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浑身冰凉,宛如当头棒喝。那一瞬间,她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指尖不由自主的发颤。
想要立即离开,可回头却发现车旁不知何时围上来四五个人。
这些人虽然都穿常服也没有佩刀,但身上那股煞气却很容易辨认,非常人能有。
她退无可退,反而镇定下来,弯腰坐在了陆寂身侧。
马车很快启动,如她料想的那般自北城门而出,只是方向截然不同。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车内气息仿若凝固般压抑得令人只觉窒息。
姜予微看向陆寂,见他靠在藕荷色蜀锦方枕上闭目养神,眼底有淡淡的青乌,终究是没能忍住,问道:“陆大人是如何得知我要去樊城?”
她自认为计划还算周密,在此之前从未露出过破绽,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原以为淮阳局势正值关键,陆寂便是知道也不会亲自来追。可他现在不仅来了,而且还比自己先到。
这说明她离开客舍后不久,竹韵这条线便被发现了。
另外让她更想不明白的一点便是,春林镇连通四城十二镇,陆寂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陆大人?”陆寂掀起眼帘,漆黑如墨的眸中含着浅浅笑意,道:“出来这一趟,卿卿同我生疏了不少啊?”
姜予微冷笑,没有接话。
陆寂也不恼,新奇的看着她这幅打扮。除了身形太过瘦小外,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男子气韵。
姜予微不想看他,正盯着车帘。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吓了一跳,急忙退开。
陆寂只是倾身摸了下她的脸,发现指尖沾染的是灰粉后立即失去了兴致,懒洋洋道:“我并不知你要去樊城,只是传信给了春林县令,让他派人守住城门。凡见孤身一人急欲离开的全都扣下,等我前来。”
第59章 发热
姜予微苦笑,没想到事情竟如此简单。可笑她还以为有什么精妙绝伦的推理。原来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耳。
她深吸了口气,平静道:“还请陆大人放我离开。”
“卿卿,你累了!”陆寂眸色发寒,暗含着怒气,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她恍若未察,胸中之觉得愤闷难平。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咬住牙关恨道:“陆寂,你明知我不愿,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陆寂眯起墨瞳,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然倾身上前,捏住她小巧圆润的下巴。
姜予微皱眉,嫌恶地避开。可那只手的主人却加重力道,迫使她不得不又转回来,与之对视。狭小的车厢内,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陆寂眉眼一松,拿出素帕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灰粉,直到完全露出那张白皙娇艳的脸来为止。指腹细细摩挲着,如同在把玩一件价值不菲的定窑白瓷。
“卿卿,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我今日所得哪一样不是抢来的?”
姜予微猛地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血色逐渐褪了个干净。她不是完全理解陆寂此话中的寒意,但隐约能猜到几分。
宣平侯曾有六子,其中最为喜爱的便是云姨娘所生的第二子陆宜,但迄今为止仍在世的只有陆寂和最小的庶子陆宪。
能年纪轻轻变窄锦衣卫那种满是刺头的地方稳居副指挥使的位置,陆寂靠的绝不可能仅是出身和与皇上的关系,必然要经历血雨腥风的厮杀。说一句抢来的,并不为过。
只是他容貌隽秀清逸,举止雅致,所以总让人有种错觉,以为他是端方君子。等明白时,悔之晚矣!
马车比划皮筏子要快很多,才两个时辰不到他们便又回到淮阳。与初次进城时不同,此时的城门口戒备森严。数十名将士手持戟刀牢牢把守,还架起了拒马枪。
城外则聚集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大多还挑着瓜果菜蔬想进城做买卖。钱不多但却是他们的生计,所以才久久不愿离去。
马车刚靠近,果不其然的被拦了下来。桑虎拿出令牌,为首的那人看到脸色微变,立即吩咐众人把城门打开。
平日繁华的街道眼下异常冷清,所有商铺都紧闭门窗。随处可见巡逻的官差,那些人个个神情严肃。
除此以外还可看到角落里堆放着不少被砸毁的物件,以及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辰时官府发出告示,自今日起的往后三日,淮阳禁市场。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油壁车从一片狼藉中驶过,停在了同洲客舍前。姜予微被打横抱起,自那扇熟悉的柳木小门而入,穿过花荫小径往里。
她的手抵在陆寂温热的胸膛上,能清晰的感知他那强健有力的心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脑中白茫茫一片,根本不知该如何作想。
从合欢树下经过,陆寂踹开了房门,将她径直扔在床上。
姜予微抬眸便看到了头顶的软烟罗帐子,帐子上绣着桂花玉兔纹样,是从京城带来的,奢华无比。
听杏容说,这顶帐子需五个熟练的绣娘日夜不休赶制半月才成。上面的玉兔栩栩如生,她以前很喜欢,如今看来只觉得厌恶。
玉兔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了广寒宫中?
陆寂拂落银钩,欺身而上。手握住她不足盈握的细腰防止她逃走,然后解开衣带........
一汪春情,满室旖旎。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绿树带风翻翠浪,红花冒雨透芳心。
再醒来时,窗外暮色已浓。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有其他人影,床榻上也没有了陆寂残留的白檀香。
黄花梨云纹方桌上燃着一站斗方琉璃灯,灯芯许久未剪,光影忽明忽暗。
姜予微的喉咙干痛不已,吞咽时仿佛有利刃刮过,鲜血淋漓。她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然而一动才发觉浑身酸痛得厉害,像是要散架般。
才爬起来一点,双手脱力立即又跌会床上,眼前更是天旋地转。
守在外间的杏容听到动静急忙进来查看,见她醒了,一喜,笑道:“夫人,您总算是醒了,可感觉有哪里不适?”
她虚弱的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杏容忙给她倒了盏,又将她扶起来靠在枕上。
姜予微就着杏容的手喝了大半,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沙哑着声音问:“我这是怎么了?”
宽松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少许,露出脖颈上哪暧昧的红痕。杏容脸颊微烫,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姜予微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一看,面无表情的将衣襟扯好。
杏容道:“您昨日半夜忽然起了高热,可把爷吓坏了。大夫说您是忧思过重,又加之急火攻心所致。”
“昨日半夜?”
她皱眉看向窗外黑蒙蒙的一片,道:“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正是。”
姜予微捏住眉心,脑子到现在还有些混沌,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如同浮萍般被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峰。任由她怎么哭喊求饶,陆寂也不为所动。
她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郭大贵他们如何了?”
杏容一顿,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过了半晌,斟酌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申甫说他们都被抓了起来,正关在淮阳狱中候审。”
姜予微知道他的顾虑,也没有再追问下来,转而道:“那三位御史可到淮阳?”
“昨日已到,夫人尽管放心。此次的主官是伏御史,当年奴婢母女深陷教坊司便是多亏了伏御史照拂。郭大贵和那些西泉庄的百姓虽然犯下大错,但也是事出有因。伏御史是个好官,定会秉公处理。”
这点她倒是不担心,陆寂设下如此大一个局,不正是为了彻底拔掉刘怀青吗?相信不需多少时日,渡田令也可顺利推行。
杏容见她醒来后不哭不闹,也一句话都没有问题自家爷,不由担心起来。想劝说她好生同爷过日子,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能劝的之前都已经劝过了,谁能想到她非但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反而趁机逃了。只得暗自叹气,将话都憋回肚中。
“夫人,炉上温着碧粳粥,您可要用些?”
姜予微摇头,哪怕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她也是在没什么胃口。坐了半刻后,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一会觉得燥热一会又觉得冷。浑身汗岑岑的,怎么都不舒服。
恍惚间,她看到有人在给她擦身子。
那人的身形不像是杏容,比杏容高大许多。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没有多想便以为那是竹韵,迷迷糊糊的又陷入昏睡。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姜予微的意识逐渐回笼,感觉到有人在拨弄她的手,翻来覆去扰得不能安宁。
她不耐烦的抽回,可那人又追了上来,紧抓住不放。
她顿时暗恼不已,奋力睁开眼睛,想看看烦人的是谁?
然而一睁眼,正对上陆寂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
“你醒了?”
姜予微愣了愣神,这才发觉自己躺在陆寂的怀里。他的另一只手还揽在自己的腰上,姿势亲密无间。
身上的寝衣也不是原来那件丁香色的,而是换成了与陆寂异样的天青色。
她不想搭理,只淡淡的应了声“嗯”。
陆寂弯眸,道:“醒了便吃些东西吧,你已经快两日没有进过水米了。”
“不想吃。”
姜予微神情恹恹,不动声色的把头转向另一侧。
“不吃东西怎么能行?我让杏容做了你爱吃的百合莲子粥。”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陆寂直接把她连人带被的抱了起来。走到桌便后也不将人放下,而是就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杏容早就候在门外,听到陆寂的传唤,头埋到胸口将一直温在炉上的粥送进去,随即又迅速离开。
陆寂端起青釉描金高足碗,搅动勺子散发热气。低头见她的脸色白到几近透明,整个人缩在银朱色织锦锦被中,只露出来一个头。
浓密卷曲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似经雨后的海棠,娇弱美丽。
他看了顿时心生爱怜,柔声哄道:“听话,多少用些,大夫说吃了东西才好恢复元气。”
姜予微不想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她现在手上没有力气,只得暂时妥协。
百合莲子粥足足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个时辰,软烂香甜。她胃口不佳,硬逼自己吃了几口后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陆寂没有勉强,吩咐人将东西撤了。
他似乎很喜欢姜予微的手,这会儿又把她的手从锦被充扒出来握在自己掌心。
莹白如玉的手在银朱色锦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好看,他轻轻揉搓,待终于尽兴后十指相扣。
姜予微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眼帘十分沉重,不过一会儿又昏昏欲睡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高热,让她足足养了三日才出门,此时淮阳城已是天翻地覆。
第60章 回家
新来的那位伏御史果然厉害,三两下的功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梳理清楚。写成奏折,上报给了朝廷。
天子闻言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头一次狠狠地斥责了刘荣光,并且下令彻底此事。有了皇上的旨意,伏御史头一个就命人拿下周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