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如此嘴硬,陆寂嗤嗤的笑了起来,“胡太医都已经招了,他跟姑娘可不同,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十几条性命要护。至于那血行草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也都一一查明清楚,可需我现在把他提来与姑娘对峙?”
问琴脸色异常难看,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寂,似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一般。
陆寂恍若未觉,轻飘飘笑道:“姑娘如此忠心,竟然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我只好大刑伺候了。毕竟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需抓紧时间。”
“你敢!”问琴神色骤然一变,眸中涌起浓浓的惊慌,“我可是宫中女官,有品阶在身,你岂可对我用刑?!”
然而她话音刚落,膝盖忽然就被人踹了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立即跪倒在地,半天都站不起来。
桑虎早就不耐烦了,脸上横肉抖动,狠狠地“呸”了声,骂道:“你也不看看眼下是在何处?还敢在此装腔作势,死在老子手里都王公贵族都不知凡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裴仪上前,虚虚的拦了拦,“桑虎,她好歹是个女子,怎么也是要怜香惜玉的。”
“什么怜香惜玉,老子可从来没说过不打女人。你要怜,你躲一边去,别妨碍我办事!”
说着,直接拿起架子上摆放的长鞭朝她走了过去。那长鞭上满是倒刺,打在人的身上能将一整块皮肉都带下来,可怖至极。
问琴浑身瘫软,惊恐的看着他道:“你们敢!我可是淑妃娘娘的人,你们敢动我,娘娘定不会饶过你们!”
陆寂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里交给你们了,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
“是!”
陆寂拂袖,施施然离开了这里。皎洁的月华铺散在他身上,莹润生辉。须臾,后面传来了问琴凄厉的惨叫声。
翌日一大早裴仪便前来禀报,道:“爷,问琴已经招了。”
“哦?她都说什么了?”
裴仪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与淑妃无关。那日淑妃在御花园中游玩,不慎被一只野猫惊吓,当日晚上便觉不适,胡太医诊治后发现肚中皇嗣已胎死腹中。是她买通了胡太医,让其谎称皇嗣无恙,又强行保胎。待时机成熟,取来血行草暗中放入淑妃的膳食里,再嫁祸给皇后娘娘。”
陆寂冷笑,面露嘲讽,“看来是早就串通好的,她寻了什么借口替淑妃脱罪?”
“五年前,淑妃曾下令处死了她弟弟。她一直怀恨在心,故而报复。”
五年前淑妃确实下令处死了她的亲弟,这个理由找得倒还真是不错。不过陆寂记得问琴与这个弟弟的交情并不好,甚至还可以用憎恶来形容。只因她弟弟好赌,时常责打父母。
“胡太医怎么说?”
裴仪抿唇,道:“胡太医今晨也突然改了口,说一切都是受了问琴的指使。”
陆寂不觉意外,淡淡的道:“看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裴仪知道自家爷的意思,眼下还不是动刘家的时候。问琴认下所有罪名,其实也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让他有理由不再追查下去。
想着,他道:“鄠洲那边有消息了,夫人化名贺游,眼下就住在城西的永乐巷中。”
“贺游?”陆寂舌尖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边牵起一抹很浅的笑容来,道:“让人守住整条巷子,准备辆马车,下午便出发。”
裴仪蹙眉,道:“可皇上那边恐怕会召见爷......”
“无妨,大事已毕,这里不需要我在也可。你待会去吏部帮我告几日假,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去城外的庄子上修养。”
“是。”裴仪领命,急匆匆的走了。
第87章 蕴宜
未时刚过,一辆翠幄青绸车从饮马巷中驶出,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陆寂慵懒的倚靠在秋香色引枕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虎钤经》。这卷书是姜予微上次去静观寺时落在车里的,而后一直忘记拿回去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发现泛黄的书中夹着一片压扁的山樱花。
山樱的花期在暮春,也不知姜予微是何时夹在里面的。他又拿起干花放在眼前细细观瞧,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幽深难测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无奈。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裴仪低沉的声音,“爷,是温举人。”
陆寂眸光一寒,微微探过身子掀起车帘往前看去,果然看到温则谦正站在不远处。
他身穿一袭虾壳青细葛深衣,头戴网巾,眉眼温润如玉,周身气度好似林下松风,站在人群当中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
陆寂勾起唇角,温声笑道:“温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温则谦神色自若,只是紧握成拳的手僵硬了半晌才松开,双手抬至胸前作了一揖,道:“多谢陆大人关系,在下素来无恙。”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陆寂看了眼他来的方向,问:“温公子这是要去何处?可需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好友相邀,我正要前去赴约。地方就在前面,无须劳烦大人了。”
陆寂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颜色有些旧了,而且绣工远算不好。而温则谦还如此宝贝的贴身携带,可见是真心喜欢。
他看了半晌勉强辨认出上面是什么图样,非寻常常见的牡丹墨兰之类,而是鲜少有人用的薇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这只香囊为何人所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寂眸底蓄起阴寒的怒意,面上却是不显,淡淡笑道:“本官还有件急事要去办,便不打扰温公子了。”
“陆大人慢走。
温则谦避到一旁,举止有度的又行了一礼。马车从他面前经过,继续朝城外而去。
他伫足观望,直到车轮滚过的声音逐渐远去才收回视线,眉梢泛起阵阵寒色,抬步往走向刘府所在的朱雀街。
一夜北风过后,鄠洲城内的树木都开始泛黄。落叶簌簌飘零,城外层林尽染。
姜予微提着刚从酒楼里买来的秋月白,准备今日晚上好好喝上一杯庆祝自己的新生。
然而在路过昨天那家医馆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抬眸往里张望。
只一眼,她便看到那位周大夫正在为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把脉。她面容沉静,有条不紊的又询问了些细节,然后在纸上写下药方。
姜予微想起她昨天面对那骇人的情景十也是如此,旁边围观的人当中不乏有五大三粗的汉子竟都不如她镇定,处理伤口时也是得心应手。
这其实需要极高的医术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地步,可她的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相差无几,为何会习得一身本身又在此坐诊呢?
想着想着不由入了神,姜予微站在门口连一动也没有动。
医馆内的周蕴宜落下最后两个字,刚想叮嘱几句,抬眸时忽然看到昨天那个书生站在外面还一直听着她看,不由愣了愣。
她将药方递给带小女孩来看病的妇人,道:“拿上这张方子去前面抓药吧,吃上两日便可痊愈。”
小女孩头上梳着总角,两侧各绑了一枚精致的银铃铛。小脸圆润白嫩,软软糯糯的道:“谢谢周大夫。”
周蕴宜心头顿时一软,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不客气。”
送走这对母女,她径直起身来到门口。站在两节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姜予微,问:“你有事?”
姜予微本只是想看看,不料竟被正主抓来个现行,慌乱的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待发觉自己这幅模样实在太过愚蠢之后,她忙打住,干笑了两声,道:“周大夫别误会,我只是路过。”
怕周蕴宜不信,她还忙举起刚买来的酒。
周蕴宜被她这个举动逗得一笑,眉眼舒展开来,“路过需要在这里站这么久?”
姜予微颇觉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登徒子在偷看人家小姑娘呐。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见姑娘年纪与我相仿却医术了得,很是钦佩,故而才.......”
“你是在奇怪为何我一个女子却能在此坐馆行医吧?”
“我......”姜予微语塞,因为她确实很疑惑。五行八作当中几乎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她们从小就被教导不可随意抛头露面。
未嫁时需恪守闺训,出嫁后需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可周蕴宜却能不顾世俗争议在这里开设医馆,着手稀奇。
周蕴宜道:“今日医馆里病人不多,你可要进来坐坐?”
她略一思索,没有推辞,“那就打扰周大夫了。”
周蕴宜一笑,跟伙计打了声招呼后便把她带到了里间的茶室。
说是茶室,但除了些许茶器外旁边还摆放了脉诊、银针等物。
原本用来摆放古玩字画的博古架也换成了香椿木药架,上面还晾晒着刚采摘回来不久的药材。
周蕴宜解释道:“有些人对于自己的病情羞于启齿,故而单独设置了这个地方。药材也都是我自己闲暇时去山上采来的,价钱能便宜许多。”
姜予微点头,心道她当真是为好郎中。想着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周姑娘为何会行医?”
周蕴宜的相貌谈不上出众,但看上去很是舒服。特别是笑起来,如沐春风般。
“我爹也是大夫,小时候他经常会带我和哥哥去医馆里玩。但他从来不教我医术,只教哥哥。我气不过,寻来医书自己学。”
说起这些往事,周蕴宜仍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娇憨之态尽显,“后来我追随师父游历江湖,见识到诸多穷苦百姓无力求医只能等死。自那以后我便立志一生治病救人,所以在这里开了这间医馆。”
姜予微猛然怔住,心头像是被惊雷一记重击,呆呆的看着她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蕴宜见她又变成这幅模样,失笑道:“怎么?不可吗?”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周蕴宜咯咯笑了出来,“男人做得的事,为何女人做不到?女子的天地从来都不在一方宅院之内啊。”
姜予微端坐在榉木圈椅上,认真思索起来。这句话给她的冲击远远胜过十数年来所受的教诲,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
倘若她是个男子大抵能很自然的说出自己的志向,无论是考取功名、造福百姓,还是游历江湖、增广见闻。可她是个女子,志向于她而言又是什么呢?
周蕴宜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你呢?你又为何乔装改扮孤身来此?”
姜予微的瞳孔顿时收紧,不敢置信看着她。
“我是大夫,昨天你刚到医馆我便已经看出你是女子了。”
原来如此,姜予微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不愿与人为妾,所以逃来了此地。”
周蕴宜眼前一亮,夸赞道:“如此说来,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姜予微苦笑了声,实在自残形愧。今日若非被她一语点醒,自己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
“周大夫,不知可否让我留在医馆中学习医术?”
虽然逃到了这里,但她还从未想过今后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总不能再找个男子成婚生子吧?那样自己费尽心思的离开陆寂意义又何在?
她也想像周蕴宜一样,寻一寻自己的道在哪里。
周蕴宜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姜予微欣喜若狂,忙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周大夫!”
“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姜予微顿了顿,道:“我现在叫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