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审讯查明,周承身为淮阳知府却徇私枉法,暗中收受贿赂。多次纵容刘怀青和刘怀义等人的罪行,以致西泉庄众多百姓深陷苦难无以谋生。
眼见事情即将败露,又派人蓄意谋杀郭大贵和赵德全。其罪不可饶恕,故判秋后问斩。没收田宅,周家三代不可入朝为官,其党羽也一一落网。
郭大贵和赵德全率领百姓发动暴乱,犯下大错本应是死罪。但因其情可悯、其行可原,故而从轻发落免除一死,流放岭南。
至于那些参与暴乱的西泉庄百姓,由于三位御史上表求情,大多网开一面,不过这都是后话。
三日禁市令一过,淮阳的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场大戏悄悄落下帷幕,一切都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姜予微........
午后阳光正烈,合欢树上的黄鹂鸟啼叫不休。
她坐在廊下阴凉处,一手给自己打扇,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虎钤经》慢悠悠的看。
清风微燥,大有“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之感。
而在她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藕荷色绫袄、蟹青色细折裙的丫鬟,鸭蛋圆面,不苟言笑。若非仔细瞧着,根本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人。
她是今日早上裴仪刚送来的,名字唤作金蝉。
姜予微心里清楚,说是行照顾之事,实则是派个人来监视自己。
自她回来后,身边不仅多了许多丫鬟婆子,院外看守的锦衣卫也从未断过。至于竹韵仍在她房里当值,只是不再让近前伺候了。
她懒得管,自顾自的看书打发时间。
在淮阳又停留了四五日,陆寂才终于带着他们乘船北上。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六月十一日,宣宁侯府。
姜予微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行过三重清漆仪门来到内院,入目处假石流水,楼阁亭台,碧瓦朱甍,飞檐反宇,好生气派。
身穿水红褙子的丫鬟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虽然见她面生,但个个都没有多问,只避让行礼。
杏容一边引着她穿过游廊,一边同她简单介绍起侯府里的情况。
“侯府人口简单,除了大夫人住在寿晖堂外便只有六哥儿住在西边的梅苑。三位姑奶奶皆已出嫁,老爷则常年住在山中修道,鲜少回来。”
姜予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
方才陆寂已经带她去过寿晖堂,只不过还没待多久宫里便来人召陆寂面圣,她也就先行回来了。
绕过穿堂,又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前。
院子的门匾上写着“二月阁”三个大字,看笔迹应是陆寂亲手所书,不过行笔还有些青涩,大抵是他年少时留下的。
姜予微秀眉轻蹙,不解的看向杏容,道:“这里是........”
杏容咧嘴一笑,“这里是爷住的院子,离东角门很近。夫人若有想买的东西,可吩咐人去街上买来,很是方便。”
她闻言不为所动,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若非要形容出来的话,那便只有两个字,“麻烦”!
一个妾室却和陆寂住在同一个院子,旁人只道她是如何如何受宠,可她知道陆寂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她罢了。
更何况,这样的殊荣也并非人人都可以承受的。
入得院内,只见东南角辟了一方清池。池中数尾游鱼怡然自得,嶙峋山石及对叶杓兰点缀在侧。
而在另一边的抱厦旁种着一株山樱,此时花期早过,空留枝叶繁茂葱葱。
姜予微多看了两眼,发现树下的泥土很新,像是才种上不久的。
杏容解释道:“爷知道夫人喜爱山樱,故命人移种了一株在此。”
她牵起唇角笑了笑,眸底淡然如水不曾泛起半点波澜,转而看向院中站着的众人。
服侍陆寂的丫鬟零零散散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人,其中贴身伺候的有四个。
除了杏容外,还有南枝、香浓和檀雪,想来就是站在前头的这三个。
看服饰打扮确实与其他人不同,特别是最右侧那个穿紫衣的女子。发髻间戴了一支拇指盖大笑的南珠,婀娜妩媚,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俏丽中不失活泼,容貌实属上乘。
“见过夫人。”众人行礼道
这算是过了明路,姜予微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今后便有劳诸位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绿色细锦上衣,配玉粉色撒花洋绉裙。腰间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烟紫色宫绦。墨发松松挽起,头戴金钗珠钏,耳坠明月珰。
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俏生生的往那一站,竟将满园的景色都压了下去。
众人哪见过如此绝色倾城的没人,都有些看呆了,纷纷点头称不敢。
金蝉将提前准备的见面礼分给她们,面无表情道:“都下去吧,夫人若是有事吩咐自会叫你们。”
“是。”众人道谢,各自散开。
姜予微被杏容领着又去了自己的房间,屋内陈设一应俱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青白瓷细颈玉净瓶,花口觚,光是条案上的这个错金博山炉便价值百两。
杏容生怕她不知陆寂的用心,忙道:“这些都是爷亲自吩咐人布置的,夫人可还喜欢?”
“喜欢。”
姜予微放下手里的孔雀绿釉荷叶笔洗,漫不经心的打趣道:“那就有劳杏容姑娘代为道声谢。”
杏容乐见其成,忙不迭应下。
金蝉指挥众人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归置整理,她是真的沉默寡言,像极了一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除了必要的交谈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做事干练又有章法,也不知陆寂是从何处寻来的。
她闲来无事,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着她们忙碌。
杏容递来一盏新沏好的雨前龙井,道:“夫人,今晚大夫人在汀兰榭设下家宴,爷让您一同前去。”
姜予微接茶盏的手顿了顿,轻笑道:“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妾室,怎敢与主子夫人一同用膳?”
杏容笑容满面,揶揄道:“夫人,爷的心意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她自是看了出来,只不过想起方才在寿晖堂时的经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陆寂不会不懂,难道还是故意为之的?
想着,她暗自叹息了声,“那便去吧,爷一番好意,我怎可不识抬举?”
侯府人少,加上她总共也才五个半的正经主子。又是家宴,故而没有男女分席,大家同坐在一起用膳。
汀兰榭临湖而建,湖中芙蕖新妆,水月风来,暗香盈袖。银辉斜穿朱户,时见疏星渡河汉。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有曲便更好了。
席上各色吃食,令人目不暇接。羊四软、闲笋蒸鸭、蟹酿橙、酒浇江瑶、雪霞羹、玉井饭、清撺鹿肉等等,水陆尽有。
陆宪年岁小,不停的缠着陆寂让他讲此行的见闻。陆寂这厮此时倒是装得人模狗样,一番兄长做派,不仅答应了而且还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大夫人徐氏端坐在主位,珠翠罗绮,雍容华贵。眉眼间与陆寂有三四分的相似,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容色不俗的美人。
在她下首还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袭莲青色绣花蜀锦裙。明眸善睐,杏面桃腮。
听杏容说她姓徐,乃是大夫人的外家侄女。侯府寂寥,徐家便把她送来京城与大夫人做伴。为人知书达礼又不是风趣,席间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惹得大夫人开心不已。
姜予微插不进去,识趣的当个花瓶。偶尔听上一耳朵,更多时候是默默用膳。
正吃着,碗中忽然多出来一块鹿肉。抬头看去,正对上了陆寂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她低声道了声谢,垂下眼帘佯装羞涩的避开那道视线。
这一幕被坐在的对面的徐盈月尽收眼底,葱葱玉指抚过杯沿,她轻笑道:“二哥哥对嫂嫂可真好。”
此言一处,四周陡然一静。连最活泼的陆宪也察觉到不对,乖乖坐在红檀木梨纹玫瑰椅上,神色不安的在大夫人和陆寂间来回看。
大夫人眸色淡淡,闻言倒也没有太大起伏,只是放下了手里的银箸。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立即奉上香茶、漱盂、巾帕。
待漱完口,她这才掀起眼帘睨了徐盈月一眼,慢悠悠道:“你来侯府也有多日,怎的还这般没有规矩。回去后罚抄三遍女戒,明日一早交给丁嬷嬷。”
徐盈月不敢反驳,恭顺道:“是。”
一时间水榭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为了那般。
姜予微盯着碗里的这块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沉默不语,况且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这时,陆寂清润疏朗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吃?不是说饿了吗?”
姜予微一顿,看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大夫人,心叹这顿饭看来是没办法好好吃了。
果不其然,大夫人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不轻不重的道:“姜氏,你既已进了我宣宁侯府的大门,那今后当恪守本分尽心服侍,更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我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可明白了?”
她这话委实不客气,姜予微自若如常,脸上既无惶恐也无恼怒,平静的道:“明白了,妾身谨记夫人教诲。”
见她还算乖顺,大夫人脸色稍霁,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陆寂,道:“二哥儿,往日你公务繁忙,为娘从未说过什么。只是你年岁不小了,又纳了姜氏为妾。也是时候该成亲了,免得让旁人议论我宣宁侯府不懂规矩。”
陆寂已然不悦,面上却未显露半分,拨动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笑道:“母亲所言极是,不知您可有人选?”
原本只是接风洗尘,忽然聊到了婚事上。姜予微挑眉,不由有些疑惑,陆寂的婚事是可以拿到饭桌上随意说给他们听的话?
大夫人未曾察觉到异样,还道是她儿终于想通了,心下欢喜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自然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才好。”
说罢,别有深意的看向身侧的徐盈月。
徐盈月脸颊绯红,粉面含春,偷偷的瞧了眼陆寂又迅速垂首。少女心事,羞窥郎颜。
陆寂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前些日子舅舅可是来信了?”
大夫人怔了怔,很是意外他都不在京城,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一月前皇上派督察御史巡按西南,舅舅身为承宣布政左参议派管粮草。可在他管辖的粮仓内却出现了大量霉米,更有甚者,还有人在暗中倒卖官粮........”
陆寂的眸子不疾不徐的扫过徐盈月,又道:“再有半月督察御史便会到达蓟州,他此番来信是可为了借银买粮?”
徐盈月脸色发白,咽了口唾沫紧张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冷哼了声,道:“你舅舅那是被小人蒙蔽了,你难道还要坐视不管吗?”
“母亲说笑了,我如何管得了督察御史?”
“你........”大夫人气的脸色一变,想要说了什么,但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来。
一场家宴闹到最后不欢而散,回到二月阁时已是戌时三刻。
夜阑人静,清透云阙。唯有池边蛙鸣似是不知疲倦,一声声更显风高月寂。
屋内丫鬟有条不紊,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杏容打开错金博山炉打篆焚香,须臾清淡典雅的安息香便弥散开来。
竹韵铺好床榻,又去熄灭多余的灯烛。金蝉则将盛满温水的铜盆放在黄花梨六足高盆架上,绞了块棉帕给姜予微净面。
姜予微接过,简单梳洗一番后换上宽松的寝衣坐在雕花座式镜台前。
夏夜沈沈灯影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条斯理卸掉珠钗,又摘下耳坠放入黑漆描金妆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