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传的很快,随着谢夫人的信,一同到了陈郡。
谢渡先看了谢夫人的信,才命侍从回话。
听到幽州叛乱的消息,有些惊讶:“幽州?”
侍从点头:“正是。”
谢渡问:“朝中如何处置。”
侍从道:“处置了崔侍郎,命大将军带兵去平定叛乱。”
谢渡蹙眉:“又安排了谁去赈灾?”
侍从摇头:“无人:
谢渡一愣,坐在那揉了揉额角:“退下吧。”
他起身,回后院去找沈樱。
沈樱正坐在窗下,拿着根木棍逗弄廊下的鹦鹉,教鹦鹉说“新年大吉”。
谢渡推门进去:“阿樱。”
沈樱回眸。
谢渡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木棍,轻声道:“我们回洛阳。”
沈樱诧异:“出什么事了吗?”
谢渡便将刚才的事,与她叙述了一遍。
沈樱皱眉,不由辱骂:“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最要进的事,这满朝文武,都是酒囊饭袋!”
幽州叛乱,归根结底是大灾之年,生死攸关。若是无人赈灾,百姓活不下去,今日剿灭一万叛军,明日便会涌出两万、三万。
今日叛乱的是幽州,明日便会变成豫州、凉州,乃至于京畿。
沈樱拧紧眉头:“宋妄糊涂,其他人也糊涂吗?”
谢渡摇了摇头:“恐怕不是糊涂,而是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因而无人提及此事,生怕这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大齐的朝廷,世家盘踞,哪有人会为黎民百姓考虑。
沈樱沉默下来。
谢渡道:“这几日,我们就回洛阳。”
沈樱点头。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待在陈郡,已没有意义。
二人回到洛阳城这日,已是腊月二十。
幽州的军报一日一封送到万寿宫,形势却愈发严峻。
叛军怎么杀都杀不完,一天比一天多。
那位豪商江至和,光明正大与朝廷作对,公告天下,凡其麾下,每月发放米粮一斗。
每月一斗粮,足以叫一家人节衣缩食挨过这个寒冬。
百姓们趋之若鹜。
江至和手下人越来越多,不过十余日,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逐渐成了气候。
羌国业已试探着在边境抢掠。
一时间,幽州生灵涂炭。
谢渡坐在书房中,一页一页翻着近日的军报。
沈樱看着他,慢慢道:“如果没有人去赈灾,事情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谢渡看向她,沉默不语。
沈樱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渡道:“我想去幽州。”
沈樱道:“仅凭你一人之力,杯水车薪。”
谢渡道:“昨日,杜知维说,愿意和我同去,我们两个站在那里,想来幽州的百姓,会信任我们。”
昔日的豫州刺史谢渡,护佑豫州百姓躲过这场雪灾。
昔日的青天大老爷杜知维,一日杀六贪。
这天下,没有比他们更得百姓信任的人了。
谢渡救了杜知维,杜知维没死。
这件事,就够天下百姓对他生出好感来。
沈樱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什么时候走?”
谢渡道:“我让人把谢家的商行、粮仓都清点出来,大约五日后,就能出发。”
沈樱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谢渡抬眸:“什么?”
沈樱看着他,语气坚定:“我会骑马,会带兵,会打仗,我们一起去。”
“我是沈既宣的女儿。”她轻声道,“他会的,我也会。他能在凉州击退羌国大军,我就能在幽州做出同样的事。”
谢渡顿了顿,应下:“好。”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
舟车劳顿,过于辛苦。
女儿家不方便。
不舍得她受苦。
但这些都不是困难,更不是理由。
她从来都比他能吃苦,比他更敏锐,很多时候都比他强。
他不该因自己的私心,捆住她的翅膀,限制她的人生。
尊重她,帮助她,才是她喜欢的谢渡。
第88章 谈好此……
谈好此事,二人便紧锣密鼓准备起出发的行囊。
谢夫人得知此事,虽十分担心,却未曾阻拦,让绣娘们赶工给两人做了厚实的棉衣,另有护膝棉袜都物,装满了包裹。
又花了大价钱,从各地请了十几位郎中随行。
但她还是忧心忡忡,叹息道:“谢家家业虽大,但要赈济一州之灾,也绝非易事,明玄,可要你父亲下令,让幽州的官员们听你调配?”
不等谢渡答话,她已推翻了自己的言语:“罢了,那些个人能帮什么忙,只有中饱私囊的份。”
谢渡神色温和:“阿娘,不用担心我。”
谢夫人点了点头,叹口气,只说:“路上小心。”
腊月二十三,谢渡、沈樱、杜知维领着一行千人的护卫,出发北上。
身后装粮草棉衣的车马,绵延不绝。
幽州天高地远,一路冰雪难行,直到腊月二十九,才走到幽州与豫州交界。
幽、豫交界之地,豫州这边情况尚好。
天灾之下,定有伤亡,豫州各地也有倒塌房舍,压死了些许人。
但因今岁赋税改革,各家各户都留足了过冬的粮食,挖出粮食后,亲朋好友家倒也不吝啬收容一两日,帮着重新搭起房子,至少,几乎没有冻死饿死的人。
可一进幽州,不过十几里,情况便大有不同。
“饿殍遍野,疮痍满目”八个字,不足以形容。
寒风当中,百姓们在路边用床单木棍支撑着搭建了挡风的庇护所,将所有的被褥都披在身上,有母亲抱着幼儿,尚在瑟瑟发抖。
再往远处,有死去的尸体,没法埋葬,只能一个挨着一个放着。
这里是幽州的一个大村落,名叫宁寨,看规模原先应当有八十户以上的人家,可现在活着的人却只有四五十个了。
这些人脸上尽是麻木,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冻死饿死的人。
这样冷的天,没吃没喝,逃荒只能死的更快些。
等死,是唯一的前途。
见有马匹从远处奔来时,他们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波动,滚爬着跪到路中央,哭嚎着磕头:“老爷,赏口吃的吧。”
谢渡勒马,垂眸看去,眼中流露出不忍。
杜知维从后赶上来,朗声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先让开路,回自己屋里取暖,我们就是来赈灾的。”
百姓们恍若不闻,只顾着磕头,但那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后头百辆车上的粮食和衣物被褥,眼底透露出渴求。
生死之际,其实人是顾不得礼义廉耻的。
若非畏惧这数千个装备精良的护卫,只怕早已有人上前哄抢了。
有壮年男子讥骂:“别想骗我们,当官的都不是好人,骗走我们,你们就跑了,我们不走。”
一些个老弱妇孺只管哭泣哀求。
谢渡心下悲戚,抬高声音道:“我乃前任豫州刺史谢渡谢明玄,这次前来并不是朝廷的命令,是我谢家出钱出粮,赈济父老乡亲们。”
此言一出,倒是安静了一些。
幽、豫之交的地界,幽州的百姓当然也听说过这位谢刺史的鼎鼎大名和赫赫功绩。
更知道,他早已被朝廷罢免了官职。
有人战战兢兢问道:“你凭什么说自己是谢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