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云英赶紧打住他,“这话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
“为什么?”
云英啧了声,嘴角有些压不住地往上扬。
“少问那么多,你若不听话,我就不让陆三教你功夫了,你自己掂量。”
宋朗腮帮子股起一个包,想起三哥在云姨面前跟条狗似的,不能冒险。
“知道了,我谁也不说。”
云英笑了笑,打发宋朗去陆三和程七那小竹屋睡。一大坛酒见了底,酒意涌上头,浑身都起了热。
“七天……”她撇撇嘴嘟囔,“平哥这也太不好使了,得去看看郎中。”
心思一荡便荡远了,眼尾下意识飘向妆奁,拉开匣子,里头躺着那根棕红的簪子。
“还在生气吗?还是已经忘了我了。”
指腹摩挲着木簪上的云纹,倏地又往匣子里一扔。
那自然是忘了。
说来也有三五个月,再忙也该忙完了。她前几日乔装去县城里转了一圈,城门墙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贴着缉盗画像,清一色五大三粗的汉子。
她的男人要是敢这么跑了,天涯海角她都要把人揪出来。
她过往总和静儿她们说,男人的鬼话床上听听乐一乐就够了,千万信不得。得不到拿不住的才是最好的,动了心交了底,那股新鲜劲也就过了。
那种鬼话怎么能信呢?
云英拎着两壶酒在码头上吹风。
海浪合着风,一声声荡进心里,身子是吹凉了,但心里那团燥热却愈发旺了。
陆三也是个死脑筋,婉儿对他千依百顺,她还以为他们早就好过了,只是从小惦记到大,多少有些咽不下罢了。
仰头饮下最后几口。
“送他和平哥一道去看看郎中吧。”
远处客船靠岸,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船上下来,空酒壶被裙摆一扬,在碎石间滚了两下,碎成几片。
云英一迎上来,陆三便都闻见她浑身散着酒香,细一看,双颊绯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程七笑道:“娘子这么好兴致,看来是有好事。”
云英笑睨他一眼,将陆三手里的东西拿下扔过去,眉梢一挑,一个字没说,但意思都给到了。
程七会意地笑说他眼皮打架得先睡,让陆三夜里回来别吵醒他,接过那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溜烟跑开。
自出江州,他还没见娘子这么高兴过。
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他心思一飘,险些摔个狗啃屎。
云英住的那间竹屋离得不远,程七放好了东西,想了想,纵身窜上枝头,刚好看见陆三像只待宰的肥羊被牵进屋去。
门咔地合上,他也想起来了。
上一回,还是娘子让他帮忙支开陆三,三步并作两步地去追那过门不入的裴大人。
程七翻身躺在树桠上,脖子上挂着的遗玉坠子抖了出来,他当然是站陆三这头的,只不过……
他捻起坠子对月遥望,银辉透过来,远处海浪声声入耳。
他欠着那位大人一个人情,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还上。
心上人投怀送抱,陆三反倒有些局促,进了屋刚想开口问嘴就被堵上了,一双冰棍似的手钻进他衣襟里。
“我冷。”她黏糊糊地说道。
玉臂环着腰,一点点卷走他身上的温度,但那股热劲源源不绝。
“我给你烧个炭盆进来。”
“我不要炭盆。”
她抬起头,顺着酒意笑着蹭他胸口:“我要你陪我。”
陆三凝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缓缓靠近,鼻息洒在脸上湿湿热热,就好像是被那软红的唇轻柔地吻吮着。
胸口一起一伏,顶着两团软绵,摇晃着贴不紧实。
那些在门缝窗棂间看过听过的,连在梦里都不敢偷想的,统统从脑子里蹿出来,往全身横冲直撞。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踏实。
一种不太妙的直觉。
“你今日是怎么了?”
云英啧了声:“少问废话,你不是急么?临过年了还拉着程七去鄮县。”
他咽了咽:“那我也不是急这个……”
“我急。”
她踮起脚,唇峰轻吮了下他的,他脑子里顿时炸起了金光,浑身的劲都往一处涌。
她双手托起他的脸,淡淡酒香顺着唇舌渡进来,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被带着一路往里屋走去。
衣衫一层层松开,她仰躺到床上,让他睡上来,紧贴的皮肉渐渐湿泞,情欲似海潮般涌出,胀得哪儿哪儿都很难受。
陆三浑身绷得紧实,她这副身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替她沐身上药,哪都碰过,都不如现在这般难耐。
“我难受……”她刚一松开他的嘴,又覆着他的手,教他揉捏胸口,“你快些。”
耳畔啪地一声有什么断开了,他用力地吻上她,白玉般的脖颈上留下片片红痕,她吃吃笑着,闭眼后仰,让自己浸在那汹涌的欲望中,双手摁着他的肩往胸口送。
他急急含住红缨,一时收不住劲,她下意识哼了声,双腿缠上他的腰,嘴里黏黏糊糊地唤着:“我好想你啊……”
他身子猛地一僵,双手撑立在她两侧,鼻尖重新对上她的脸。
临阵卸枪扫兴得很,她蹙眉,睁开眼推了他一下:“你做什么?
“你看清楚我是谁。”
云英一怔,神识回拢了些,抿唇狡辩道:“上回谁先勾我的,最多两天的事,去了七八天才回来,还不让人说了。”
陆三默了会儿,苦笑道:“云娘,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
他直起身,将一旁的被褥盖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我在钱唐听人说,江州崔刺史以募兵为由,把过去李规免掉的那些杂税重新收起来了,江州的流民都往扬州涌。”
“崔潜?那……”
云英脱口而出,又紧抿收声。
“我不知道,但你想知道,我下回去帮你打听。”
“不用了。”云英往被褥里缩了缩,“我不想知道。”
“你想。”
陆三重新压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脸,浅浅地吮吻唇瓣。
“程七说得对,你越不提,就越惦记。我不是他那种人,我等得起,我要你喜欢我,心里只有我。“
不多时,门又打开,一个炭盆从门缝里挤进来。
炭火烧得通红,被褥捂不热的身子生了几分暖意。
寒风扯絮分棉,薄雪纷纷扬扬,桃儿刚折好的黄纸飞到了墙角,她跑过去捡起来,瞥见墙檐下裴晏养的那盆草。
“哎呀,怎么长绿毛了。”
她拿出小刀,俯身飞快地刮掉了面上那层青苔。
卢湛还没来得及开口,苔芽便已给她刮干净了。
“你刮它做什么?”
桃儿捡回黄纸,坐回来继续折。
“阿爷现在天天在家,不是抄经就是琢磨他那几盆草。本来有三盆,前些日子一直下雨死了两盆,就剩这颗独苗了。整天挪来挪去,一会说要晒太阳,一会又说不能淋雨。那田里的庄稼生了绿毛长了草,又招虫又长不好,看见了就给他弄弄呗。”
卢湛又舀了一块肉出来:“那种草就是要盖一层藓的,越绿越好,黄了才刮掉,我叔父养了十几盆,绿藓都是专门从山涧挖回来的。”
桃儿皱着眉头,她最讨厌青苔了,十字街的巷子里常年积水,稍不注意就会滑一跤,怎么还会有人专门养的。
“那怎么办?我刮都刮了……”
卢湛想了想,放下碗:“没事,我看茅房背后那墙角长了不少,我去挖。”
刚把青苔铺好,裴晏便沐浴完回来了。
他看了眼卢湛碗里的肉,笑道:“从酉时吃到现在,你还吃得下?”
卢湛笑笑:“除夕守岁不就是吃一晚上吗?”
裴晏心知卢湛没能回范阳多少也与他有关,便也没多说,正要回屋,桃儿叫住他,想让他帮忙在黄纸封上写名字。
十字街里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女娃,死的死,卖的卖,阿娘每年都带着她给这些孤魂野鬼烧黄纸。
“只要写上名字,他们在下头就能收到了。”她低下头,“以前都是云娘子帮我们写,我会的字不多,写得也难看……”
卢湛掩在石案后悄悄踢了桃儿一下,桃儿回看他一眼,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裴晏看在眼里,坐到她身边拿过笔,让她一一报名字。
写到最后,桃儿又拿出一张他平时抄经用的麻纸,想让裴晏帮忙给阿娘写封信。
她顿了顿,解释道:“生我那个阿娘。”
裴晏点点头:“你有她消息了?”
“没有。但我看娘子年年都写厚厚地一叠信烧,她说相士说的,给死人烧黄纸,给活人就烧白纸,心里头想的写下来画下来烧过去,对方晚上就能梦见了。”
裴晏失笑道:“瞎胡说。”
桃儿嘟着嘴:“说不定有用呢,死了的人三五天就臭了,烂成那样都能收到黄纸,活着难道还不如死了?”
裴晏顿了顿:“那她烧给谁的?”
桃儿手指在石案上划了个平字:“好像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