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绍难得有些表情,抿唇点了点头:“嗯。”
“那应该已经长大了,可以下崽了。”云英顿了顿,撇着嘴嘟囔,“旁人的忠诚,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我还以为我是不一样的,原来你才是那个例外。”
“你心不诚。”
萧绍很少主动搭她的话,云英笑着向后仰:“白姨、元昊……还有他那个明媒正娶的王妃,他们的心难道不诚吗?他只在乎那个死人罢了。男人就是贱,得不到的才惦记。”
云英躺在地上,眼眸垂见萧绍难得出了神,折腿将脚抬到他手边,绷直脚尖轻戳道:“继续呀。”
一只脚搭在他肩上,另只脚踩进他手里。
“放心,愿赌服输,我往后都不逗你了。”
夜半,刘舜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左右两个侍从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按四肢。
派去凉州的人一直没有回信,武王显然是想等他过了陇山关才决定自己到底该站在哪边。
眼下急需征丁操练,粮草也要接着筹。
可归降的夏州官员似都穿上了一条裤子,个个推三阻四。直至昨日酒宴,他让萧绍拎了一个出来当场杀鸡儆猴,这些人才淌着满裤裆的屎尿乖乖听话。
若是以往,他大概还有些耐心与他们周旋。
若是以往……他断不会停在这里。
刘舜睁开眼,沉声说:“用点劲。”
“是。”
侍从咬牙又多使了些力,总算有了些知觉。
地宫里受的重伤养了数月,至今仍需时常药浴热灸。医官说经络复通,所需费时,但仍有机会恢复到过去那样。
可他心里清楚,他不再年轻了,他的身躯正在慢慢死去,就好像元琮那样。
侍从揉按完,候在一旁的医官上前为他热灸。
灼痛让他有了些活着的感觉,刘舜眉间舒展,望着横梁,双眼渐渐失焦。
阿姊活着的时候,哪怕嫁了人,生辰这日也都是留给他的。所以她离开以后,这便是他最痛苦的夜晚。
他从记事起便追着阿姊的脚步,她争强好胜,总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玄鸟,展翅在前方等他。
他喜欢仰望她熠熠生辉的模样。
哪怕他早就能走得比她远,站得比她高,哪怕元琅不是他们的孩子……
可她骗了他,她根本早就爱上了元琮。
那他算什么?
云英端着药盅走入房中,目光顺着昏暗的灯火移上床,蓦然凝了一瞬。
数道肉丘蜿蜒爬在身上,手臂和肩膀都有些变形,像是断骨重生没长好。
原来伤得这么重。
她盛药送到床边,但刘舜却看向萧绍,见萧绍点了头,才接过来喝下。
方才沐过身,萧绍带着她去库房抓药。每一味都细细嗅过,连包药的油纸也要舔几下。煮药更是麻烦,水要亲自打,药盅也要亲自洗,目不转睛地盯着熬了一个多时辰。
云英微微蹙眉,劫后重生,殿下疑心已重到谁也不信了。
往后恐怕还真不好下手了,但她又不想在今日动手。
喝完药,云英将空碗递给萧绍,萧绍接过后顺手放到一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英一怔,下一瞬,她便被拽上了床。刘舜掐着她,将她翻过来,骑在身下。
“殿下……”
话还未说完,刚穿热没多久的衣裳便被撕开了。棉芯四散,洋洋洒洒如雪花落在她眼前。
身后一阵灼痛,他就那么进来了。
她用力挣扎,却被压得更死,腰身几近折断,脸紧紧贴在床榻上,晃动间,与萧绍幽深的眼眸对上。
本就该是这样的。
她或许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个羊圈,只不过披着死人的衣裳,看上去有些人样。
腿缝里渐渐淌出一条温热的水痕,周身的馨香也成了腥膻。
她不再动,只有唇角依旧扬起,嘲弄着心间那一丝对屠夫生的情意。
经年累月的爱叠起了滔天的恨,一浪盖过一浪,没去了他所有的理智,也卷走了她心底的歉疚
好几回晕过去,但很快又被弄醒。
他要她睁眼看着自己,可他眼里却没有她。
孤灯残夜,风平浪静后已是三更。
云英勉力支着身子坐起来,扬手就朝着刘舜脸上抽去,手腕旋即被扣住,用力一拽,右肩咔嗒一声错了位。
“我过去教过你,福祸相倚。你既学她,就应该想得到今日。”
“我是可怜你!机关算尽,给他人做嫁。”
云英咬唇忍着疼,但心口远比身子疼。她越想越气,仰头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说:“你以为那死断袖是你的儿子?可笑,她那么恨你,岂会给你生儿子?”
刘舜抹去脸上的血渍:“你从哪儿知道的?”
“想知道?求我啊。”
刘舜双眼微阖,冷笑道:“嫁人了,脾气也见长了。”
云英用力拧正了肩,嗤笑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刘舜默了会儿,伸手挑起她的脸,恢复了一惯的从容。
“待取下了雍州,我会让你和裴昭的儿子见上一面。”
“你过不了陇山关!”云英怒道,“你啊……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草木皆兵,生不如死,活多久,恨多久!你……”
话没说完,萧绍便将她打晕,扛上肩,顿了顿,突然说:“杀了干净。”
刘舜垂着眼穿寝衣,尚在犹豫,萧绍又说:“那放我那儿,省得闹。”
刘舜停下来觑看他一眼,似有过一瞬的怀疑,复又摁下,略显吃力地点了点头。
偏院,狼犬正蜷在门边酣睡,鼻尖忽地动了动,抬起头朝着院门口摇尾巴。
萧绍左肩扛着人,右手拖着三条狐尾。
他将云英放进草堆里,转身去扒狐皮。对准肚皮划开,小刀轻剐着完整撕下来,抹干净血水,回身蹲在干草堆旁,在她身上比划。
狼犬吃饱了肉,也凑上来嗅闻,湿漉漉的鼻尖从小腹往上,在她脸上轻轻舔了几下。
萧绍抿唇吹哨,狼犬便呜咽着钻进去,贴在她小腹前蜷了起来。
*
夏州休战,朝廷除去在泾州驻防,也匀出些兵力应对冀州。
自吴王出兵后,青州徐州相继弃暗投明。元琅也如招降书中所承诺的那般,一切都是梁王这个逆贼威逼利诱,待逆贼伏诛,此事就算过去了,只罚了些粮银,斩了几只替罪羊,没再深究。
南边也有喜讯,李规自前年任了荆州长史,一门心思主持修缮大堤,冬季枯水时更是直接住进了堤岸旁的农户家中。开春雨水充沛,大江几次涨水,都被江堤挡下来,又顺着沟渠泄走。
荆州保住了,江州难得挺过了夏汛,迎来久违的丰年。
“除却奏疏,李大人还有一幅画,让我交给阿爷。”
卢湛说着,将那丹青在裴晏面前展开。
“李大人说,他这两年亲自下河修堤,方觉过去给阿爷的图纸还有不少问题。他请阿爷一定好好养病,待他再改良一下,再给阿爷送来。”
裴晏依旧盘坐不动:“是他说,还是陛下说。”
卢湛咽了咽:“是陛下让我转达……但画确实是给阿爷的,你看这还有题字的。”
裴晏这才睁开眼,江水滔滔,堤岸旁水渠纵横,青苗茁壮,笔法气韵,都远胜他画给李规的那一副。
“你告诉他,陛下心系百姓,是圣主明君,他交给陛下就行了。”
“哦。”
裴晏继续盘坐入定,卢湛悻悻收起画,百无聊赖地守在身后等着开饭。
清明一过,陛下就让秦攸接任宗子军宿卫,把他调去羽林军领了个闲职。
本来可以每天回家,他还挺高兴。
可自云英去了夏州,裴晏就一直是一坐一整天,经也不抄,画也不画。若是夏州探报来的迟了,更是食水不沾觉也不睡地等着,只有桃儿来哭哭啼啼地哄闹,才嫌吵吃两口。
折腾了几回,桃儿就说阿爷的身子要紧,直接搬回来住了,他只有跟着来。
府里人多口杂,消息传回范阳,叔父来信骂了他整整十页纸,说就算是尽孝,也可以把人接到自己家,哪有住到岳丈家当上门女婿的!
卢湛头疼得要死,他也不想住这儿,夜里打个鼾都要挨踢。可自从搬来住,桃儿心情好多了,再也不会愁眉苦脸。
哪怕就是刚去裴晏那儿哭完,转脸就笑着与他说:“阿爷今天吃了好多!”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过去那些郁郁寡欢,不是担心裴晏,而是家里让她住得不开心。
远远飘来了炖肉的香气,卢湛起身走到门边,桃儿挽袖端着一大锅肉,正站在院中桂树下。
“这几簇桂花快谢了,你把它折下来。”
卢湛应了声,上前去折花枝。
桃儿在一旁笑着说:“一半做米糕我们自己吃,一半我酿些酒,你拿去给秦大哥,怎么样?”
韶光明媚,金桂幽香,他转过头说:“好。”
糕好,酒好,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好。
戌时,浴堂中水汽氤氲,铜镜染上了一层薄雾,即便对镜坐着,也有些看不清。
秦攸伸手抹了抹,镜中就露出他的脸。
两名内侍一左一右给他抹着香脂,身旁也燃着龙涎香,这都是显阳殿的贵人才用得上的物什。可他讨厌这个气味,每每闻见都要竭尽全力才能止住胸口汹涌澎湃的恶心。
内侍伺候完退了出去,他在原地刚坐了会儿,钟祺敲门来催:“秦宿卫还请快些。”
秦攸沉了口气,对镜挤出个笑脸,起身走出浴堂。但今日颇是奇怪,钟祺没有领他去显阳殿,而是穿过永巷进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