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见状,轻声问:“可要紧?”
她简单的用河水洗了洗,皱着眉道:“无碍,只是小伤而已。”
十指连心,指腹几乎都被划伤了,又怎会不痛?李叙道:“不如我们换换,你来撑木排?”
“还是算了。”
姜予微拦住他,若无其事道:“木排太挤,当心掉入河中。我水性不好,可救不了你。”
李叙挑眉,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笑道:“大姑娘同小人说这些,就不怕小人将你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然后再将你推入水中杀人灭口?”
她闻言一顿,还真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暗自懊恼自己属实大意。孤男寡女实力悬殊,李叙若真有心想害自己,那她恐怕凶多吉少。
当即稳住心神,故作高深的回头,也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那你会吗?”
李叙缓缓笑了起来,“自然是不会。”
“那不就得了?”
姜予微紧握成拳的手卸下力来,自己方才的试探算是成功了,因为李叙的眼中并无杀意。
她不再理会,用牙咬住衣服的一角,用力往下一撕。撕下来两块布料,将双手都严严实实地裹好,然后继续去拽芦苇。
月色下的淮水澄澈如镜,倒映出璀璨的星河。万籁俱寂,天地旷野,仿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一切都美得如此的不真实。
皮筏子划破江面,层层波纹荡漾开来,水声潺潺。
如果是在寻常就更好了。
李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原本素无交集的两人,如今却凑在一起共同逃亡,那是一种怎样的缘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好像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奇妙无比。
他垂眸注视着身侧的女子,见她神情专注,目光坚毅,不似寻常所见的闺阁女子那般娇弱,反而充满了生命力。
一双水眸灿若宝石,又如同今夜漫天的繁星。一时间不由就看呆了,手里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姜予微赶紧木排吃力了不少,回头正李叙在发呆,没好气的道:“愣着干什么?快划啊!”
一开口,从虚化拉回了现实。李叙这才反应过来,含糊的应了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撑动皮筏子继续往上游而去。
与此同时,闲心堂内,数盏灯火将屋内照得通明。三更的梆子声从窗外传来,“咚咚咚”,悠长亘古。
陆寂闲倚在黄花梨云纹玫瑰椅上,静静听着裴仪的回禀。
“那些暴民约莫有百十来人,除了少数是漕帮中人外,大部分皆是西泉庄的村民。他们趁着官兵都去城西救火之际冲入刘家,杀了刘怀青和刘怀义,但并未祸及他人。城西的大火,除了四人烧伤外也无人丧命。放火的位置在后侧方,像是......特意避开了民宅。”
陆寂眼帘,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到底是难成大事。”
裴仪垂眸,知道自家爷的意思。若不是郭大贵瞻前顾后因小失大,前去救火的官兵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火势。
城中守军也不会在刘家外与他们两帮人马也不会在刘家短兵相接,郭大贵虽有血性,但到底是妇人之仁了。
“周家那边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桑虎脸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周身杀意未消,声若洪钟道:“不出爷所料,周承那老东西贼心不死,还想浑水摸鱼。若不是我们的人去得及时,郭大贵早中了他的暗算。”
陆寂轻笑,慢条斯理道:“把他们派来的杀手都送回去吧,督察御史未到之前不许周家的人踏出府门一步。”
送回去的自然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那样也太麻烦了。他们向来都是送人头的,保管还新鲜着。
“是。”桑虎领命告退。
裴仪思索片刻,又道:“爷,郭大贵带领的那群人已死伤过半,剩下的都往黄石矶码头的方向逃去。虽然您在暗中支会过宋千户留郭大贵一命,但是否还派咱们人的过去看看?”
陆寂按了按眉心,不知为何他的左眼一阵狂跳。
刚想说话,门口突然进来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跪了一地。
为首的杏容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昏沉,见到陆寂后面如死灰,慌乱痛哭道:“爷,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不见了......”
陆寂按住眉心的手一顿,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冽的在这些人的头顶一一扫过,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你说什么?”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寻茶访友。可杏容听着却猛地打了个寒战,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奴婢该死,还请爷责罚。”
跪在她身后的正是那两个看守院门的锦衣卫,其中一个战战兢兢的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亥初时分,夫人派竹韵去厨房熬安神汤。两刻钟后竹韵返回,是属下亲自查验的。亥时正,一个身穿竹韵衣物的女子从院中出来。属下见她手里提着食盒便以为那是竹韵,所以并未留意。”
“可是等到子初,那女子都不见回来,属下生疑惑立即派人去寻。结果只在厨房后面的院墙便发现了这个被遗弃的食盒,而在那堵墙上还发现了一个狗洞。”
他呈上食盒,正是姜予微手里拿的那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
陆寂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把头埋得更低了。
“属下不敢妄加推测,于是急忙去寻王婆子,让王婆子去看夫人是否安然无恙。王婆子叩门,久无人应答,推门进去一看,屋内却已无夫人的踪影,只在床上发现了被打晕的竹韵。”
身为锦衣卫,可他竟然让一个弱女子光明正大的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是无颜再见人!
竹韵也已经醒了,此时也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接着道:“夫人嫌安神汤太苦,命奴婢去拿蜜饯。奴婢刚拿到,不知、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晕了......”
她身上还穿着姜予微的衣服,仅看背影,恍惚间还真以为是本人。
陆寂沉着脸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淡淡地扫向杏容,“我记得今夜应是你当值才对。”
杏容身子猛然一抖,道:“原、原本是奴婢当值,可奴婢喝了夫人的茶后便感觉很困。夫人开恩,故而放奴婢先回去休息。”
陆寂冷笑,“你倒是能言善辩。”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
陆寂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为官数载,他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戏耍过。
端是演得一派情深,原来都是谎言。好得很,不愧是他的卿卿啊!
裴仪见他脸上竟挂上了笑,更加心惊起来,小心问:“爷,夫人离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应该走不远。眼下城中不安全,夫人孤身一人恐会遇到危险,可要属下派人去找?”
陆寂拂袖,已经气极,“她既做得如此周全,又岂会没有应对之策,她此时只怕早已出城。”
“城门戒严,唯有水路,那属下立即带人沿河岸往下游去追。”
“不!”
陆寂叫住他,眼眸凛若霜雪,唇边更是勾出了一抹骇人的笑,幽幽道:“你叫上几个人,随我去春林镇,我要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第57章 危机
裴仪困惑不解,小心提醒道:“爷,春林镇在淮阳上游。”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陆寂撇了他一眼,神色已恢复如常,还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我且问你,方才你为何会想到要沿下游去追?”
这个问题倒是把裴仪问的一愣,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只是结合了目前所有的条件,脑海里自然而然的便有了这个答案,大抵是多年来办案养成的习惯。
“因为顺流而下不仅快而且省力,夫人是女子,若想尽快离开淮阳,此法最佳。”
陆寂冷笑了声,“她利用的便是你这点,淮阳下游的阜城只有两条官道可行,可上游的春林镇却是四通八达。等你追去阜城再返回春林,人早就跑得没影子了。”
裴仪这才想起两者之间的区别来,面露惭愧。
陆寂起身,负手踱步从条案后绕出,又道:“轻敌可是大忌,能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说明她不仅聪慧而且还胆大心细,只怕还在溧州时便已想好了路程。你的人被摆了一道,可你还以常理来度之。裴仪,这些年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仪被骂的哑口无言,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将姜予微放在眼里,以为她只是个女子,纵使想跑也跑不远,能逃离客舍纯属侥幸罢了。
“爷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陆寂缓步走出房门,看着庭中玉壶光转,风吹竹叶簌簌有声。忽然眉眼间的冷意俱消,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期待。
猫抓老鼠,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呐?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众人不知他为何又心情大好,看得满头大汗又隐隐发怵。裴仪垂首,恭敬的道:“是。”
夜潮上,明月芦花,傍钓蓑梦远,句清敲玉。不知不觉中天色微明,朝霞漫天,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
与夜间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远山含黛,水木明瑟,身在千重云水之间,美不胜收。
姜予微从葳蕤芦草中抬起来头,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出了神。
那些惊惧的、迷惘的,恼怒的情绪通通都在此刻离她远去,心中只留下了难得的安宁与祥和。
金黄色的光芒破开天际斜照下来,浮光跃金。她微微仰头,眼睛半眯着,感受着晨曦的清风从耳边拂过,这一刻连灵魂都是自由的。
木排继续往前,没过多久便看到了村子。乡间的百姓起得早,天才刚亮,屋后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他们像是看到了曙光在招手,不知从何处又涌起一股力气,卯足了加快动作。半盏茶后便靠近了村子,随意选了个平坦处弃皮筏子登岸。
经过一夜奔袭,两人早已累得精疲力尽,道最后几乎是仅凭意志在支撑。刚一两岸纷纷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四肢关节如同散了架般。
天蔚蓝如镜,白云如絮,风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泥土和草香的气息,格外好闻。
是李叙先发出了闷笑,紧接着姜予微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倘若有牧牛的孩童偶然间经过这里,定然会认为他们两个是疯子。
大笑过后,两人彻底脱了力。姜予微整个人都陷在草堆里,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此次虽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
以陆寂的才智,那个障眼法根本瞒不了多久,所有现在要比的是谁的速度更快。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试了两次竟然都没有成功,胳膊酸痛到发苦。稍些抬起来一下,颤颤巍巍软得想面条。
反倒是旁边的李叙先爬了起来,蹒跚走到江边,掬了捧水洗脸。
单论体力这一块,男女之间果然是有先天区别的。
又过了片刻,姜予微才爬起来,拖着发胀的双腿慢吞吞挪到李叙的旁边,刚想也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忽然,她不经意间撇见了李叙。
阳光在李叙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辉,五官精致,鼻梁高挺,侧脸轮廓更是流畅分明。
不同于陆寂矜贵雅致中透出几分阴邪,也不同于温则谦的温润如玉,他的容颜更加妖冶糜丽,有种雌雄莫辨之美。
而且从某些角度来看他确实与锦蕙神似,但锦蕙却不如他出众。
姜予微蹙紧眉心,昨晚夜色晦暗看不清楚还算能解释,可她以前也和李叙见过,为何从未觉得他容貌如此好看?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用了什么办法掩饰眉眼,只不过她的很粗糙,而李叙的手法则更为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