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渡指了指身后的粮草:“我若不是谢渡,何必将这赈灾救济的大功德给他?而且,这是我的户帖,若有识字的,只管来看。”
出发前,他已预料到这种情形,带上了自己的户帖,以明身份。
一名面黄肌瘦,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过来,看了他的名帖,对其他人说:“的确是谢刺史无疑。”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人哭道:“谢大人,您是我们老百姓的青天,您快救救我们吧,朝廷再不管,我们不饿死也要冻死了。”
谢渡指向一旁的杜知维:“这位是杜知维杜先生,待会儿我会让杜先生领着大家支大锅熬粥,各位父老乡亲先吃一顿饭。”
“等下午,让我的护卫们帮大家把房子先盖出来,好歹有个取暖的地方。”
“现在,大家可以让开了吧?”
百姓们老老实实分开,让路让出来。
忽地,那书生回头,看向杜知维,半晌才问:“您是当年杭州城的杜大人吗?”
杜知维看他,笑了笑:“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
书生眼眶湿热,说:“您来了,我们就不怕了。”
他回到人群中。
不知道说了什么。
刚才还躁动不安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谢渡命人就地安顿,派了八组一百人的队伍,各往东南西北去寻五里内的村落,带着粮草前去赈灾。
很快,宁寨的空地上支起三口大锅,煮起热腾腾的白米粥。
不到半个时辰,米香味弥漫整个村落,百姓们眼巴巴围着锅炉,等着开饭。
护卫们组织村民排队,一人盛一碗粥。
待吃完后,一名护卫才朗声道:“各家有十八到四十岁之间人口的,不论男女,多发一碗粥。”
很快,锅炉前站了十几个人。
护卫给他们盛完粥,又道:“还有哪些人家里没了劳力的?”
这次,没人应声。
天灾之下,民不聊生,家里的青壮年都没能活下来,何况老弱。
护卫见惯了大场面,仍是不由得叹口气,扬声道:“村长呢?”
有人说:“村长一家都没了,大雪压垮了房子,都砸在了房梁底下。里正一家也都没了,背着大家偷藏粮食做饭,被人发现了,跟村里几个饿极了的汉子打架,都死了。”
护卫沉默片刻:“有没有主事之人?”
刚才那名面黄肌瘦的书生走出来:“官爷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护卫道:“村里还有多少间能用的房舍?”
书生摇头:“房子都不行了,没塌的也快塌了,否则大家也不至于在路边上等死。”
护卫便道:“等吃完饭,每家分三个人,帮你们搭房子,一家一间小屋子,先保暖。”
书生问:“敢问官爷,盖什么样的房子?茅屋和棚子,经不住接下来的大雪啊。”
护卫道:“把之前房子的房子拾掇拾掇,给你们盖土坯房。”
书生大喜:“多谢官爷。”
护卫道:“若有心,就谢谢我们家郎君吧,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好了,大家都快些,趁着这两天天好,尽量明天就弄好。”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围过来,领着护卫们往自家宅子上去。
一时间,不管是老人还是幼童,都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不敢耽搁一点,认认真真干活。
谢渡坐在帐篷里,听其它几组护卫来回话。
五里内,他们找到了四个村落,有大有小,人口有多有少,多的活着百余人,最少的一个村,只剩下十几个人。
均已按照谢渡的吩咐,施粥盖房。
天气冷,土坯凝固的很快。
第二天晚上,谢家的护卫就已经帮着附近的村民盖好了房子。
临出发前,杜知维算了算:“从现在到开春,按照每人每日一两米饭来算,还有将近五十日,每人五斤大米。”
谢渡低头想了想:“开春之后,也不一定有粮食吃。”
“不会。”杜知维道,“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了,吃草也罢,吃粮也好,人总能找到吃的,总能活下来。”
“郎君。”他看着谢渡,“我知道您心软,不忍见百姓受苦,但往后还有一个州的百姓等着您救济。”
“按朝廷给你信息,幽州总共有一万一千多个村子,如宁寨这样,每个村三百斤粮食,一万一千个村子,就是三百三十万斤的粮食。”
“您谢家五年未必能收到库房里这么多粮草,更遑论任由他们敞开了吃。”
“每人发五六斤的粮食,吃不饱,但足够他们活下来。而且有的人家其实是有粮食的,只是被大雪埋了,找不到了。待天晴雪化,找到了存粮,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沈樱在旁边坐着,半晌才轻轻道:“杜先生说的有理:”
谢渡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就按先生说的办。”
他出门,去嘱咐护卫,按照人口,每人发五斤粮食。
等发完,就出发,往下个地方去。
他们是来赈灾的,要抓紧时间,能多救一个地方,便是无上的功德。
护卫们连夜发放了粮食。
翌日天色将明,谢渡一行便要出发。
临走前,却见宁寨几十位父老乡亲都站在寒风当中,摇手为他们送行。
那位书生缩着身子避风,声音却很高,神情朗朗:“谢大人,一路顺风,顺顺利利。”
谢渡回头,看向猎猎寒风中的人们,策马,奔向下一个地方。
前路黑夜无尽,身后走过的地方,却是昭昭黎明。
这天,恰逢大年初一。
第89章 从幽州南部一路往北,谢……
从幽州南部一路往北,谢渡走到何处,谢家的商行便将粮草送到何处。
一路走走停停半月有余,消息终于传回洛阳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新年刚过,万寿宫还留着新年的气氛,张灯结彩,热闹华美。
正殿上,宋妄大发雷霆。
谢继宗尚在京都,谢渡已被罢官,整个谢家留在洛阳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仅剩礼部尚书谢颂。
宋妄十分恼怒,当庭责问谢颂:“谢家行此邀买人心之举,所谓何意?”
谢一脸诚惶诚恐:“陛下,谢家此举,乃忠君爱国之行,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不懂?”宋妄冷笑,“若真是忠君爱国,怎不以朝廷的名义?为何朕直到今日才得到消息。谢家莫不是见那江至和靠着小恩小惠做了土皇帝,也想着东施效颦吧?”
谢颂跪地叩首:“陛下明鉴,臣万死不敢有此念。”
宋妄盯着他:“当真?”
谢颂道:“臣不敢欺君。”
宋妄变了脸色,笑道:“好,你既不敢,便奉朕的命去幽州赈灾,让谢渡回来。他如此忠义,为朕分忧,朕当好好奖赏他。”
谢颂叩首:“臣遵旨,定将皇命带到幽州。”
他只管传旨,至于谢渡是否奉旨,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无官无职的人,不会任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见宋妄不再说别的,谢颂主动问道:“敢问陛下,臣去幽州赈灾,户部给钱粮几何,兵部划拨多少人手?”
宋妄看着他,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冰冷:“你去了,只管接手谢渡的粮草和人手,都是一家子人,也方便。”
谢颂被这言语震惊住了,半晌轻声道:“是,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此举,不能怪他完不成皇命了。
既无粮草也无兵马,谢颂第二天带了几十个家丁便出发了。
一路行进途中,进了幽州,只见民房整肃,百姓们有吃有喝,天气肃杀萧条,不见过年的气象,却终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见着他带的“谢”字大旗,有人主动上前询问,是否谢刺史的家人。
得知他是谢渡的族叔,都笑着留他住下。
谢颂做了一辈子官,还是头一次碰见百姓这么热情。
以往,百姓们见了当官的,分明是避之不及。
这都是谢渡的功劳。
他救了百姓们,百姓们记着他的恩情。
幽州如此,豫州亦如此。
谢颂随着谢渡的脚步,一路向东北而去。
直到七日后,终于在蓟县外追上了谢渡。
蓟县,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豪商江至和所在之处。
行至蓟县,整个月幽州便只剩东部一郡三县。
谢渡已在蓟县城外对峙三日,蓟县县令已被群情激愤的百姓所杀,如今归江至和管辖,江至和不肯借道,也不出兵剿杀。
只派了使节出来,言说蓟县以东,均交由江至和管辖,请谢郎君回程。
谢渡不肯离开。
但他手中仅有千名护卫,绝不是江至和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