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旱鸭子,河道里的船都不想上,更别说海里的船了。
“鄮县至定海那一带近来时有海寇争斗,还是绕开的好。”张令姿答道。
秦攸送来的信里也是这么说的,招安一事不太顺利,元晖给拨的那些人,也都是精挑细选的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
但如此不顺,想来也有顾廉在暗地里使绊子。
但都与他无关,他现下只想先找着人。不管陆三他们是为什么找上谢温,他们在那儿遭了埋伏,很可能会离开现在这个藏身之处。
天大地大,可去的地方太多了,这一走,他要何时才有机会再把人抓住。
“那便劳烦沈娘子了。”
水雾氤氲,月升东海。
船身上攀着几个黑影,海浪一荡,黑影便顺着绳索往上攀一些。
甲板上的男人醉酒嬉戏,说着不太听得清的胡话,簇围着从酒肆里带出来的几个娇媚娘子,罗裙一转,露出一截白嫩的脚踝。
一个大浪打来,斟酒的娘子娇声闷哼:“吓死奴家了,还当是遇着匪徒劫船。”
她倚在领头的男人身上,引来阵阵哄笑。
粗粝的手掌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紧贴,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令人兴奋。
“匪徒?我们就是匪徒。”
娘子喂上一杯酒,娇笑道:“我听说近来有好些船被那鹿儿岛的孙当家给劫了。”
男人脸色一凛,掌心也下意识用力:“你认识孙磐?”
“定海就这么几间酒肆,哪户娘子不识得你们这些海龙王?”怀中娘子柔声哼哼,假意推搡,“你准把我忘了是不是?”
男人一愣,酒意上了头,双眼有些水雾。
“你这么漂亮,我怎么会忘呢?”
话虽这么说,可脑子如浸在酒坛里,还真就没什么印象。这么绝色的骚蹄子,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奴家叫什么?”她斟了杯酒,递到男人嘴边,“你看,就是忘了,得罚。”
男人笑着仰头任其灌入美酒。
“一杯可不够。”她笑着贴到他耳边,眼尾扫过舱室边几道人影钻入,“要罚你今晚死在我手里~”
男人只当打情骂俏,手往衣服里钻,在那软绵销魂的香丘上捏了一把。
酒很快见了底,去舱里拿酒的人迟迟不归。男人等得不耐烦了,抬手又叫了两三人进去催。
去了的人都如石沉大海,船头的灯笼随波摇晃,昏黄的火光映出甲板上剩余七八人那渐渐凝重的脸。
一声惨叫划破静谧,领头的男子一把扫开身上挂着的女人,拔出腰刀,酒意醒了大半,众人倏地也都站了起来。
几个娘子受了惊,手脚并用地爬向船角,瑟瑟蜷缩在一块。
不多时,船舱里一魁梧汉子走出来。
“孙磐!!”男人咬牙道,“你个狗娘养的,上回我问你知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捣鬼,你还跟老子装傻充楞!现在竟把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过去军中的规矩,你是忘光了!”
孙磐歪着头嗤笑道:“海上的规矩,不向来都是胜者为王吗?”
说罢手一挥,七八个骠实汉子从舱内鱼贯而出。
云英早就爬上了桅杆,晃着腿看下头人拼杀,算时辰,药效也该起了。
血皮飞溅到脚踝,她在船帆上蹭了蹭,胜负很快分明。她居高望远,见三个佝偻着身子的胆小鬼从舱底爬出来,见着甲板上的惨状吓得一愣,连忙扑通往海里逃。
“干的什么活,竟漏三个?”
云英骂了声,手臂挽着帆绳,双腿在桅杆上一蹬,身轻如燕,直荡向前方。落在高处,手一松,扑向其中一人直直坠入海里。
关循干掉最后一人倚在栏边,看向那扮做孙磐的宋平。
“怎么还没动静,赶紧下去捞捞。她有个好歹,陆兄弟又得发疯。”
陆三上一回劫官船时受了些伤,他们劫船只能劫着兵器酒水吃食,岛上药材见了底,他前两天与程七和红樱去了鄮县采买。
“你知道还答应带她来?”宋平笑着凝看海面。
关循愁眉苦脸:“你以为我想?你们倒是管管她。”
陆三前脚刚走,云英就缠上他了,不答应就赖在他房里不走,还去二娘那儿瞎嚼舌根,一会儿说他年纪不小,也没个女人,莫不是好龙阳,一会儿又从赵婆子那要来小像册子,要给他说亲。
赵婆子先前与他诉苦,他还不以为意。
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这女人是专挑人的痛处钻。
是真够烦的。
宋平无奈笑叹:“我们若是管得住,她上回岂还会被你拐走?”
海面翻涌,漾开一大片暗红,又过了好一会儿,云英才探出头来,仰头使唤:“拉我上去呀。”
关循看着她腰身有一道血痕,顿时头疼。
“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多漏一两个把话传出去又何妨。”他摆摆手,让人去舱底清点。
云英懒得搭理他,解下束腰,脱掉上衣,看了眼腰上那条口子,不长,但尽头处颇有些深。她左右环视,从地上捡起半壶酒浇上去洗干净,撕下一截裙摆围腰把伤口绑紧。
她今日扮陪酒舞姬,没有束胸,桃红的抹胸小衣有些遮不住白肉,下过水又冷,胸口顶着峰尖,一旁几个愣头小子看得直咽唾沫。
关循左右各踢了一脚,心下暗暗赌咒发誓,下回绝不再带她一道。
宋平忽地冷声道:“好像有船过来了!”
关循一愣,方才清场时船头的灯笼都熄了,恰逢月藏云间,对方的船竟也没挂灯笼,靠得这么近了才看见。
他凑上前凝看片刻:“不好,是那女人的船!”
话音刚落,一支箭便射到了他脚边,箭雨纷沓而至。
海风凛冽,外头刀兵相交,裴晏本就头疼。案前油灯火光不住地跳,更是惹他心烦。
忍了好一会儿,双指捏住焰心掐熄了才算消停。
张令姿看在眼里,安慰道:“裴詹事放心,我这些人都是常年闯海的好手,又有大人的羽林军助阵,保证能将那些贼寇一网打尽。”
裴晏沉了口气,抿唇道:“你确定那人是倭人?”
海船摇晃难耐,他这两日都没睡踏实,今日更是一大早起就眼皮直跳。酉时天未黑便回房睡下,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张令姿忽来叩门,说前头遇上海寇贼船,想请他调令随船羽林军相助。
他本有些疑虑,然站上甲板拿千里镜一看,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冒着火。额前头皮都要绷出血来,又不便形于色。
难怪今日眼皮跳个不停,一艘贼船,竟还真有他认识的人。
两个。
张令姿点头:“倭人狡诈,自五年前吴王与顾廉合力剿灭过一回后,便由明转暗,匿藏在这扬州海域诸多流寇麾下。”
她上回好不容易查到关循行迹,他却去了江州。孙磐收了她的钱,答应要把人交给她,过了些日子又说人跑了,银钱也不退。
如今看来,分明是孙磐两头通吃,食言而肥。
卢湛躬身进来,见这黑灯瞎火,不由得一愣。
裴晏故作平静:“如何?”
“死了六个,跑了四五个,只抓着三个娘子。”
裴晏微微扬眉,卢湛顾忌张令姿,暗暗回了个眼色,他这才长吁一口气,慢悠悠理着袖口。
“还请沈娘子遣几个会开船过去,我们就近靠岸,这一带……应靠近鄮县吧?”
“是。”
卢湛见他半天不给指示,忍不住问:“那那船上的人……”
裴晏默了会儿。
“活的死的都带过来,交给羽林军看好。”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6-07
剧情一展开就收不住,写到三点多都还差一段……抱歉晚了一点!
第八十八章 恩怨
尸身在甲板上一字排开,哭声时断时续,如将死未死的哀嚎。
领军听得烦了,一脚踢上去,耳根总算清静,转头望去,那卢卫率正如刚出阁的娘子见公婆,步步惊心地往这边来。
两条船挨得再近也还是有些距离,全靠一条木板横搭着。
卢湛从未像眼下这般嫌弃过自己的身型,哪怕等到最后他才站上去,但每踩一步,木板就发出嘎吱声响,一低头,黑水泛银光,如过忘川。
忘川兴许还比这容易,那奈何桥怎么也该是个石头砌的,且过去了还不用回来。
哪像他。
“大人交代,尸身放甲板上。活的……”卢湛长吁一口气,扫了眼那让人头疼的女人,“押底舱你们看守好,到了鄮县,交去县衙。”
云英微怔,跪趴着没动,不耐烦的兵士叱骂着抬腿就要踢。
卢湛正欲叫停,云英忽地转身抱着他的腿,仰面凄凄:“奴是鄮县的平乐斋的乐伎,是被这些贼人掳来的,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她这么一说,另外两个娘子也都爬过来,哭哭啼啼地围住他。这些娘子个个轻杉薄衣,他眼神不知该往哪儿放,一时间动弹不得。
云英顺腿攀上来,背对旁人,瞬间换了张脸,冷眼如刀,张嘴却仍娇弱:“求官爷向大老爷求求情……”
她说着,眼神扫向他身后漆黑一片的主舱。
卢湛咽了咽。
他很想说,听明白了,第一句就听明白了,可随船的羽林军是秦攸特意挑了识水性的留给裴晏,没有一个熟脸,他实在有口难言。
“你……你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