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万万没想到,三年后,东府又回到了亏空的原点!
这一切,让王嬷嬷觉得她的付出就像一场笑话似的,姐姐姐夫也白送了性命。
这一次,又从那里再发二三十万银子的财呢?
王嬷嬷也不知道啊!
自从修了这园子,东府败家的速度,就像她渐渐失明的眼睛一样,病情如山倒,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回,王嬷嬷去松鹤堂见老祖宗,依然是说东府缺钱的坏消息,但她没能再献计献策了,“老祖宗,现在该怎么办?请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内心震怒,但表面依然平静。
芙蓉伺候老祖宗多年,从老祖宗轻颤的嘴角,能够看出她此时不好受,连忙化开了一颗宫廷内造的救心丸,服侍老祖宗喝下了。
老祖宗服了药,漱了口,问王嬷嬷,“王善家的,你是府里办事办老了的老嬷嬷了,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去弄救急的银子?”
王嬷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一回,恐怕让老祖宗失望了,我也没法子,起初我还想着先典当了府里使不着的大家伙,等收了田庄的春租秋租再赎回来。”
“可是,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即使收了春秋两季的田租,也只够养东府,颐园每年二万两银子的开销从何处来?更没有钱去赎回典当的大家伙了。”
“那就不典当,反正赎不回来,还不如直接卖了,价格还能高些。可是,变卖家产,是败家之相。这种大事,不是我这这种老奴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粗粗算一算东府的进项和支出,就能算出来东府最大的进项田庄,其实只够养东府,每年收支可以打平。东府根本没有能力供养颐园!
但东府是长房,继承宗祧,张家祠堂都在这里,东府不养老谁养老?
以老祖宗的年纪和身体,三十五万银子足够供养到老祖宗进棺材,可是东府侯爷一人就支走十七万两银子,愣是把老祖宗的养老钱给弄没了。
老祖宗深吸一口气,说道:“等我闭了眼,随便他们变卖家产,反正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可以,德华要出嫁的节骨眼上,张家不能出这种丑闻。”
“芙蓉,派外头小厮,把我那不争气的老大叫进来。”
王嬷嬷忙道:“大老爷早上赏了赵铁柱银两马匹之后,就出了门,不知往何处去了,大老爷行踪不定,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才回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着人。”
老祖宗冷冷道:“他是故意避风头去了吧,知道场面不好收拾了,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反正有人替他收拾。”
这个大儿子是养废了。没办法,国公爷去的早,且国公爷一死,老祖宗就被先帝和张太后接到宫里居住了,才是少年的大老爷早早就继承了侯爵,无人管束,养成了浮浪性子,除了吃酒享乐养外室,啥也不会。
不,有一项还是挺会的,就是逃避。
这会子不知躲在那个外室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想把东府侯爷弄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了。
老祖宗只得说道:“芙蓉,要小厮把我的小儿子叫进来吧。”
二儿子对女色没有兴趣,西府除了崔夫人,就只有花姨娘,并无其他姬妾了。
西府侯爷平日里喜欢和门客幕僚们清谈、评鉴把玩古董字画,欣赏珍禽异兽,或者举办一些文会,请有名的文人墨客到场,吟诗作赋,写花样文章,然后集结成册,以便颂扬他宽厚待人、礼贤下士的名声。
虽然这些爱好也十分花钱——甚至比东府侯爷养外室花的多的多,一场文会花费上千,甚至过万的也有——文人的润笔费比花魁娘子高多了,但是,西府侯府会搞钱啊!
且不说宝源店这种会下金蛋的摇钱树。咱们单说田庄,各位看官,你们知道西府有多少田地吗?
一共一万八千六百余倾!比东府的一千二百一十一倾多出十倍不止!(注:田地数据来自《明代外戚研究》)
第一百章 为面子西府贴东府,怼母亲言华放大招
能够解东府燃眉之急的,只能是西府。
老祖宗说道:“……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得已向你开这个口,你先借给东府三万两,等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回来,我要他立刻向皇上奏请五万的盐引,等用盐引换出现银来,就立刻还给你。”
都姓张,同母所出,东府若是办婚礼捉襟见肘,丢了面子,西府脸上也无光,西府侯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西府侯爷立刻说道:“我们是亲兄弟,什么还不还的,就当是奉养母亲了,这是身为人子的责任,何况这三年容华一直在颐园陪着老祖宗。”
老祖宗摇头,坚持不允,“一码归一码,养老是长房的责任,也是长房的荣耀。怎么能让你出钱,让长房白得了名声?”
“这天底下多少家族分崩离析,好多都是老人老糊涂了,见长子没钱,次子有钱,以为就像两碗水,把水多一碗倒进水少的碗里,这样两碗水就一样多了,这多简单啊。”
“可是,这就是乱家的根源,那水多的委屈,那水少的不仅不感恩,还觉得理所当然,恨不得再多倒一些。其实啊,就是把水都倒给他,他也不会满足的。”
西府侯爷闻言,忙道:“不委屈,应该的。”
老祖宗说道:“我虽老了,但事理还是明白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大哥已经是废了,你大嫂又是个立不起来的糊涂人,我不能把你也拖进来。“
”既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一根萝卜一头蒜也要算清楚,以后你们兄弟才好见面啊。”
见老祖宗坚持要东府还钱,西府侯爷不在推辞,说道:“我这就去要钱库调银子,这个数目不小,要去外头几家钱庄里分别去取。”
老祖宗说道:“这事你要跟你媳妇说清楚,是借,不是给。”
老祖宗要面子,不好意思向儿媳妇开口借钱,跟儿子说简单多了。
西府侯爷说道:“崔氏贤惠、识大体,她一定会同意的。”
西府,建昌侯府,正院。
崔夫人听丈夫讲了东府借钱的事情,她很恼火,但是碍于老祖宗充当中间人的面子,不好直接发作,几乎咬碎了银牙,胸中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崔夫人那个火啊,也懒得再给周夫人保密了,直接把铜鎏金充当金器的事情抖了出来,“……论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大嫂的过失,以后跟庆云侯府走礼时仔细些就行了。可是现在连大哥也……咱们府里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填窟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永远都填不满的。咱们不扯远的,就说大嫂用嫁妆贴娘家填窟窿这件事,这才几年?连一件珍珠衫都要典当,可见大嫂如今手上有多么窘迫,咱们家不能步大嫂的后尘啊。”
闻言,西府侯爷有些不悦,“我们又不似大嫂这样糊涂,去填无底洞。再说了,咱们是借,又不是给。大嫂给庆云侯府填的钱财,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咱们有老祖宗作证,等大哥奏请五万盐引,立刻就还了,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崔夫人说道:“大哥的秉性,你心里清楚,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等他得了盐引,换了钱,那钱早不知去那里了,还轮得上咱们。”
崔夫人还有句忍住没说:连老祖宗养老钱都花干净的人,你还指望他还亲弟弟的钱?
做梦去吧!
崔夫人一席话说的西府侯爷面红耳赤,毕竟是自己亲哥,被媳妇这样说,脸上不过去,西府侯爷说道:“我与大哥同出一母,东西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德华要出嫁,婚礼若办的捉襟见肘,我们西府面子往哪里搁?”
“再说了,即使东府不还这三万两银子,也没什么,我们难道缺这点银子使么?我们就当是奉养老祖宗、给德华添嫁妆了。你向来是个识大体的,怎么这都不明白?”
崔夫人见丈夫都说出这种话了,知道自己已无力改变结局,再争辩下去,会伤了夫妻情分。
崔夫人觉得,像丈夫这样的男人,不沉迷女色,还能源源不断的往府里弄钱,她只需打理好家务,维持侯府的体面,从不用操心钱库的来源,用多少就有多少,这在京城各大豪门世家里,西府侯爷已经算是好丈夫了。
如果跟丈夫红了脸,闹起来,别人只会说她小气,不识大体。
为了三万两银子,确实不值得。
崔夫人衡量着利弊,强颜笑道:“你说得对,我一时被大嫂娘家送的假货气糊涂了,转不过弯来。且看在德华和老祖宗的份上,我们都要出手帮一帮东府,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
西府侯爷很满意妻子态度的转变,说道:“既如此,真是皆大欢喜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于是,西府侯爷去吩咐账房和钱库去取钱。
见丈夫出了正院,崔夫人收起了笑容,喃喃自语道:“希望真的就这么一次救急……”
与此同时,东府正院。
周夫人在暖阁里拣佛豆,拣佛豆心要诚,焚香沐浴就不用说了,最好不沾荤腥,要吃素。
今天是茹素的第三天,周夫人还勉强还能忍,就是肚子没有油水,拣了一会就饿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破戒,吃些荤的时候,外头周嬷嬷说道:“二小姐回来了!”
听说女儿来了,周夫人赶紧放下佛豆,“言华,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听的风言风语传到你耳边了?别听她们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
“都没有。”二小姐张言华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说道:“太后娘娘派了内侍给老祖宗送些内造的药丸还有些宫廷内造的点心,老祖宗不能吃点心,就要芙蓉姐姐分给了我们三姐妹,我把我这份拿过来,给娘尝尝——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娘可不要辜负了。”
母女两个经常吵架,但是吵归吵,得知母亲每天茹素拣佛豆,张言华还是心疼母亲的,否则也不会巴巴的找理由给周夫人弄来张太后赐的点心。
点心大部分都有猪油,比如酥皮点心——酥皮就是猪油和糖做的起酥烤制而成的。
周夫人就是馋了,一口气吃了六块点心,差点噎着,张言华又递了茶,周夫人一起喝干,又吃了两块,这才停住了,说道:“以前觉得油腻,现在觉得好香啊。”
周夫人是侯门女,出嫁就是侯夫人,从未吃过苦,到了这个年纪,居然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连个酥皮点心都是无上美味。
张言华见母亲唇边还有点心渣,就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母亲,指了指唇角,“擦一擦。”
周夫人尴尬的接过帕子擦干净。
张言华看着匣子里的佛豆,“母亲每天都要拣一匣子么?要拣到什么时候?累不累?”
周夫人说道:“替老祖宗积福报,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健康、皇后娘娘早生龙嗣,怎么可能累呢?我不累,每天拣到吃晚饭的时候就拣完了。”
张言华说道:“那就是要拣整整一天了?”
周夫人说道:“一天就一天,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
如今当家主母的宝座都没了,闲着更加闹心!
见母亲还嘴硬,张言华又心疼又上火,“母亲如今还不知悔改,这佛豆就得继续拣下去,把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就不知道解下来吗?”
周夫人脸色煞白,“你还说没有听见风言风语,你分明……是谁?是不是王嬷嬷?一定是那个如意传我的坏话!”
张言华连忙解释道:“不是她们!人家王嬷嬷,如意在颐园一直对我恭恭敬敬的,娘瞎想什么!是——是红桃告诉我舅舅家送假货的事情!”
周夫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红桃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最忠心不过的丫鬟。”
“她现在的主子是我。”张言华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对我的忠心早就超过了对母亲,心里只有我一个。母亲这几年一直往娘家贴自己的嫁妆,连珍珠衫都典当了,这下把红桃急坏了,生怕母亲把给我准备的嫁妆都贴出去了。情急之下,就说漏嘴了,被我逼问出来的。”
“母亲啊母亲,您是怎么想的?大姐姐出嫁十里红妆,我的嫁妆是一箱箱当票,那相当好看啊。”
周夫人红了脸,“你别瞎说,我的嫁妆田还有店铺房产都没动,将来平分给你和你二哥哥。拿出去绝对不比你大哥哥和大姐姐差。我动的只是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老祖宗不喜奢靡,自打老祖宗回家,我就没穿过那件珍珠衫,以后也不穿,白白放在衣橱里,等珍珠变成鱼眼珠就不值钱了,还不如……”
看着女儿嘲讽的目光,到最后,周夫人自己都编不下去了,索性说实话:“那是你亲舅舅家,出了这种丑事,我当然要拿钱平事,要不然连你也没面子。”
张言华牙尖嘴利,“哦,依母亲看,我现在就有面子咯?”
“你——”周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现在,原配把继室压的死死的,连个死人都斗不过,还名誉扫地,被迫拣佛豆躲羞。
老祖宗这么做,已经很善良了,没让她出去难堪。
张言华问母亲,“大姐姐即将出嫁,我想送她一整套珍宝阁的金嵌红宝石头面首饰,一套云想楼的云锦衣裙和鞋子,加在一起大概八百两银子,我凑了三百两,还缺五百两,想母亲给我贴补上,母亲给不给?”
张言华单刀直入,“杀”了个周夫人猝不及防,“我……我暂时拿不出,但是……你等等,我那里有现成的一套金嵌红宝石头面首饰,把首饰拿到金店里炸一炸,金灿灿,黄橙橙的,就跟新的一样。至于云锦衣裙和鞋子……我嫁妆里还有两匹云锦,拿去让针线上的女人赶一赶工,做好了给你送去。”
张言华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希望以后母亲有什么好东西,也想一想我,或者想一想未来的二嫂,别总是往舅舅家里送,您送给我们,我们念您的好,您填给舅舅家那么多东西,这些年得了什么好?”
周夫人不说话了。
张言华说道:“您得了一腔子抱怨,舅舅从未感恩您的帮忙,还说这些嫁妆本就是您从娘家带走的,这会子娘家情况不同往昔,您贴补一些嫁妆又怎么了?”
“东西是当初出嫁时是娘家给的,这话没错。可这都是您正当分来的家产啊,难道当初您出嫁时搬空了庆云侯府、舅舅一分没得?那家产大头,连同爵位不都是舅舅分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