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余環残暴,能将人打成那样,掩饰容颜大抵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想着不免生出了几分感慨。
李叙洗完脸,见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予微摇头收回心神,也蹲下来洗了把脸,然后开始打量起附近的地形。
李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回想起她方才的神情,嘴边顿时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必然不是春林镇,而应是城外的庄子。
姜予微重新用带来的灰粉涂抹在脸上,又恢复到那副不起眼的模样。李叙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没有多言。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对了口径,假装成一对外乡来的兄弟意欲进城做买卖,随即进来村。
山间清溪染过不大的庄子,鸡鸣犬吠,农舍错落,一派欣欣向荣。明明只相隔数十里,这里却与西泉庄截然不同。
才走出去不远,前面便有一户人家。三间简易的青瓦房,院墙是用黄泥混合切碎的稻草垒砌而成,只有半人高。
院子不大,但看上去干净整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手里拿着麦糠正从角落里的鸡圈出来。
李叙脸上挂起和煦的笑,扬声道:“这些姑娘,借问附近可有进城的车马?”
那女子听到动静侧首望来,甫一见到他立即便呆愣在原地,两抹红霞迅速飞上脸颊。
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有、有的,今日李二叔正巧要进城。两位只需辰初在村头那颗老槐树下等着,届时再给两文钱即可上车。”
李叙道:“多谢。”
“两位且慢!”
那女子叫住他,想看而又不敢看的别过头,含羞带臊的道:“我瞧两位公子像是外乡人,想必对我们这里的路不熟悉,不如我带你们过去?”
李叙一笑,一双桃花眼柔似春水,“怎好麻烦姑娘还亲自跑一趟?”
他的笑委实耀眼,那女子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昏昏沉沉如同醉了酒般,忙不迭道:“不麻烦,不麻烦!”
说罢,朝屋里喊了两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兴冲冲带他们往村口而去。
姜予微识趣的落后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只见那女子时不时就偷看李叙一眼,眉间含春。
好几次都被李叙撞了个正着,李叙也不恼,每次都回了个笑,惹得那女子腮晕红潮。
从他们的对话中姜予微得知,这女子名叫莲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家中正在给她相看人家,但她一个都没有相中,想嫁个读书人。
说这话时,莲儿羞答答的看向李叙,还有意无意的探听起李叙的来历。
李叙淡淡一笑,只说他们住在附近的山里。因为家贫,故而自小就不识得几个字。
莲儿闻言不免有些失落,原本见他相貌堂堂以为定是个读书人,没想到竟是自己猜错了。
村口那颗老槐树估摸有上百年了,独木成林,繁茂的树冠下摆放着两张石头条凳,是给乡亲们闲暇时休憩之用的,此时已经有两个人候在那儿了。
莲儿靠近后唤了句,“胖婶,阿秀婶。”
胖婶和阿秀婶看到李叙后也是眼睛一亮,随后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她们还从未见过如此标志惹眼的人儿,惊叹道:“莲儿,这位是......”
姜予微果不其然的又被忽视了,不过她也乐得其所,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面。
还未等莲儿说话,李叙上前作揖,笑容灿烂,“两位婶子好,我们兄弟姓李,是从外乡来的。我们本想去城中做些买卖,不巧途中迷失方向偶然到了这里,幸得莲儿姑娘为我们引路。”
那两人这才注意到后面的姜予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还惋惜兄弟两人的相貌竟然差这么多。
李叙长得好,嘴也甜,没过一会儿就哄的几人笑逐颜开。
在得知他们还没有用早膳时,阿秀婶忙从手上挎的竹篮里拿出两张自己烙的饵块递给李叙,“快尝尝,我可是用白面做的呐。”
李叙道了谢,分给了她一张。
姜予微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想笑,不过她也确实饿了,拿起饵块便吃了起来。
就这样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二叔终于来了。
乡下哪里来的马?故而他赶的是牛车,车厢更是用几块柳木板拼接而成,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十分简陋。
饶是如此,这牛车在此也属罕见了。
第58章 被抓
他们付了两文钱的车钱,与胖婶和阿秀婶一同上了车。
将将坐好,李二叔便扬起牛鞭,车摇摇晃晃的驶出村子。莲儿驻足许久,这才留恋不舍的离开。
在车上,阿秀婶和胖婶仍抓住李叙问个不停。从家住何处问到有无婚配,事无巨细,大有往上倒查八辈祖宗的架势,委实太过热情。
好几次姜予微都以为他快招架不住,可李叙却镇定自若,一一回答了上来。而且还能自圆其说没有露馅,可见撒谎也是需要技巧的。
期间她们偶然也会搭着问姜予微几句,她信口胡诌倒也勉强蒙混了过去。不过人家是为了面子上不好冷落她,并非是真的在意。
这厢聊得热火朝天,李二叔却从不参与。他是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只安心赶车,故而车赶得十分平稳。
姜予微本就精神不济,车晃动起来人直犯困。缩在角落里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后眼皮子打架,最后连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都不记得了。
等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牛车行驶在官道上,两侧的柳树遮住大半艳阳,前面遥遥能望见耸峙的城墙。
姜予微动了动身子,陡然发现自己竟靠在李叙的肩头。稍一抬眸便可看到他那精致的下颌,心中一跳,整个人顿时弹开。
李叙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颇是无辜的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这事可不赖小人,是你睡着后自己靠过来的。小人连动都不敢动,胳膊早就酸了。”
他说话时最后一个字音微微上挑,听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出了淮阳后,这家伙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姜予微脸颊微烫,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她睡觉时确实不老实,“抱歉。”
李叙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膀,笑嘻嘻道:“大姑娘不必客气。”
姜予微一惊,忙去看胖婶和阿秀婶。见她们也眯着眼睛睡着了,又去看李二叔。李二叔目不斜视,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由松了口气,回头瞪了李叙一眼。
马车很快驶入城门,停在了石牌坊之下。春林镇不比淮阳繁华,但也热闹。各式各样的幌子迎风招摇,香饮铺子、绢花铺、生药铺等等,应有尽有。
他们几人下来车,李二叔要去铁匠铺重新打一幅曲辕犁,阿秀婶和胖婶则是要去集市上买几张绣花样子,只能就此分开,约定亥时城门口碰头。
临走前,阿秀婶再三叮嘱李叙将来若是有空定要去她家坐坐,李叙满口应下。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姜予微才略带调侃的道:“未曾想你还挺招人喜欢。”
李叙得意挑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是小人的看家本事。”
姜予微失笑,看了眼周围的地形。见不少人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准确的说是看她身侧的李叙,眉头微拧,道:“既然已经到了春林镇,那咱们也在此分道扬镳吧。山长水阔,各自珍重。”
李叙表情一滞,随即勾起唇角,“也好,这一路多谢大姑娘照顾。”
姜予微点头,转身投入人流当中。她的心思都在赶路上,根本不曾注意身后之人的异样。
李叙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难明......
离开溧州前,她曾仔细看过几本游记,知道淮阳有处地方名叫青螺市,类似于民间的驿站。
这里商队云集,凡是有想去外地需搭乘马车的都可去那里找牙人,给上一些银子后牙人自会帮你安排好。
春林镇陆路便利,想来也有这样的地方。
姜予微来到一家伞铺前,铺里的货架上摆放着许多伞。什么材质的都有,伞面也是五花八门。
什么疏荷沙鸟、玉环春酲、仕女图等等,能看出绘伞之人功底不错,无论是怎样的风格都能信手捏来。但有些线条很粗糙,明显是敷衍之作。
最近两日晴空万里,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铺中只有她一个客人。掌柜的倚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勉强提了提精神。
姜予微随意挑了把绘有海棠春睡的紫竹柄油纸伞,付完钱后笑问:“掌柜的,向您打听一件事。我欲去樊城,敢问这附近可有搭乘马车的地方?”
樊城位于春林镇东侧三十里外,夹在吴郡和琴川两座大城之间并不起眼,这也是她早就想好的。
那掌柜的见她付钱付的爽快,态度殷勤起来,“公子是从外乡来的?”
“正是,家中外祖父病重。我急去樊城探望他老人家,奈何初出远门不知该如何走,还请掌柜的赐教。”
那掌柜咧嘴一笑,道:“赐教谈不上,公子只需往前走,看到陈记米铺再往左拐便是。到了后先去寻薛市令,告知他要去之处,薛市令自会帮你安排。”
“多谢。”
姜予微作揖告辞,拿起伞一路往前,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陈记米铺的幌子。按照那掌柜说的,往左边的巷中一拐,穿过后便到了地方。
只见眼前的空地上是一排排的榉木棚子,棚子是栓马用的。人群穿梭其间,随处可见用来指路的标记,而棚子的旁边便是北城门。
有商队的伙计正在将买来的货物一箱箱抬上马车,有的商队则已经准备好,满载云锦、丝帛自北城门而出,还有像她这样背着行囊行色匆匆的旅人。
姜予微找到了专门管理此处的薛市令,与他说明自己要去樊城。
薛市令一边翻看登记往来车马的册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你是想单独出行?还是随商队同行?”
她客气的道:“自然是随商队同行,我孤身一人,还请市令为我挑选个可信的队伍。”
“今日去樊城的只有一家商队,可不可信我也不好多说,是否要去看你自己。”
他这话似有所指,姜予微一时间也犹豫起来,“若是单独出行呢?”
薛市令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所谓单独出行乃是由我们安排车马专程送你们过去,所以价格上自然也要贵些。”
她想了想,既然是市令安排的,那最多坑些银子,还不至于害命。于是道:“需多少车钱?”
“半贯钱,一个人。”
姜予微肉疼,从怀里摸出半贯前递了过去,道:“还请市令替我安排。”
薛市令一笑,将前收入匣中,唤来牙人给她引路。
她跟在牙人身后,绕过数个榉木棚子来到里面。那牙人指着前面停靠的一辆油壁车道:“就是那辆,你直接上去即可。”
此时已经晌午,杏容应该发现床上躺的人是竹韵了。
姜予微焦虑,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拦住他道:“这位小哥,我家中有急事需尽快离开,敢问这车何时能走?”
那牙人道:“需等人齐才行。”
“我多加些钱,你看可行?”
“那也不行,若都像你这般别人便坐不上车了,不能坏了规矩。”
姜予微无法,只好先上车等着。然而她刚掀起车子,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速光从间隙照射进来,细小的浮尘流转。陆寂就端坐在车内,一袭月白色团花圆领袍,腰间坠着一块水头极好的青玉,清雅俊秀,气度卓然。
见她一动不动的,慵懒的笑道:“怎么不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