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虽美, 但路上裹着皮袄的路人也是匆匆而行,没有闲心去欣赏。
这段时间宋窕一直没见过梁城越,除了“成亲前七日不得相见”的俗礼,更多的原因还是她太忙了。
每天要跟着大嫂三嫂数嫁妆试婚服, 忙活了一整天后基本是沾了枕头就着,可谓是半点。精。力都分不出来。
但她挤不出时间, 有人可以。
扫了眼被吓得目瞪口呆的鹿耳, 梁城越又看向旁边看热闹的绀青, 应是反正本性曝。光, 她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小心翼翼。
收到眼神指令, 绀青笑嘻嘻地把鹿耳带离了房间。
见没了碍事的人, 他一手撑着窗户, 开始卖惨:“阿窕, 能让我进去吗?外面好冷。”
软绵绵的语气, 这哪里是那个挥刀砍人的梁国公。
无奈地笑出声,宋窕点头。
从宽大的窗户中跳进来,梁城越宛若个轻车熟路的老手。
乌头长靴踩在少女的闺房中,隐隐有些飘飘然,但也不忘转身将窗户合上。
宋窕站在他旁边,手里揣了块软帕,指了指落在他发梢间的雪:“小心着凉。”
没有接过来帕子,梁城越故意垂着首,还晃了两下那双真的冻得直泛。红的冰凉手:“我好冷,手都是僵的,阿窕帮我擦吧。”
这家伙!
被他步步逼得没脾气,宋窕佯装惆怅的叹了口气,还是指挥他坐到旁边的圆凳上,然后捏着质地柔软的小帕在他的头发上细细拭雪。
于礼法上,他们是不该这时候见面的,用长辈的话来说就是反正明天都要住进一间屋里。
但扪心自问,宋窕的确有点想他了。
看见他来,无比欣喜。
而且她还有点享。受这种瞒着家里人做坏孩子的刺。激。
二人于烧了暖炉的房间内没有说话,就这样一坐一站沉静了好一会儿。
见头发上已经不再沾有白雪,宋窕满意地勾起唇,收起帕子,但还不等她将已经用过的帕子归置到一边,纤细的手腕便被人钳住,硬生生拉了回来。
但跟之前一样,虽然是被迫靠近,但拉她的人没敢太用力。
小心翼翼的眼神,像是怕弄坏了什么了不得的名贵瓷器。
梁城越望着那对近在咫尺的眼眸,笑意愈浓:“想到明日,当真如做梦一般,阿窕马上就是我的夫人了。”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她赶忙将脸埋下去,又伸出手去打他,但如此做派,只让梁城越玩心更甚。
趁着宋窕出于小姑娘的害羞不敢跟他对视,他将那块特地带来的木牌塞进了她手中。
柔软的掌心突然多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物件,宋窕挑眉看过去,狐疑道:“看着不像我给你的那块,是你自己抽的?”
“很久以前得来的,感觉挺灵,想着明日这么重要,不如阿窕带着。”
小小的木牌一只手就能握住,还不足她掌心川字纹的个头大小。摸起来也略显粗糙,像是槐木雕的。
小木牌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连上面两个“大吉”字眼也被蹭上了不少刮痕。
她向来是会珍惜他人好意的性子,这次也不会例外,更何况送东西的人还是他。
正想得入神,她突然感到脸颊一凉。
是梁城越看到她鬓边有不少散乱的头发,下意识就伸出手想帮她捋顺挽到耳朵后面。
但突然的心血来潮,让他忘了即使已经进来好一会儿,在这之前也已经是被冷风裹了七八层的。
嫌弃地后退一步,宋窕嗔瞪他,脱口而出的声音又娇又嗲:“凉。”
柔柔。怯怯的表情乱了他的心,感觉有成千上百只小虫蜂拥而上,不约而同地围着他的心啃食。
“阿窕是我见过最美的人,若世上真有瑶池仙女,怕是也不敌你分毫。”
被突如其来的情话打得措手不及,宋窕红着推搡:“我知道啦,你快些回去。”
最后梁城越还是趁着长夜幽寂时分离开,轻飘飘地从墙头跃下,在屋内窗后看着他消失不见的宋窕却不淡定了。
他临走前所说话语还在耳畔回荡,宋窕安抚着那颗跃动不已的心,面容上是不加修饰的欢喜。
翌日,金光大照。
于雪飘后的冬日里,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喜庆的红绸挂满了广陵侯的每一寸屋梁,连于府内来回穿梭的小厮侍女也是纷纷换上了喜庆的新装。
在一片吵嚷起哄中,梁城越总算穿过那一帮拦路的兄长,将心爱的姑娘接上花轿。
人潮涌动的大街人挤人乌泱泱站了几层,翘首以待地等着花轿过来。
还有好几个个头不够的孩童,因为心急看热闹,只能撒泼打滚坐在家里长辈肩上。
“好俊的新郎官,那宋家的姑娘可真是有福气。”
“我倒是觉得那梁国公才是有福气的那个,谁不知广陵侯府的幺女貌美无双。”
“瞅着后面的嫁妆怎么说也得有一百多抬吧,这广陵侯府还真是大手笔。”
坐于花轿中的宋窕听不清路边的谈话,只是闭着眼睛安坐,因今日起的太早又匆匆忙忙,她已经有些疲,甚至生了想要小憩片刻的念头。
她也觉得奇怪,明明昨夜还心潮澎湃难以安眠,可自从被他从侯府背出来起,那颗起伏不定的心就已经平稳下来了。
入梁国公府后,一切流程都显得与众不同,因情况特殊,梁城越与宋窕拜的高堂除了老国公,还有梁氏夫妇的牌位。
从辰时开始忙活,直到申时才总算能送入卧房。
梁城越被抓走喝酒,宋窕则是规规矩矩坐在新房等待。
总算待周遭安静下来,宋窕如释重负地掀开盖头。
“姑娘!”
鹿耳惊呼一声:“这样不合规矩,盖头得让姑爷来掀。”
宋窕没好气地看过去:“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知道,怕什么。”
“我看到了哦。”
突然乍起的笑声吓宋窕一激灵,缓过神猛地看过去,才发现居然是梵靡。
梵靡端着一盘点心,笑嘻嘻地走过来:“梁城越找人来给你送吃的,我想趁着离京前再跟你见一面就替她们过来了。”
看了眼盘中的点心,宋窕问:“你要走?”
“陛下给北疆边境拨了一万人,可能得去个两三年。”
心里有些空落落,宋窕有些难受。
梵靡更干脆,揪住她的脸:“干什么啊,一副苦瓜相,我是去建功立业的又不是去送死,再说了又不光我一个人。”
“啊?”
怕她误会要去的是梁城越,梵靡急忙解释:“还有振国公的那个老来子啊。”
是兰殊。
宋窕下意识想起那张懒散至极的脸,在印象中那位小公爷好像经常是一副对很多事情提不起兴趣的没精打采。
见她不说话,梵靡转移话题:“关于他的事也算是焰京的一套故事了,毕竟是振国公的老来子不说,他母亲还比振国公小了十六岁。”
“十六岁?!”
宋窕是真的被吓到了。
原以为她比梁城越小了六七岁已然差距甚大,没想到是见识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一天,宋窕此时格外来劲。
两个人从兰殊开始,聊到了焰京大大小小的各种事。
若不是已经察觉到充满杀气的新郎官已经逼近,梵靡是断然停不下来的。
瞅着来不及从正门跑路,干脆就跳窗了。
听到脚步声已经至门口,宋窕也是着急忙慌装模作样地重新披上盖头,还让鹿耳帮着整理。
“你先出去吧。”
随着梨花红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男人冷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被他这么说的人自然是鹿耳。
恭敬地行了个礼,鹿耳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眼自家姑娘。
耽误事的人总算走光,梁城越身心皆愉悦不少。
被十几杯陈酿灌下,他虽然不至于烂醉如泥,但多少神智也有些混沌。
怕外衣上的酒气惹小姑娘不快,特意脱下来挂到一旁。
淡淡瞥了眼安放于桌上的合卺酒与挑盖头的玉如意,原本迷糊的瞳孔顿时清亮。
小狐狸装得很乖,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肩膀却紧绷着,想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踩着她的心窝。
“这一刻,我肖想了许多年。”
鲜红的盖头被丢到一旁,男人将那杯合卺酒推给她:“如梦中的如出一辙。”
于惹眼的喜烛下,宋窕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那火光所照还是外相映心。
她抬着脸,看得直入迷。
清凉的酒一饮而尽,梁城越接过已经空了的小杯,开始盘算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虽然二人已经相熟不必经历盲婚哑嫁的尴尬,但身份的转变,还是让他又喜又忧。
打破这份沉寂的,是宋窕。
她歪着头,唇瓣上的口脂娇艳欲滴:“我听说,梁国公府写在最顶头的家训是一夫一妻?”
说来也有意思,偌大的焰京城内,罕有名门世家的家训与妻妾一词有关。
即使有,绝大多数还是教诲子孙善待妻妾。
但梁家这一句,绝无仅有。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多少女子的美梦,又是多少女子根本不敢奢求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