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胖子登时来了兴致:“你等我去放个水。”
他摇摇晃晃地往甲板边上走,松了裤腰掏出枪,尿哨刚起个调,胯下银光一闪,钢索连着尖刺扎入咽喉,猛地往下一拽,他便栽入海里。
一道黑影翻身上船,钢索在空中荡了个圈,洒出几滴残血,飞向另一人。
“三爷是我!”
陆三一愣,赶忙收势,蹙眉打量一番,试探着问:“程七?”
程七笑着点点头,探身看了眼人声鼎沸的主舱,还好里头动静大,没人发觉。他上前抹干净洒漏在甲板上血渍,抢先说:“娘子也在船上。”
陆三双眼一亮:“哪儿呢?”
程七回身又确认了下主舱里的动静,比了个手势,二人蹑着身子悄摸溜进底舱。
舱内,陆三只一眼便认出了云英,他用力将她揽进怀里抱紧。
云英赶忙推开,揉了揉脸:“皮面都给你挤坏了!”
陆三不依不饶地又贴上去,不敢用劲,只小心翼翼地把头埋进她颈窝里。
他去了定海,得知云英曾找过赵二要船回小东岛,赵二人和船都登记在册没法子帮忙,又说不知他们去哪儿了。
他思前想后,猜她应是要回来报信,便掉头回来。
今夜夜色为掩,他让长庆停在远处,他自己游过来挑了一艘船上来先探探。
他就知道,他们注定是要生死相依的,那么多船,他就能挑中她在的。
宋平清了清嗓子:“别耽误时间,快过来我给你凑合着弄一弄。”
陆三没好气地抬头:“干嘛?”
云英踢他一脚:“还能干嘛?谁让你挑个那么胖的,平哥就备了那么点皮面,全得耗你身上。”
“长庆的船就在不远,我们可以趁夜先回。”
“来不及了。”云英紧咬下唇,“这里离小东岛太近,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我们进得去,他们却出不来。”
“那要怎么办?”他偷觑一眼宋平,暗戳戳地说,“谢妙音和宋朗都在岛上,你也不会走。”
云英将他拽到宋平跟前坐好,两个人一起上手给他换脸,又将在鄮县的事悉数告知。
“倭人和南朝人都长一个样,不管东宫是要对付元晖还是顾廉,肯定得要活口。若随便做场戏,带几十具尸体回来就能定个死罪,扬州这块肥肉,早就被人吃了。”
她十指捏着面膏:“他们见岛就上,一搜便是几个时辰,大半的船已经凿过口子,用油布堵好了。你来了正好,到时候,俘虏上哪一艘,我们就留那一艘,别的,统统去见海龙王。”
“这是唯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法子。就看关大哥在岛上能撑成什么样了,若妙音有失……”
她抬头看着宋平。
“我一定拿裴晏和秦攸的人头来祭。”
初十一早,信鸽传回的消息说船队已遇上了暗流,绕了几回,两艘触礁沉了。船上的老海匪说,要等一个大晴天,正午水雾散去,看得清流向才好再试。
秦攸收好信,挑帘远眺,朝霞绯红,湿闷难耐,心道怕是有雨,得多等上几日。
可雨还没来,裴晏便来了,开门见山说要亲自随行。
秦攸看一眼他身后的卢湛:“此行怕是要在海上待好些日子,裴詹事还是就在鄮县等着的好。”
裴晏负手而立,并不让步:“关循和云娘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若久攻不下,死伤多了,便难以说动吴王了。”
秦攸这才确信卢湛的确只字未提,他心下犹豫,若一再推辞,恐怕反倒会引裴晏生疑。
虽是奉命行事,可太子没见过裴晏与那女人相处的模样,根本就不是轻飘飘一条命的事。
上回为了凿堤一事,折腾了那么久才重修旧好。若那女人死了,他这条贱命,定是太子求和的首礼。
赝品,始终是赝品。
那女人要死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昨夜风向合适,我已命他们起航先行,我们现在出发,恐怕……”
“无妨,那地方我出来时留意过,的确暗流暗礁众多,水雾又大,今明两日必有一场雨,届时风起浪涌,怕是再等几日都未必找得准路,来得及。”
秦攸抿唇想着对策,卢湛忽地插嘴说:“秦大哥,你可别磨叽了,桃儿都收拾好东西在外头晾好一会儿了。”
秦攸一怔,抬眼与卢湛四目相交,过往的默契让他心领神会。
“还请裴詹事稍候。”
他恭敬起身,余光再次扫了眼卢湛,欠身而出。
裴晏望着秦攸离去的方向缄默片刻,忽地回身盯着卢湛。
卢湛心一慌:“怎么了?”
裴晏凝眸须臾,垂下眼帘。
“没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黄雀在后·上
申时下了小雨,雨后放晴,三艘官船徐徐靠岸。
只可惜已近黄昏,太阳很快便向西去,围岛的其余十余艘船都给暗流困在了外围不敢冒险靠近。
秦攸看着漫天赤霞,想来明日必是晴天。
几番试探,他们已经掌握了过暗流不触礁的法子,但得日头好,不起雾。只可惜啊,侥幸靠岸的三艘船,有一艘是裴晏坐的商船,底舱里都装的食水,没几个人。
虽说小东岛上也就四五十个青壮男丁,可一来地形不熟,二来又尽可能地要活口。
秦攸思索一番,命人在沙岸上扎营,先对峙攻心,拖到明天等剩下的船都到了再合围而上。
裴晏也正有此意。
换作他在对岸,定会趁他们现下人手不足,趁夜擒王。届时便可李代桃僵,用官船混出去。
她若没有走,自然也会如此。
只要能扣下陆三,他便能要挟她现身。
两人殊途同归,一拍即合,谁也没有起疑。
卢湛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跟在下船的队伍里。谁知一只脚刚踏上木板,就被裴晏硬留了下来。
他绞尽脑汁地挣扎了几句,都被一一驳回。
“我和桃儿都待船上,你也给我老实待着。”
卢湛哪里辩得过裴晏,只好骂骂咧咧地钻进底舱。
裴晏顺着轻风望向山间熟悉的地方,他在那儿搭过屋修过椅,但他现在要带人闯进这桃源了。
林叶如涛,绿波中隐有白影穿梭,风一停,雀鸟四散。
目光一时间不知该落在何处。
他看不清对岸,对岸却看得见他。
关循在高崖上大致推算了下人手,旋即让瑾娘带着妇孺躲到山顶那个隐蔽的岩洞里去。
他握紧了刀,上回夜袭大东岛,以少胜多全靠宋平那一屋子无色无味的毒烟毒酒。
这些羽林军,他之前也在海上交过手,但眼下陆三和宋平都不在,夜袭并非十拿九稳。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暮色渐浓,余晖透过藤蔓枝叶照进来。
红樱拿竹竿将洞口的藤蔓铺匀,岩洞中霎时暗了下来。
几个胆小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吓坏了尚在襁褓中吃奶的婴孩。
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
岛上孩子不少,大家不分彼此地照顾,就连大着肚子的妙音也抱了一个哄着。张令姿也没闲着,红樱塞给她一个半岁大的孩子,让她帮忙喂鱼汤。
她从未带过孩子,起先还有些生疏,孩子一动汤汁便漏得到处都是,但很快就适应了。
她过去日夜诵经,求菩萨能给她一个孩子,始终未能如愿。
她照顾的第一个孩子,竟然是她曾心心念念要斩尽杀绝的仇人。
瑾娘担心张令姿害怕,上前递来竹筒:“沈夫人,喝口水吧。”
张令姿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便摇了摇头。
“关循是不是打算夜里偷袭?”
瑾娘点点头:“夫人别怕,此洞隐蔽,只有岛上的人知道。他们就算事败,也会自行了断的。只要男人都死干净,又找不着别的活口,官爷兴许就回去交差了。”
她垂下头,十指紧捏竹筒:“都怪我,云娘子一走就该催关循早些把你们送回去的。刀兵无眼,现下也不是时候,实在要是找来了,你再与他们报上身份,应该也没事的。”
“那你们呢?”
瑾娘笑了笑,转过话头:“夫人旧疾缠身,多思无益。你放心,琰儿和宋朗都是外人,帮忙设好陷阱,关循会让他们回来的。”
怀里的孩子抽抽了两下似要苏醒,张令姿赶紧晃了晃,温声哄睡,未再多问。
头顶一亮,玄元子扒开藤蔓跳进来,眼一抬就扫见好几个坦胸喂奶的娘子,赶忙别过头缩在角落,不敢往张令姿那儿看。
红樱迎上去:“宋朗呢?”
“去前山帮忙了。”
瑾娘闻言急忙冲上前来:“关循没让他回来?”
玄元子下意识往后退,小时候被这女人扒了裤子打屁股的情形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小子走到半道说什么男子汉不能贪生怕死,正好竹林那边缺人手,他又偷摸回去了。”
“简直胡闹!”
瑾娘看了眼妙音,但又想到妙音和她这儿子不亲,宋朗也更听他那几个叔叔的话,只好让红樱出去把宋朗叫回来。
“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红樱点点头,手在身上抹了抹,抓起树藤麻利地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