叫做鸡尖,如意不喜欢吃带骨头的肉,如意娘就把鸡胸肉剔出来,给她做鸡尖汤,吃起来方便,还嫩嫩的。
如意娘做鸡尖汤,习惯用酸笋调味,酸笋也是自己腌制的,如意从小吃到大,吃的舌头都能认主了。
如意要秋葵把其他三碗分给紫云轩丫鬟婆子们吃了,她只吃了这碗鸡尖汤,跟秋葵交代道:“我去一趟大厨房,去去就回来。”
如意直觉母亲就在颐园大厨房里做菜!
如意一路小跑着去了大厨房,她穿着一身红,在雕栏画栋的十里画廊里奔跑,右边是碧波荡漾的长寿湖,左边是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河畔垂柳,衬得红如意格外显眼。
如意沐浴着夕阳,春风拂面,鼻头和额头都微微出汗,亮晶晶的,脸颊红扑扑的,就像一个成熟的水蜜桃,一咬就溅出甜蜜的汁水。
“水蜜桃”到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大厨房,如意一眼就看见正在坐在小杌子上剥青豌豆的如意娘!
“果然是娘来了!那碗鸡尖汤只有娘才能做出那个味道!”如意高兴的窜蹦蹦跑到如意娘身边。
如意娘笑道:“大小姐出嫁,颐园大厨房要招待所有的女客,严婶子说实在忙不过来,要我过来搭把手,炒几个菜,打打杂。原本是二月十八正日子那天来就行的,我想着一个月没见你了,怪想你的,今天下午就来颐园大厨房做一些杂活,还带着我自己做的酸笋,借用这里的厨房,给你做了一碗鸡尖汤,混在你的份例菜里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