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她可不想将来孩子丑得没眼看。
这个年,她和梁镜心是在宋心钰为她安排好的住处过的,两进的宅院,对于她们母女俩来说,着实空旷了些,即便是她早早就备下了灯笼,窗花,把屋里装饰得华丽无匹,却更显得毫无人气。
因此,过完年后,她又动身南下,这次,没有宋心钰带来的侍卫,只有她们母女、春枝和在路上买来的林妈妈、双双和小厮齐安而已。
漫无目的的旅程,到了仙福洞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仙福洞是一个小村庄的名字,依山傍水,人杰地灵,距离镇上也不远,不少村民一大清早便推着板车到镇上卖新鲜的瓜果蔬菜。
相传,在她们村庄后的仙福山上住着仙人,仙人会给人们带来福泽,所以这里的村名都不愿往外走,自给自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筑出一片世外桃源来。
到了这里,曾夫人给的盘缠已所剩无几,不能在如此挥霍下去了,况且腹中的胎儿一日日长大,将来养育一个孩子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思索再三,她给了双双和齐安一些钱,然她们另寻前程去,只留下春枝和林妈妈。
春枝跟在她身边好几个月了,感情自然更深些,而留下林妈妈却是她娘的主意。
梁镜心说,将来孩子落地,春枝毕竟年纪尚小没有经验,而林妈妈则是生育过的妇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照料幼儿更有心得,阮音也觉得有理,于是便留下林妈妈。
说来也巧,她们刚来便听两个村妇坐在田埂里闲聊。
原来,其中一个村妇打算典掉家里的一亩地,然而过了大半年还没能出掉。
阮音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阿婶,是你家的地吗?”
村妇循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银红的团花短袄,下身系着葱绿的褶裙。
在她身后还跟着奴仆,就像隔壁镇上暴发户的女儿。
不对,暴发户里出来的闺女,哪有这种气质,这简直是仙女!
妇人看呆了眼,半晌才醒过神来道:“是啊,小娘子是从外地来的?”
阮音说是,说完,也敛平裙子跟着妇人一道坐了下来。
妇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忙脱下比甲道:“地上脏,小娘子还是把这个垫在身下坐吧。”
阮音摆摆手道没事,又问:“方才我听你说这块地卖不出去,难道是这块地不好嚒?”
“怎么可能,你看看……”妇人说着指着远处那块地道,“你看,这亩地里还种着红薯和花生,你看看秧苗长得多好多绿,哪里会不好。”
旁边的妇人也附和道:“是啊,许嫂子可是实诚人,要不是她家儿子打算考试去,多一个壮丁也不至于要卖地啊,许嫂子也只是想多攒点银子,将来儿子上京赶考了盘缠也得不老少哩。”
“原来如此,”阮音点点头,又问,“那阿婶出价多少?”
许嫂子比了三根手指,“三十五两,活卖。”
阮音一听,倒也便宜,于是点头道:“行,我买了。”
梁镜心一听,赶紧过来拉她的手,“买什么买?你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你还想跟这些个乡野村妇一样不成?”
梁镜心原本期待她和女婿自立门户,把她接过去养老享受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那一刻,她很难不说毫无怨言,可听到她腹中还有小外孙,她又心软了。
梁镜心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两个村妇的侧目。
阮音赶紧赔笑道:“我娘不是那个意思。”
梁镜心也意识到自己嘴快,只好怏怏扯起嘴角,“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63章 告白 “我心仪娘子已久。”
在那两个村妇无言的扫视下, 梁镜心的脸色也挂不住,只好将阮音拉至远处小声道:“女婿不是给了你三千两银子?你买一座宅子,再雇几个丫鬟婆子侍候着都足够了, 这地方这么破落, 你怎么想的啊。”
从梁镜心口中听到“女婿”二字,阮音的心头不由得刺痛了一下,这才敛下眼皮, 面色冷静道:“娘,财不外露, 那些是保命的钱, 我并不打算用, 再说了, 我还年轻, 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不是?就是金山银山, 也终有吃完的一天。”
几句话把梁镜心说得动摇了些,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就在这穷乡僻野的地方, 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我想在院里搭一个秋千, 再养条狗, 将来生了娃, 热热闹闹的不好嚒?”阮音环视着周遭的景色, 这里虽是乡野, 可并不像她娘说的那般破败,鸟语花香的地方,是她体会过荣华富贵的心酸后,最想体验的温暖。
曾经她也有爱慕虚荣的心, 喜欢往身上堆砌金灿灿的首饰,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家贵女跟前有多可笑,所以,她渐渐化繁为简,可无论如何,只要她身处于那座宅院,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离开建京后她想了很多,终究是自己霸占了不该得的,才会如此心力交瘁,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放手。
梁镜心不禁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这个女儿,在家时总是唯唯诺诺,与世无争,可自从她从建京回来后,似乎就变了,现在的她冷静独立,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一直在原地踏步了。
想到这,她心一横道:“行,那就随便你吧。”
就这样,阮音便拥有了一块地,又在附近买下个小院,简单修缮了下便开始入住了。
一开始,梁镜心总借机挑刺,什么蚊虫太多、床榻太硬、屋里有股霉味等等,阮音听后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腔。
一个月后,阮音的肚子也开始显怀,梁镜心也偃旗息鼓了,甚至还去集上买了一窝鸡崽,还在院子圈出一块地来养鸡。
阮音嫌养鸡太吵又难打理。
梁镜心说:“你不懂,等长大了可以天天吃新鲜的鸡蛋,还能炖汤,一举两得。”
阮音一听,好像也有道理,于是小鸡崽就这么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梁镜心抱来了一条小黄狗。
阮音种的葵菜也长大了,林妈妈掐了把嫩嫩的叶子,用猪油炒了一盘,又从鸡圈里掏了几个土鸡蛋,蛋液和上韭菜花,摊成几张韭菜蛋饼,再加上隔壁邻居秀才送的一条鱼,一个鸡汤,几人围在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邻居秀才叫许承文,也就是许嫂子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年纪不大,人也瘦长的一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
阮音典了他家的地,两家又成了邻居,彼此有个照
应,倒也融洽。
只是近来许承文往阮家走的次数越来越勤了,勤得梁镜心都觉察出不对劲,悄悄问阮音,“你说,隔壁的书呆子不会看上你了吧?”
阮音也说不准,只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不能吧……”
“难不成,他是看上我了?”
春枝一听,不禁扑哧一笑,把口中的饭都喷了出来。
梁镜心捏了她一把,“笑什么笑,你这个大馋丫头,整天就知道吃。”
春枝含着饭支支吾吾,梁镜心只乜了她一眼,又抱着双臂踅回屋里去了。
阮音将剔下来的肉丢给大黄吃,一抬眸就见春枝瞪圆了双眼看她,便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娘那嘴你要习惯,再说了……”
她将眸光往下滑,落到她腰侧的赘肉上,“你也该减肥了。”
春枝正想辩驳,余光见篱笆墙外,青衣男子勾着头往里瞧,“阮娘子在吗?”
春枝忍俊不禁,朝门外扬嗓道:“在呢在呢,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夫人和娘子才刚还提起你呢。”
说着便过去开了门,阮音也趁机洗了把手,拿巾帕揾干水渍走了过来,热络地问他:“吃过饭没?”
“吃过了,”他犹豫了下,又挠挠头道,“是这样,我刚好要去镇上买文房,我娘让我过来问问你……和夫人,看有什么需要买的,我晚点顺便给你们带来。”
由于两家关系好,平时不是借点锅碗瓢盆,有好东西也会一起分享,因而阮音并没多想,只大大方方道:“我倒没什么需要买的,你先坐着喝口茶,我问我娘去。”
梁镜心抱臂站在窗前,早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虽说这男人无论身份模样,都与她前女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这人心底善良实诚,倒是难能可贵。
她们离开建京后,对外的身份就是被婆母虐待而逃回娘家的寡妇,和她那中年丧夫的娘。
一路上,自是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好在来到这里,遇到了许嫂子。
许嫂子也是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对于她们母女俩也诸多关照,有了她庇佑,声音也渐渐平息了。
只是无论如何,音娘还大着肚子,即便乡下并不讲究男女大防,再这么下去,也难保村民们不会妄加揣测,怎么着,吃亏的都是女人。
刚摸着下巴沉思时,阮音已走了进来,倚在门边问她,“娘,隔壁许郎说要去镇上买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要捎他买的嚒?”
梁镜心扭头见她欹斜着身子,比起以前扶风细柳的腰肢,现在的她腰围整整粗了一圈,脸上也泛着珍珠般的柔泽。
她叹了口气,将她拉到窗台边上,朝窗外努努下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孩子倒也上进努力,若是愿意给你肚子里的娃做继父,那……”
“娘,你能不能小点声,让人听到了笑话,邻里邻居的,你要让我抬不起头来嚒!”
梁镜心这才讪讪闭了嘴。
两人说完悄悄话,这才出了屋,与许承文闲聊了几句,由于家里头实在不缺什么,梁镜心便道:“承文实在有心了。”
说着拣了张凳子坐下来,又问起他功课一事,许承文一一答了。
年轻的后生,性子倒是沉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让人说不出的熨贴,梁镜心问了一遍,心里默默又给他加了分。
傍晚,许承文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不仅拎了只烧鸡回来,还买了虎头帽和拨浪鼓。
阮音怔怔看着眼前的东西,脑海里又想起她娘的话,好像……这许家郎的确殷勤了些?
可她并没有改嫁的打算,自从来到仙福洞,她似乎才能做回真正的自我,她不想再步入一段婚姻,以此困住自己。
在她心头,爱情不是割舍不断的东西,比起男女情爱,外头的世界更让她向往。昔日从他身边离去,的确费了不少功夫才适应,可如今,分别的疼痛已结成淡淡的疤,想起他的脸时,她也只是释然一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没什么不好,她能走出来,她相信他也能。
“许郎,我……”
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突然结结巴巴道:“阮娘子,大伯让我给他送饭去,我这就先去,免得天都黑了回来找不到路……”
说完一溜烟跑了。
阮音的话噎在喉咙里,顿了顿才对着他背影喊道:“我先替孩子多谢你,许郎。”
许承文扭过头来,夕阳肆意倾洒在他身上,给他脸上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青年一袭青色直裰,乌黑浓密的发束站在儒巾里,远远看去,气质温和,芝兰玉树。
恍惚之间,映在她眼前的竟是鹤辞的脸。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后,她愣了一下,刚想踅回屋里,却见他已朝她微微一笑,“阮娘子不必客气,那东西不值几个钱,只是刚好看到了,心想你总会用到的。”
阮音心头突然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离开建京也有小半年了,倘若她没有离开,那他是否也会如此心细?
一定会的,他可是孩子的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可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不去想,心里反而舒坦些。
许承文远远瞧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窍一动,又重新折返,到了篱笆墙边,双手才局促地在袍角擦了擦,话还没说,耳朵先红了起来。
“阮娘子,从第一眼见到你那时,我便知道你跟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可我还是,还是……”说着说着,他突然支吾了起来。
阮音脸上没什表情,只淡淡接了口,“你喜欢我?”
他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才一鼓作气道:“是,我心仪娘子已久。”
阮音见他紧握在双侧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