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执念陡生,不可回头。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师隽自然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这时听到白墙外传来熟悉的鹰隼叫声,他知道有人来接自己了。
“这药是溶水外用的,将它涂抹到疤痕的位置即可。”
利索地翻墙而出,师隽看到来接他的竟然是堂堂蜀王爷,还是微微一惊。
“我以为还会是老杜。”
抚了下站在小臂上的鹰隼,东方黎道:“今日可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本王总要亲自来这趟以表决心啊。”
懒得听这些敷衍的客套话术,师隽接过那只机灵的小鹰隼,皮笑肉不笑:“王爷太看得起我了。”
“小侯爷还是值得本王重视的,怎么,真的不打算继续跟着本王做事了吗?”
不等师隽开口,鹰隼突然一鸣,如同替自家主人回答一般。
师隽也跟着笑了:“纵然王爷才高八斗,可我不过一俗人,还是想稳些。”
寺前的路被银杏叶铺满,目光所及皆是金灿的扇形叶子。
这是宋窕第一次和梁城越并肩走进这里。
上次来她还左怕右怕不敢让人看见,可这次倒是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直通金佛大典通往后院的路上的确遇见相熟的人,不过对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最多也就是挑个当事人不在的场合,念到两声“不知矜持”。
但这些,宋窕早就不在意了。
“天越来越寒了,穿得还是太薄。”
梁城越俯眸看过去,一眼便瞧得出小姑娘只裹了两层。
今日风不算大还好,可眼下已经入秋,冬雪怕是也不远了,这般时节,着凉可是不行的。
淡淡地瞅了他一眼,宋窕佯装听话,但心里置若罔闻,都快把梁城越骂死了。
她要不是为了见他会穿得这么单薄?
还不是为了在秋冬来临前最后展露一下她的腰身,要不然等入了冬身上里外四五层,跟小熊似的才不好看。
虽然心里义愤填膺,但嘴上自然不会说。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鹿耳快走两步过来,附在宋窕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随后便见宋窕面露喜色,她望向梁城越,指了下某个方向:“我很快回来。”
然后也不等梁城越有何反应,提着裙摆就小步跑过去。
男人歪头看着她走远,又不自觉笑出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很小孩子一样毛毛躁躁。
这条小路直通侧殿,穿过两道红墙拱门,宋窕总算是见到了苏裳。
自上个月她备嫁起,细细算来二人已有快五十天没有见过面了。
现下的她已经嫁为人妇,那个出阁前爱穿沉闷色衣裙的苏裳一改常态,身上一件水蓝色广袖连仙群,立于簌簌而下的金叶前,格外动人。
见着好姐妹,宋窕自是无上欣喜,可她眼尖,看出了面前人藏于心底的不爽利。
随便寒暄两句,就切入主题:“你跟我说,是不是罗家的人待你不好?”
被握住雪腕的苏裳一愣,不假思索地反驳:“没有的事。”
“别瞒我。”宋窕手上发力,遣走了候在一旁等伺候的鹿耳,字字珠玑:“我可是你是娘家人。”
最后三个字,应该冲垮堤坝的洪流。
苏裳苦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时不时站站规矩再挨两顿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
宋窕有些难以置信,气不打一处来:“你可是伯爵府的嫡女,本就是低嫁,他家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你?什么人啊,新妇才嫁过去几天就念叨着摆谱了!”
纵然宋窕有时脾气霸道些,但她刚刚说的无一不在理,而这些,苏裳怎会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了宋窕身上:“所以我真的很羡慕,梁家是高门显贵不说,你嫁过去不必伺候公婆才是正理啊。”
这倒是。宋窕窘迫地摸摸鼻子。
但这种话她不可能跟梁城越说,也不指望梁城越能懂。
又听苏裳说了些有关她那位婆母的话,宋窕也来不及想别的,只能柔声安慰,毕竟至少至少。那位罗少尉的心里就有她的。
苏裳这次是陪着她婆母来的,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先走了。
而宋窕,则是小步回到后院那边,那棵红枫树下。
梁城越没有如她所想的站在原处,那棵巨大的枫树下此时空落落的,只有拱门前侧一个小师傅在扫落叶。
她看了眼鹿耳,后者马上会意:“小师傅,刚刚还在这里的那位公子呢?”
小师傅茫然地扫视一圈,下巴指向里面:“他刚刚还在的啊。”
宋窕有些急了。
刚说要去找他,但一转头,却是结结实实撞进了男人怀里。
梁城越哭笑不得:“怎么这么急,连路都不看。”
揉着发痛的鼻头,宋窕哭唧唧地说:“明明是你。”
小姑娘又眼窝泛红,但男人显然已经很有经验了,不急不慢地拿出刚刚跑去买的核桃酥。
甜腻香气充斥鼻尖,欲落不落的泪珠早就没了形状,波光粼粼的清眸盯着那一小包松不开。
宋窕不是贪吃的性子,但刚刚受了委屈,就想吃点甜的,再听两句好话。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好话啊,我想想。”
梁城越认真地琢磨了会儿,嘴角带着勾人的笑,指尖去抚发她发红的琼鼻,笑貌俊逸:“不如我待会带阿窕去蕴彩阁选首饰?”
若按以往,宋窕肯定是会乐呵呵地应下来,但这次他说完,小狐狸的表情分毫未变。
甚至,好像还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嫌弃。
果然,她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幸亏国公看上的是我这么肤浅的人,要不然肯定得说你不解风情。”
“……”哪有说自己肤浅的。
但聪明如他,还是抓到了重点:“所以这个方式,阿窕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小狐狸习惯性地扯住他袖口,还晃了两下,像个落寞的孩童:“首饰可以有,但好听的话也得有啊。”
少女微微俯首,气若兰兮,声音不大,就跟有一根小羽毛在不停歇地撩拨他的心,虽装作不经意但实则悉心把握,尺度分毫不差。
梁城越心里一紧。
果然早该知道的,面对她,他向来没有招架之力。
“那阿窕想听什么?”
“就,中秋那夜你说的话,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他当什么呢。
那句话说多少次也无碍的啊。
“娶汝为妻,乃心之所念。”
小姑娘终于高兴了。
但某人似乎尝到了甜头,开始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次,轮到宋窕面红耳赤吵着让他快停下。
面颊燥热沸腾,那些话根本就不能细想,宋窕垂着小脸,气得不愿意看他,嘟囔一声:“登徒子真没骂错。”
梁城越倒是笑得坦然自若,毕竟那些话他还是可以收敛着说了。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眸色一凛。
冷斜视向身后方,便瞧见身裹藏青色圆领衫的男人驭风而来。
此等轻功,方圆百里难觅。
这身装扮,又来得突然,盎然是是扎眼非常。
“公子,不好了……”
男人是匆匆赶到的,额前发缝中聚了一层汗,也顾不上擦拭:“老国公他遇刺了!”
那一刻,男人脑中的最后一顶天柱摇摇欲坠。
他甚至觉得有些耳鸣。
那名暗卫也怕吓着他,急急忙忙又追加了句:“公子放心,虽伤了心脉但未有性命之忧,刚刚已经请太医去看了。”
即使如此,这件事对梁城越的打击也甚为可观,他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领,他压抑愕然与怒火:“谁干的?”
暗卫有些不敢说。
但在男人毫不收敛的汹涌气势下,还是败下阵来:“是,是葵阳将军。”
因为离得不远,这五个字宋窕也听得仔细。
她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袖子,后者毫无反应。
怕他难以接受,宋窕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抿唇不知如何说。
丝丝缕缕的风从眼前吹过,卷起几片飘零的金叶。
又顺势掠起发丝,它们爬到脸上,痒痒的。
不久便听到从男人喉间溢出来的冷笑:“不管是谁,欲刺杀勋爵功臣,这是死罪。”
暗卫领命,脸上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行了一礼便迅速离开了。
鬼魅般的身形,悄然而去。
穿消息的人前脚刚走,梁城越又去看也被吓得不轻的宋窕,扯出一个自认应该没那么吓人的笑脸:“我先送你回去吧。”
攥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宋窕倔强地摇头,眼神坚定:“我想跟你去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