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渡摇了摇头:“豫州的安稳,不过是相较别处,而非京都。远的不说,便是陈郡,已有谢氏在其中,但城内城外,仍常有恶事发生。”
“三年前,恰逢我和母亲回乡祭祖,母亲病了一场,休养数月。彼时,陈郡城外三十里来了一伙强盗,是我和叔父一同生擒了他们,交给郡守。”
“可是,陈郡有谢氏在,洛阳城却唯有刺史府的兵力,未必当真能护佑安稳,凡事还得依靠自己。”
他握着沈樱的手,边走边说:“便是我自己,也不敢说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沈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轻声道:“言之有理,我会护好自己,不会让你分心。”
谢渡却又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害怕,若没有太大的意外,你应当是安全的。”
“而且……”他嗓音带笑,“你是我的妻子,若是分毫不让我分心,我这个丈夫做的也太不称职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
沈樱懒得理会他,疾走几步,将他甩在身后。
谢渡只是笑,追上她,笑吟吟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阿樱不好意思,害羞了?”
沈樱无语,拿匕首拍了拍他的胸膛:“你我之间,害羞的只会是你,不会是我。”
谢渡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沈樱便觉得他没安好心。
谢渡只笑不语。
当夜,从夜市回到驿馆,沈樱便知道了他那意味深长是“何意”。
等到被他逼问着,“阿樱不会害羞吧?”的时候,她便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从驿馆出发。
杜知维疑惑地看着谢渡,见他肩膀处有些不自然,便问:“睡落枕了?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谢渡面上没有任何不对劲,平静地笑了笑:“没事,不用找大夫。”
李明辉用手肘捣了捣杜知维,示意他闭嘴。
杜知维茫然不解。
李明辉无法,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天气不错。”
杜知维道:“是不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说到了别处。
谢渡揉了揉额角,无奈看了沈樱一眼。
沈樱目光移到别处,不与他对视。
谢渡曾在陈郡住过两年多,对此极为熟悉。
因此他们在陈郡只待了一天,看了当地的百姓后,便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地方,便是汝南郡。
汝南郡又名汝南国,有位非常尊贵的大人物住在其中。
——汝南王宋庆。
宋庆是先皇幼弟,宋妄小叔,年岁不大,二十八岁。
提起他,李明辉便嫌恶地蹙起眉头,嘴里吐出四个字:“纨绔子弟。”
沈樱与谢渡一同疑惑地看向他,似乎是不理解他为何这样说。
李明辉理直气壮:“汝南王宋庆,向来纨绔,招猫逗狗,好色成性,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正事却一件不干,只知道奢靡享受,对朝廷、对百姓毫无贡献,枉受天下百姓供养,令人厌恶。”
沈樱沉吟片刻,直言道:“我眼中的汝南王,和你眼中的,不一样。”
李明辉不解:“哪里不一样?”
沈樱道:“前几年的宫宴上,我亲自见过他,只觉此人虽表面上纨绔浪荡,风流不羁,然而,实则心思深沉,暗有城府,所为风流纨绔,不过是伪装出来的。”
谢渡颔首:“阿樱所言甚是,他给我的感觉,亦是如此。”
李明辉愕然不解:“这,那他为何要这样伪装?有什么好处?”
沈樱道:“他是深受宠爱的幼子,想来是为了让先帝放松警惕。”
李明辉不解道:“先帝皇位稳固,何至于此?”
沈樱道:“那我便不知道了。”
谢渡想了想:“无妨,是不是真纨绔,倒也不要紧,来日方长,他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第58章 汝南悬瓠城
杜知维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诚如明玄所言,若要知道一个人的品行,还需来日。”
李明辉轻哼一声,显然不认同,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先进城吧。”
汝南郡位于颍、淮之间,滨临汝河,治所悬瓠城。
郡辖区内最大的特点,便是盛产传说、神话、故事,董永卖身葬父、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都兴发于此。
汝南郡内,至今流传着这样的习俗,凡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都要编几个故事出来。
一行人方进入汝南郡治悬瓠城,便被传说故事糊了一脸。
而这故事,便关于汝南王宋庆。
三月,汝南王宋庆入京,参加皇帝与新后大婚典礼。
月末自京都归汝南时,在悬瓠城外,明明未曾落雨,天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
而他入城后,那道彩虹便消失不见了。
汝南人皆以为异,就编了个故事,解释这种现象。
说,汝南王宋庆孝心可嘉,感动了天上织彩虹的仙女,于是仙女违反天规,降下神迹,晴空朗日下,为他撒下一座彩虹桥。
编故事的人为仙女取了个名字,唤做绛云。绛云仙子心慕宋庆,正在天上与玉皇大帝抗争,不日便会下凡,与宋庆生出一段情缘。
与他成婚,生儿育女,诞下神胎。
这故事刚听完,李明辉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啐道:“真叫人恶心,他那种东西,别玷污人家仙女了。”
杜知维道:“他的荒唐行径,的确配不上仙女,这种故事,当真是玷污。”
又道:“不过,汝南王荒唐不羁之外,的确有个极好的名声,便是侍母至孝。”
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传言。
“先孝宁皇后在世时,他对嫡母言听计从,侍奉汤药亲力亲为,七日不睡,祈福于大慈恩寺,人尽皆知。孝宁皇后薨逝后,侍奉其生母皇考贵妃更为尽心尽力,亲为盥洗,冬日热汤,夏日奉冰,更是人所共知。”
“而这次回汝南,回传出这样的故事,可能是因为汝南王为了给皇考淑妃求药,亲自在神医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话音甫落,李明辉讥讽一笑,格外不屑:“孝宁皇后身边侍从近百人,个个都比他侍奉都熟练,何况先帝尚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装孝子,还有什么寺庙祈福,这种手段,骗一骗别人就算了,骗我?”
“至于皇考淑妃,那是他亲生母亲,他孝顺是应该的。而且,他所为的那些个举动,我也做得到,世上做不到才是少数吧。”
“至于什么跪三天三夜,真是胡言乱语。且不提医者仁心,大都不会放着病人不管。只讲他的身份,堂堂汝南王,天子亲叔,皇家贵胄,尊贵无上,权势无匹,哪个大夫敢让他跪三天三夜?”
他又是一声嗤笑:“拿人当傻子糊弄!”
沈樱笑了笑:“你对他成见似乎很大?”
李明辉嗤笑一声:“见过他的行径,很难将任何高尚的品格与他联系起来。”
几人便不约而同看向他,想知道,他到底见了什么,竟不给汝南王一点好感。
李明辉看了她一眼,却抿了抿唇,最终却道:“罢了,没什么。”
随后,任凭杜知维怎么问,他都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谢渡也没说话,敏锐地察觉到李明辉不同寻常的态度,沉吟片刻,握住了沈樱的手。
沈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蹙紧眉头。
谢渡淡淡转移了话题:“汝南这里,街巷看上去倒是整洁繁华。”
这话倒是无法反驳。
比起豫州其他的郡县,悬瓠城的确干净整洁,来往的百姓打扮也体面。
别的郡县,都有周边村落的百姓,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或推着独轮车,或背着扛着蔬菜、粮食、手艺品在城内摆摊。
而悬瓠城这条街道从头走到尾,一个摊子都不见,只有整整齐齐的商铺房舍。
整洁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这般想着,谢渡微微蹙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杜知维是唯一在地方做过官的,此刻也皱紧了眉头,分析道:“就算是京都,也做不到如此。汝南并不算很富裕,至少不及陈郡、陈留郡,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确不一般。”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富甲天下的扬州、益州,也有很多穷人。
小小汝南,何能如此?
谢渡眉目冷沉,淡淡道:“既来了,就查一查吧。”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无人知晓他们到了汝南郡,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防备。
杜知维颔首:“好。”
谢渡的目光落在四周的房舍间,打量了一圈:“就从这儿出发,往背街的巷子、城外的村落,都看一看。”
为了提高效率,杜知维主动提出:“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明玄和夫人一起往西走,我往北,明辉往南,如何?我们自东边过来,看上去那条官道清理的也不错,倒没什么看的价值。”
“而且,若带的随从太多,身份上难免引人怀疑,有的东西就看不到了,我建议除却夫人带两个侍女外,我们其他人就不要带随从了。”
这一行人里头,唯有他有经验,其余几人都认同这个分配。
杜知维道:“那就三日后在此汇合。”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家酒肆:“田家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