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周蕴宜立即明白过来,也没有追问,从善如流的道:“那我今后便唤你阿游可好?”
姜予微笑道:“甚好!”
“阿游,我很严格的。一旦开始便绝不允许你打退堂鼓,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姜予微弯唇,明眸如同暗夜里闪烁的星辰,璀璨无比,“夫子放心,在下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都露出欣赏之色。周蕴宜道:“好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明日辰初记得到医馆来。”
“是。”
姜予微告辞离开,走在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自刚才起就一直不曾落下。
今日大喜,她心情极好,特意又绕道去了趟明月楼,买来新出锅五味蒸鸡和煎烂拖齑鹅。只可惜昨日宋娘子丈夫的病情又加重了,不然可以邀他们同饮。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她先打来水净手,然后拿着酒和鸭鹅推门而入。
然而她刚跨入房门立即僵在了原地,方才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脸色苍白如纸,喉间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陆寂......”
第88章 无耻
狭小的房间内多出一个人来显得有些逼仄,陆寂身穿一袭云纹织金锦直裰站在窗前巍然挺立,宛如青松。
阳光斜照进来,微尘流转,般般入画。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白玉,神色淡漠的在认真端详。
姜予微认得那玉,那是她刚来鄠洲时在街上闲逛,偶然路过一家杂货铺子瞧着喜欢便买了下来。之后放在包袱里不曾戴过,前日收拾房间,信手搁在了桌上。
那玉水头不好,并不值钱。
她深吸了口气,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内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若无其事的把东西放在榉木方桌上,头也不抬道:“陆大人怎么来此?”
陆寂看了她一眼,掀开青色帷帐来到她跟前。仿若古井般深邃的眸中没有丝毫温度,道:“玩也玩够了,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
姜予微自嘲一笑,眉宇间充满了讥讽,“京城可不是我家,何谈回去两字?!”
陆寂陡然握紧了手里那块白玉,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白。在听到她宁愿住在这破败不堪的地方也不愿意随自己回去,周身气度更是冷得骇人,咬牙道“你就这般不愿留在我身边?!”
“是!”
姜予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双眸,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便已脱口而出。
白云悠悠,秋日杲杲,屋内却是如坠冰窟。陆寂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因为温则谦?”
他把那块玉扔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姜予微皱起眉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仔细一想便想了起来。这块玉与之前温家送来的那块白玉同心佩颇为相似,只是上面的纹样是鸾鸟。
她沉下眸子,满腔愤懑和不甘。心想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陆寂大抵也不会相信,索性承认了下来,“是!是有如何?!”
话音刚落,陆寂忽然冷眸朝她逼近。
姜予微吓了一跳,急急往后退去。然而才退了两步,肩膀便撞在墙上再无处可退。
陆寂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双目猩红,手还不断在收紧,掐得她喘不上来气似乎是真的动了想杀她的心思。
可是才过了片刻,他忽然松开手,神情也恢复如常。眼帘轻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道:“卿卿最好还是跟我回去。”
姜予微捂着脖颈剧烈的干咳起来,脸上血色全无,看着他这幅自若从容的模样只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前一瞬还是盛怒,可眨眼睛又能冷静下来,如此这般何其可怕?
她忍住想要发抖的冲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声音,道:“你此言何意?”
陆寂退开少许,温声笑道:“卿卿可知毁掉一个人最有用的办法是什么?”
她喉间干哑涩痛不已,根本不敢接话,看向陆寂的眸底难以遏制的浮现出恐惧。
“想要毁掉一个人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毁掉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陆寂残忍一笑,看着她森森然又道:“在你心目当中,你的则谦哥哥光风霁月、温柔体贴。你说倘若我将他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会不会很有趣?”
“你、你说什么?”
姜予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刹那间涌遍全身。
“淑妃不慎滑胎,却妄想以此来陷害皇后娘娘。如今此事已经查明,皇上震怒,褫夺封号并将其打入冷宫。刘荣光自知大祸临头,在紫宸殿前脱帽待罪长跪不起。皇上念他有功于社稷,只罚他幽居自省。如今朝野上下无人敢得罪我,我若不开口,纵使你的则谦哥哥是会试第一,恐也无人敢举用。”
姜予微倒抽了口凉气,咬牙死死的盯着他,道:“你这是以权谋私!”
陆寂轻嗤,满不在乎,“那又如何?难道皇上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人而降罪于我吗?”
他顿了顿,又道:“温则谦科举无门,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回乡,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但你的则谦哥哥满腹经纶,想必是不甘心就这边灰溜溜回去。那便只剩下一条路了,投靠刘荣光获他举荐,入朝为官。卿卿随我一路走来,应该知道刘荣光是怎样的人。你说以我的本事是否能在三日内令他向刘大人投诚?”
姜予微胸口起伏不定,脑海里一片空白。指尖掐入掌心,有血迹顺着缝隙滴落下来。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嚼齿穿龈,怒不可遏。
“你无耻!陆寂,你无耻!”
陆寂仿若未闻,淡然的拂了拂衣袖,问:“卿卿现在可愿随我回去了?”
姜予微双手撑在墙上,勉强站稳。心痛如绞,悲愤交加,只觉得这天上地下竟无一处可供她容身。
她才答应了周蕴宜明日去医馆学习,院中的柿子也未曾尝过。
明明......明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却又要回到那座牢笼当中,一时间泪水潸然而下。
“你为何不杀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但陆寂还是听清楚了,霎时间愣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何要如此待我?!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明知我不心悦于你,可你却还要自甘下贱强留我在身边!陆寂,你要真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鄠洲知府崔乃龄得知陆寂亲自来此的消息,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急匆匆的赶来拜见。结果刚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心想里头是哪位天神奶奶,竟然敢指着活阎王的鼻子骂?
但见门口守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杀意凛然。他忙抬眸去看天,又掏了掏耳朵,露出一脸茫然之态。
其他鄠洲官员也有样学样,不是低头找戴在脑袋上的官帽,便是去看连影子都没有的云雀。
屋内陆寂也是大怒,眉峰紧锁在一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可他顿了半晌后忽然避开了姜予微那悲怆至极的眼神,眉眼也放松下来,道:“卿卿休要再说气话,随我回去吧。”
姜予微用力推开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秋月白猛灌进口中,仿佛这样就可以一醉解千愁。
她喝得很急,酒呛入肺里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又闷又痛,脸都憋红了。
陆寂蹙眉,上前想要把酒抢来,结果还没挨到又被她推开。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掌劈在姜予微的颈后。
姜予微“嘤咛”一声,立即昏死过去。酒壶脱手摔碎在地,醇厚的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陆寂忙将人揽在怀里,垂眸看着她的柳眉仍然蹙在一起,轻叹了声,指尖忍不住想要帮她抚平。
屋外众人听到巨响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又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强忍住好奇心继续耐心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房门终于打开,陆寂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里走了出来。
崔乃龄“哎呀”了声,疾步上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陆大人。”
陆寂点了点头,客气的笑道:“内子顽劣,与我拌了几句嘴便从家中跑了几处。这段时间多亏了崔大人帮忙才如此顺利,陆某在此谢过了。”
崔乃龄哪里敢当他一句谢?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忙道:“陆大人客气了,今后你若还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尽管说,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我记得崔大人任鄠洲知府已有四年之久,在位期间深得民心。待明年吏部考核过后,崔大人也该动一动了。”
崔乃龄心下大喜,嘴角情不自禁的勾成月牙形状,深深作了一揖,笑呵呵道:“那就借陆大人吉言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陆寂借故告辞,抱着姜予微径直上了马车。
住在城西永乐巷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他们都头一次见到如此好的翠幄青绸车,纷纷围在外头看起了热闹。
等了好半晌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公子竟从里面抱了一个人出来,三五成群的议论起来。
张胡子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可平生最好的是听各家的墙头。无论谁家出了事情,他都是头一个知道的。
见此情形,他摸了摸脸上那几个稀稀拉拉的胡须,挑眉道:“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听说是京里的大官到此捉奸来了!”
旁边几人都露出怀疑之色,“京城的大官来此捉奸?你这话能信吗?”
张胡子“啧”了声,不服气道:“你没瞧见后头跟着的人是谁吗?那便是咱们鄠洲的知府大老爷!连知府大老爷都毕恭毕敬的人,那来头还小得了吗?”
又有一人提出不解,道:“可我听宋家媳妇说住在这里的是个年轻的读书人,捉奸能捉一个男人?”
张胡子脸上挂不住,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懂个屁,京里的贵人最爱玩这些稀奇的玩意儿!”
众人将信将疑,但见他言之凿凿的不由也信了几分。有好事者还专门跑去宋娘子那打探消息,再得知确实是年轻男子后更加唏嘘起来,连连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马车内,姜予微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兔儿爷,躺在那儿双眼紧闭,睡得很是不安稳。
第89章 病重
陆寂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护住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然后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够舒服些。
黄鸟数声残午梦,尚疑身属半山园。马车穿过繁华热闹的长街,晃晃悠悠驶出城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寂就这样一直静静注视着怀里的美人儿。漂亮的凤眸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但最后都只化作轻轻一叹。
自从入了锦衣卫,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可是今天他忽然迷茫起来,不知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姜予微心里不曾有他,他早就心知肚明,也曾尝试过想要放手。可吃过蜜糖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再去吃砒霜?
只要一想到姜予微会与别人成亲生子,他便无法忍受。那滋味宛如剖心噬骨、痛不欲生!
所以宁愿让姜予微憎恨自己,也不想放手。
他抬手,轻抚过怀中之人的眉眼,声音沙哑道:“你为何还想不起来我是谁呢?”
说罢,陆寂倒在秋香色引枕上看着窗外远处的风景自嘲苦笑。不经怀疑起,倘若姜予微记起那段往事后会因此而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吗?答案大抵仍会是“不愿”!
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
他一动,腰间悬挂的双兽纹玉佩也随之滑落。那玉佩质地细腻,入手温润,是难得的精品。
可如此品相的玉佩竟配了个歪歪扭扭的柳叶络,正是姜予微之前用来练手后又随意丢弃的那个.......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姜予微看着头顶那熟悉的莲青色百花穿蝶床帐便知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牢笼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