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贤妻,不劳你费心。”
“婚姻大事,当过三书六礼,岂容儿戏!”
裴晏默了会儿,笑道:“婚姻大事,当承父母之命。你这么想做我的主,那便请陛下收回那可笑的节妇旌表,休了王氏,追认你的娉娉为妻,我就认你是我阿爷。”
“荒唐!”
此话荒唐之极,他还说得云淡风轻,裴玄一时间竟想不出该骂些什么好。
裴晏不以为意:“做不到?那便请吧。”
他抬手指向门外,见裴玄一动不动,便唤桃儿进来:“去县衙报官,就说有歹人闯入府中寻衅滋事,让郑裕之亲自带几个人来。他昨日见过你,会听的。”
“站住!”裴玄忙叫住桃儿,转头看着裴晏,抿了抿嘴,低声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裴中书位高权重,赖在我家不走,我一介布衣,自然只能报官,将我们今日所说,去平阴县衙再讲一遍,请郑县令替我做主。”
裴玄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却又拿他没辙,只得拂袖离去,临了摞下句“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桃儿方才就守在门外,虽听个一知半解,但至少看明白裴晏挨了一巴掌,她追着送走了裴玄,回来时裴晏已躺在院中竹椅上晒起了太阳。
她盯着裴晏脸上红肿的指印,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裴晏眼皮都没抬,只嘴角扬起。
“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话虽这么说,但桃儿还是给他端来一盆炭火在脚边放着,守了会儿才放心去准备做饭。
墙外梅香随风卷来,裴晏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良久,忽地笑了起来。
原来她当初与他这般针锋相对时,是这样的心情。
管爱财者要钱,找贪权者分权,让重名声的受辱。
的确有意思。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5-04
裴大人: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第七十四章 七情六欲·上
地白风寒,难得出了太阳,青天白日却照不进巷中。
曹敦拿着秦攸给的补品单子跑了三间药铺才凑齐,回来时那牙郎赵麻子已经躺在地上,手脚筋尽断,舌头被连根削下,扔在浑浊的双眼旁,周遭白雪殷红一片。
曹敦笑着上前:“裴大人就是平日对这些下贱玩意太好了,才纵得这家伙敢欺负到桃儿头上了,死这么痛快,便宜他了。”
秦攸擦着手上的血迹,淡淡道:“收拾干净,别让人发现,免得惊动裴大人。”
“属下明白。”
秦攸接过药材,往大市去。
他也有些日子未与祖母报平安了,太子前几日说要升他去羽林军领兵,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是临近过年,回乡的行商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顺路的替他送信。
思及故乡,又想到桃儿。
他本以为这牙郎是受裴秀指使,故意要给裴晏难堪,循例问问好向太子复命。
没成想这出竟是由他而起。
都怪他想撮合卢湛,弄得桃儿不买那高价的柴火了。牙郎本就记恨着,桃儿来典当东西,便想偷龙转凤。
“那小娘子看着呆傻,眼神竟比那赌坊里的火将还尖,抓着我就嚷嚷,我看她土里土气,纵是去爬床裴大人怕也咽不下,那玩意那么贵重,八成也是偷的,所以才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
秦攸轻笑一声,脚步也愈发轻快了。
过去他帮不了大哥也护不住小妹,如今他已青云在望,岂能再容旧事重演。
那些报不了的仇攒到一块,死这么痛快,着实是便宜了。
元琅从半个月前起,头疾便愈发严重。
临近元日大祭,除武王因战事镇守凉州外,其余诸王皆要入京面圣。吴王却称说海寇猖獗,近来连连进犯,大有要趁元日围占定海之势,他得坐镇钱唐,分身乏术。
什么分身乏术,分明是听闻他将盐池交给武王,生怕自己一入京便回不去了。扬州剿匪的这笔旧账看来也是时候该清算了。
秦攸又回禀说平阴县那几份当年凤楼那女东家替手里人买的良籍,早些时候都已被裴晏拿走,并未归还。
他放下笔,心浮气躁,字也临不像了。
安之说那侍女是他女儿,他是不信的。推算年龄,那正是崔氏亡故,安之与裴氏决裂之时,哪儿来的什么乐伎?
但安之素来不会信口开河,他还是有些疑虑。此番自江州回来,他二人生了不少嫌隙,早知如此,还是该换个人去的。
他想了想,还是去卢湛那儿再确认一遍。
“大人肯定是给裴都尉气着了才乱说的,桃儿比属下小一岁,今年都十六了,怎可能是他的女儿。”
卢湛此番受罪虽未伤筋骨,却也得静养好几日才能下床。元琅突然进来,他吓得连忙起身,一使劲,伤口又渗出不少血。
元琅让他睡好,可太子面前他趴着,于礼不合,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这伤恐难长途跋涉,今年是回不去了,给你叔父去信了吗?”
卢湛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他指了指案台上的锦袋。
“殿下上回给的钱,属下怕裴大人不肯要,便买了东西给桃儿。但刚才裴大人送了那包东西过来,差不多就是属下花的那个数,他兴许是知道了。”
元琅一愣:“安之方才来过?”
“嗯,王功曹领着进来的。”
却没去见他。
卢湛见太子神色颓然,小心翼翼道:“那这钱……”
“你留着吧,也算你不白挨这一顿打。”
“谢殿下赏赐。”
卢湛身子一扭,腰臀又是一阵生疼。
就这点钱,哪值得足足二十板?
但细一想,他将那拶子从桃儿手上取下来,提劲折断,桃儿泪汪汪地拉着他,嘴里黏糊糊地叫他。
自上回他嘴瓢找裴晏讨债,桃儿就再也没给他好脸。
门不让进,东西也不给吃,还当着他的面给那条上门讨饭的野狗喂吃的。
这下……应该不生他气了吧。
想想好像也不亏。
不就是二十板吗?他皮糙肉厚,受得住。
卢湛抿抿嘴,转眸才想起太子还没走,且正盯着自己,一紧张,脸上更烫了。
“你歇着吧,我让太医令再来给你看看。”
元琅并未多问,起身便出去了。
卢湛松了口气,瞥看一旁炭盆,都怪炭火太旺,闷得浑身燥热。
他想了想,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拿起长刀戳开窗户,又爬回来浇了一大壶水在炭盆上。
白烟乍起,热油飞溅,云英呛得咳个不停。
宋平蹙眉从她手里接过勺:“还是我来,你去屋里陪妙音,一会儿就好。”
云英撇着嘴倚在旁边没走。
他们这一屋子人,属程七手艺最好,他若在便是他掌勺,他不在就宋平来做,她和妙音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等着饭来张口。
陆三一回来,连衣裳都不要她洗了,还美其名曰,妙音就从不洗衣做饭,人家享的福她也得享。
她简直快闲疯了。
宋平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答应陆三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英眉头一紧:“没有。”
“那你可早些与他说清楚,我看他与程七去鄮县,可不光是要采买年货的。”
云英看着锅里翻动的鱼尾,默不作声。
宋平倒进料汁,锅里总算不吵了了,不多时,鱼香溢出,他把锅里的东西都倒进瓦罐里,添上水,改放到小炭炉上闷煮。
“陆三他从小就惦记着要夫唱妇随,儿孙满堂,我做不到,两样都做不到。他很好,可我不喜欢。他就是惦记得太久,生了魔怔,等他兴奋劲过了,说不定就先烦我了。”
云英咽了咽。
“他现在在兴头上,我不想他难过,反正我也没有户籍,他想办就办呗。横竖也就是换身衣服一家人坐着吃个饭,不费事的。”
宋平叹了声,走到云英面前:“云娘,你是不是还……”
“不是。”
宋平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脸:“我说什么了,你就不是。”
“不是。什么都不是。”
云英背过身闪躲。
她不想提,宋平也不勉强:“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
“我没什么好想的,男人嘛,多一个少一个,多大事。我就想找些事做。”
“你想做什么?”
她踱步犹豫,这些话她憋了许久,不敢与陆三讲,也不敢自己想。
“我也不知道。平哥,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我只知道,村里那些寡妇做的生计我做不来,也不喜欢。过去白姨教的那些,在这儿都用不上了。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们不会明白,可我……我竟然是有些想念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