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需仗人势,狐要假虎威。你以为会下棋,就能坐在棋案旁执子吗?你我这样的蝼蚁,是没有资格和那些上等人坐在一起的。要么有人赏身份,要么有刀能架在对方脖子上,别的,都只是添头。”
“你的忙,我帮不了。”
刀尖插进绑紧的布条里,用力一划。
关循还没反应过来,云英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踢下海去。
她倚在在围栏上,笑着朝他喊:“上回你挟持我,这回我挟持你,我们两清了。”
渔船渐渐远去,海风卷来她最后一句话。
“你和你的人想活命,就千万别去招那鸟安~”
一回身,陆三铁青着脸正欲发作。
云英赶紧探身确认宋平还在船的另一头,压低声抢过话头:“妙音的信拿到了吗?”
陆三嘴角一扯,点点头,将他们如何找到牙郎,如何潜入谢府,又如何遭人埋伏突围而出一一交代。那些府兵人数虽多,却三三两两饮酒懈怠,他只受了些轻伤。
“但我们仔细搜过了,没有那封信。”
云英踱步思忖:“有人埋伏,信自然是已经交到了能调兵的人手上。”
“那这里就不能久留了。我们离开建康时,就有差役挨家挨户地搜,我们能找上牙郎,他们早晚也能顺着牙郎这条路子找到我们。正好刚才那小子也认得你,你不杀他,我总不放心。”
云英睨他一眼:“他既然能设计我,那岛上说不准有多少人知道,你能都去杀了?他必须得活着,至少今晚不能死。”
她想了想:“信半年前就送出去了,若要找来,早就找上门了。我猜那些人埋伏着不是为了等我们。”
“那是谁?”
云英一时没作声。她向妙音问过详细的内容,第一封信里语焉不详,只有那个称呼能证明她的身份。旁人看来,说是同族私底下为昔日的靠山鸣不平发牢骚也成。妙音的阿爷并未被定罪,故三族无恙,谢氏高门大户,在各地为官者众,官职或大或小,也都算富甲一方。
只是族中再无位高权重者,换了谁,都有些怅然惦念的。
“妙音说她阿爷是被人勒死的,凶徒杀了人,将她从衣橱里抓出来带走。但她后来被送到了白姨手中,元昊抓我们时要找的也是她,此事想来与殿下脱不了干系。”
云英想了想,忽地抬头:“朝廷派了谁来招安?”
陆三一愣,抿唇含糊应付:“我哪知道。管他是谁,赶紧离开这儿就是。”
云英心里有些烦,没注意陆三神色惶然。
“也不急这一天两天,我得想想怎么跟平哥说。”
陆三咧嘴笑:“有什么好想的,他都知道了。”
一提这事她就有气。
“还不是你演得差,给平哥看出来了。”
陆三不服:“你怎么不怪那大小姐,她要不那么傻给人白占便宜,哪有这么多事。”
云英赶紧捂上他的嘴让他小声些,陆三顺势抱住她,笑着低头蹭她额头。
不就是当王八吗?他都当了那么多回,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十有八九都偷过腥,王八嘛,遍地都是,搞不好那皇城里的天子都当过王八。
宋九也该尝尝这滋味,省得回回拿这事埋汰他。
“我的意思是……我得想想,平哥该怎么和妙音说。”云英收了轻浮,一脸怅然,“他们心是有的,但都藏了太多事,谁也不肯先开口,总想替对方担着。可做夫妻,哪能这般相处?有话不说,有事也不商量,偏生这些事压根就没瞒住对方。”
妙音明明记得亲人的仇,也记得自己遭过的罪,却要在宋平面前扮失忆。
宋平总说去买药,一张补气养血的方子买了七八年,治的也不是什么癔症,而是夫妻俩都不愿张嘴的心病。
陆三面色微滞,难得安静。
云英叹了声,说她累了一晚上,头疼得很,等到家洗个澡睡一觉起来再说。但陆三揽着她的腰不松手。
“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他说。
云英转眸一愣,心道不妙,赶紧说:“我几天没吃饭,站都要站不稳了,有什么回头再说。”
“你放屁,刚那家伙说了,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你,餐餐有酒,顿顿有肉。”
“他什么时候说的?”
“你没来的时候。”
云英心里骂着打成那样,还有功夫闲聊,但脸上堆笑讨好,双手环上他:“我没想支开你,实在是宋朗那小子太烦人了我才……”
“你偷摸让程七打听的事,不想知道了?”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6-03
这章又爆字数了,还有半截明早一定更!
第八十六章 坦诚·下
云英笑容僵在脸上。
陆三轻笑,也不管她问不问,兀直说道:“他好得很,回京不到半年就升了官,带着女儿来扬州代天巡狩,连顾廉都要出城三里迎他,眼下就在建康。”
养伤的时候程七老借口探风一个人溜出去,一两回没多想,次数多了自然有些疑虑,他跟了几回,也就跟着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上回说帮她打听她不要,一转身,却让程七瞒着他打听。
他原本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回来的,可今晚大起大落这么一闹,他忽然就觉得这不重要了。
她愣道:“女儿?”
陆三点点头:“十多岁了,说是失散多年,近来刚认祖归宗的,但只认种不认娘,八成是上不得台面。”
十几岁……原来是吃过不知多少人的糖。
她倒是看走眼了。
陆三忽地伸手探向她后枕,俯身吻上来,唇舌轻贴,小心啄吮,浅尝即止。
“我就知道这么多,我没有秘密了。再多,你回去了自己问程七吧。”他低头,鼻尖抵着鼻尖,“这样……算不算夫妻?”
“陆三,我……”
陆三不想听后半句,揽臂抱紧她,抢白道:“宋朗那臭小子着实烦得很,我们以后得要个丫头。”
云英推开他,凝思良久,失笑道:“你还记得你上一回伺候我月事是什么时候吗?”
“不就是……”
陆三笑到一半,记忆如四月柳絮,纷乱不清,用心去厘,才拨云见月。
他已有八年没在她这儿见过红了。
云英看他这脸色,便知他总算是开窍了,笑道:“白姨怎么会让别的女人有机会怀上殿下的孩子。”
熏香饮汤,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唯有猛药锥刺,彻底断了根。
她的芳年华月也会比寻常人去得快些,所以更当及时行乐,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要过得像明日突然死掉也不遗憾。
陆三身子一僵,回神用力抽了自己几巴掌。婉儿知道,程七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唯他不动脑筋,当知却不知,还老在她面前提什么狗屁嫁人生子。
脸皮顷刻已红肿,云英拉开他的手,双手紧握。
“我也没有秘密了。”
她笑着,安慰地抱紧他。
秦攸一大早便来拜别,但裴晏为了拖延查账,每天都故意起得很晚,他足等了快一个时辰,直到辰时艳阳高照才见着人。
“我忘了你是今日启程。”裴晏抬手请秦攸就坐,他才刚起,案前只有昨夜没喝完的半壶茶,便就没给秦攸添茶,“你我虽是同行,但职责不同,倒也不用事事向我请示。”
自江州归来,他对秦攸心有芥蒂,秦攸虽也心知肚明,但还是按时汇报筹备近况。
“太子交代过,此行虽各司其职,但行事都要知会裴詹事一声,属下也是职责所在。”
裴晏微微颔首,顺言道:“那此次除了招安一事,太子可还有别的交代?”
秦攸神色稍凝,很快恢复:“太子有让属下留意已故御史中丞谢光大人可有近亲常居扬州。”
他下意识环视左右,压低声:“谢监丞府中遭窃的案子,我看孙长史查了这么久也没个动静,却是到我这儿提过好几次。”
裴晏避开话头:“此案我也去现场看过,没什么线索。”
秦攸顿了顿,未再多言,只寒暄几句旁的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顿住。
“还有事么?”
秦攸犹豫了会儿,回身道:“裴娘子性情单纯,又自小甚少与贵人打交道,比不得旁的世家娘子,难免识人不清,还望裴詹事多照拂。”
裴晏忍笑:“你是说卢湛?”
秦攸想了想,只得明说:“穆右率似是对裴娘子颇为热忱,但他性情倨傲,不好相与,又素来风流,就怕一时兴起被拂了脸面,恐生事端。”
裴晏微微张嘴,细想一番,顿时自愧无言。他起身朝秦攸揖礼,秦攸忙上前:“使不得。”
秦攸走后,裴晏在房中呆坐了会儿。
他一时挂不住面,认桃儿做女儿,平素却仍当她是个使唤丫头。连秦攸都留意到的事,他却过眼不入心。
他过去在阿爷面前便是如此无足轻重,轮到他为人父,竟也不自知地重蹈覆辙。
实在羞惭。
卢湛进来唤了几声裴晏才回过神,不免嘟囔道:“怎么你们都魂不守舍的……”
“还有谁?”
“秦大哥啊,我刚在门口遇到他,跟大人你差不多。”他顿了顿,“也不是,自元日后,秦大哥便一直这样了。”
裴晏轻叹。
元琅给了他一半兵符一道空白敕令,让他事急从权,随机应变,应的会是什么变?秦攸是聪明人,此行根本不需要两个人,想明白自己是诱敌的饵,自然戚戚。
他不便言明,只道:“秦攸此次身负重任,心有忐忑情有可原。”
卢湛好糊弄得很,立刻点头道:“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