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不再常穿的那件草白色细葛直裰,而是换成了舒适宽松的丁香色绣花蜀锦长裙。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想尽力汲取些温暖。可是锦衾孤寒,纵使再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窗外蛙鸣阵阵,以往还颇觉野趣。现在听着却只觉得格外厌烦,吵得她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爬起来唤杏容去把那扰人清静的玩意儿赶走。
谁知才一动,旁边传来了陆寂清淡平缓的声音,“醒了?醒了便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姜予微身体僵硬,回头只见他倚靠在床沿边,姿势闲散的握着一卷《虎钤经》在看。一川明月疏星,烛影深深,更阑人静,仿若寻常。
那书颇为眼熟,似乎是她的。
姜予微不愿搭理他,也歇了叫杏容的心思,背过身又躺回床上。双手抱肩,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陆寂见状,眸色稍黯。放下手里的书靠了过了,肘部搭在她的枕边,修长的手指勾出一缕青丝细细缠绕,柔声哄道:“喝了吧,不然会头痛。”
“不想喝。”
她的脸色白至透明,身量单薄似弱柳扶风。陆寂既心疼又无奈,叹道:“你同我置气,何苦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予微盯着床帐上精美繁复的绣花,头昏脑涨实在不耐烦和他纠缠。猛的坐了起来,从他身上跨过,端起放在床边绣凳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草药的苦味顿时在舌尖弥漫,她皱起眉头一饮而尽。然后把青花宝莲纹碗重重搁下,又躺回到原来的位置。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明显带着怒意。陆寂看着缩在锦被里小小的那小小的一团,只得把糖渍梅子放回碟中,眸色隐忍痛苦。
一夜无话,更漏滴到天明。姜予微醒来后神情恹恹,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陆寂破天荒的陪她一起用早膳,换做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就到了镇抚司衙门。
离开这几天,厨房新换了个厨子。听说夫人回来想着要大显身手,于是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有人参乌鸡汤、云片火腿、槽银鱼和水荷虾儿,道道色香味俱全。
只是姜予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后便起身去了里屋,斜倚在她经常躺的那把醉翁椅上。
屋内侍奉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觉得夫人这次回来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无人敢多嘴嚼舌,因为南枝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陆寂倒是神色自若,淡定的用完了早膳。
檀雪立即奉上清水和干净的棉帕子,他净了手,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粥食温在灶上,夫人若有胃口了立即端来。”
“是!”竹韵领命,急匆匆去了。
鸟鸣啁啾,抱厦前的那株山樱结了许多红彤彤的果实,看上去颇为喜庆。但这种果子又酸又涩,根本不能入口。
姜予微呆呆的看着窗外,手里的书连一页都不曾翻动过。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陆寂的声音,“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们去游湖可好?”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个人影,默默收回视线,道:“不去,湖边风大,我怕冷。”
“那可要去城外赏菊?九华山下有许多菊花。眼下正值花期,咱们可以登高望远、赏花饮酒。”
姜予微冷笑了声,不阴不阳的道:“怎么?陆大人不怕我又跑了。”
陆寂久居高位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本是想讨她欢心,没想到却接连碰了好几个软钉子,脸上也不大好看。嘴角紧绷,又不忍再苛责,只得兀自声生闷气,吩咐杏容好好照顾她后便拂袖而去。
杏容看着两人这般,眉头皱成一个死结。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是无能为力。
一连好几日,姜予微都是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这天早起,杏容服侍她穿衣,忽然发现原本合身的衣服宽松了不少。
仔细一瞧,这才惊觉姜予微竟然消瘦了这么多,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忙派人去请郎中。
可是郎中看过之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说她是郁久神伤所知。
杏容无奈,只好每天在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以前姜予微爱吃的,她全都做了一遍。可姜予微每每只吃几口便说饱了,急得她不停的唉声叹气,生生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淑妃被贬,原以为刘家能消停好一阵子。然而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裴仪便急派人来传信请陆寂过去。
陆寂知道姜予微心里有气,也想给她一段时间接受现状,所以这些天都在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等再次回府,已是十月初七。
他刚跨入二月阁的院门,便见杏容从房中冲了出来,扑到他的脚边,涕泗横流的痛哭道:“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陆寂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沉着脸掀开帘子来到屋内。
天际乌云密布,从辰时起就有要下雨的迹象,晦暗的光线从直楞子窗漏了进来。当看清躺在榻上的人时,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短短数日,姜予微变成消瘦不堪,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都仿佛要承受不住。面色惨白毫无血气,眼神空洞无光,见他进来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好似魂魄已经不在这里。
陆寂眉头紧锁,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然而才伸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神冷冽阴沉,叫来杏容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离府才半月,为何姜予微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杏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非是奴婢们伺候得不用心,而是......而是夫人根本不愿吃东西。起初奴婢同夫人说话,夫人还会回答,可这两日连话都不说了。”
蒋嬷嬷闻讯赶来,在门口听到这番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你们这些个糊涂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也敢自己瞒下。夫人若有差池,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跪在一旁的檀雪委屈道:“嬷嬷,是夫人吩咐我等不许说出去,更不许告诉爷,否则她就......她就.......”
蒋嬷嬷愣了愣,看了姜予微一眼,又担忧的看向陆寂。
陆寂自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漆黑的眸子覆盖上一层彻骨的寒霜,声音平缓的道:“去端碗鸡汤过来。”
汤一直在火上温着,很快就端了过来。
他接在手中,一步步缓慢走到姜予微的面前,扯了扯嘴角像往常那样柔声哄道:“卿卿,你想逃出去也要先有力气才行。把这碗汤喝了吧,不然你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姜予微仍旧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杏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道:“夫人,您吃些吧,奴婢求您了!”
姜予微被她吵得头痛,其实刚才自己都听到了,只是实在提不起力气也懒得动,四肢重得如同被灌了铅般。见她还在磕,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陆寂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上前扶住,可是手将将触碰到她的后背立即惊得心口一跳。
太瘦了,她何时变得如此消瘦了?!
姜予微没有理会他,强撑着自己端过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然而才喝下去,她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滚,难受的趴在榻边立即又全都吐了出来。
第90章 解药
脖颈处青筋暴起,耳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红。额头细汗密布,表情十分痛苦,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待吐完后,姜予微越发虚弱,只能顺势趴在那儿气若游丝,黛眉紧蹙,憔悴不堪。
陆寂见此情形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久经生死,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面不改色,可此时眸中明显闪过慌乱。
他忙倒了杯水,好在茶水还能咽下去。缓了半晌后,姜予微总算是恢复了些许。
蒋嬷嬷见杏容还在那哭哭啼啼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她一脚,骂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拿上爷的帖子去请太医过来!”
杏容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去了。
乌云蔽月,四周笼罩在浓郁的黑暗当中。远处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忽然一道紫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二月阁。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响彻九霄。
室内暖香弥散,层层帷幔后露出一只细白匀称的玉手。鲁太医坐于榻前隔着丝帕搭在脉上,沉吟许久后他收回手,又询问了杏容几个问题便出去了。
立即有丫鬟将玉手重新塞回到锦被当中,所有人皆面色凝重。
鲁太医来到门外,对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道:“陆大人。”
陆寂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潮气的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闻言,他回头看向来人,沉声道:“鲁太医,深夜劳烦你跑一趟,陆某在此谢过了。”
鲁太医道:“陆大人客气了,尊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思太过郁结于心,以致耗气伤血、体虚乏力。”
陆寂点了点头,刚才他已经仔细询问过杏容,鲁太医所言和之前请的郎中所言相差无几。想着,便道:“太医可有救治之法?”
“这.......”鲁太医面露难色,道:“药石之法,作用不大。夫人的病是心病,还需心药来解。”
陆寂眉头紧蹙,“还请太医勉力一试。”
鲁太医叹了口气,道:“那下官先开几剂药试试,夫人若有相谈甚欢的好友可请来府上开解一二,或许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陆寂愣了愣,陡然想起姜予微到了京城后除了侯府里的人外并无其他认识的人。他知道在溧洲姜予微有个好友名叫沈绛辉,但是在这里.......徐盈月或许勉强可以算一个吧?
他垂下眼帘苦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沙哑的道:“多谢太医。”
鲁太医连忙推说不敢,然后便去开药方了。
送走他后,陆寂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大雨倾盆而下,声声滴碎清梦。晓寒芳草,西风卷落叶。他深吸了口带有泥腥味的空气,面色沉重的抬步迈入房中。
金蝉随鲁太医去抓药了,只剩下杏容和竹韵在旁照顾。
灯火阑珊,姜予微半躺在厚厚的锦被当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被风雨摧残过后的梨花娇艳脆弱,又似天际的彩云倏忽而散。
药很快熬了过来,杏容端到床边细声求她喝些。
姜予微依旧没有推辞,只是喝下去之后立马又吐出来,愈加难受。
陆寂的喉间干涩异常,心如同被针扎了扎透,疼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他挥手让侍奉的丫鬟们都出去,自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姜予微。
房门关上,隔绝了噼里啪啦的雨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予微不愿理会,侧过身子把头转向里面。气息微弱,没过一会儿似乎便睡了过去。
红烛残照,满室生寒。陆寂枯坐一夜,见天际泛白才瞧瞧起身唤来杏容梳洗。
床上的人还没有醒,秀眉颦起,睡得很不安稳。他深深看了一眼,吩咐几句后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处理公务。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黎明方歇息,到处潮湿不堪。
守在仪门外的裴仪见他眼中布满血丝,劝道:“爷,您先回去休息吧。您已经几夜不曾合眼,这里有属下和桑虎守着,不会有事。”
陆寂摇头,如今姜予微病成这样,他哪里还有心思?倒不如让脑子清醒些。
他来到书房坐在黄花梨平头案前,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写下“圣心眷恋西北.......”
及至天光大亮,陆寂把写好的奏折放到一旁。刚想拿起另一封密函,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杏容哽咽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急忙起来出去。只见门外杏容双目红肿,像是才哭过。
甫一见到他,杏容双腿失了力气立即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
“爷,夫人还是喂不进去药,方才连水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