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他没再提及温祁月这个人,而是将话头重新引到正题上,嗓音冷漠又无情:“兄长那边,怎么瞒过去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明白吗?”
蒋南絮自然听明白了,上次是她恨不得事后与他再无交集,这次他把人吃干抹净后竟想着与她划清界限,纵使她的想法与他一样,巴不得以后再见不相识,可心中却莫名不是滋味儿。
晃神间,眼前突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方才在这张桌子上缠绵的一些片段,眼眶不禁泛红,耳朵也跟着发热,既心疼于自己稀里糊涂的丢了清白,又可耻于她居然从中体会到了一丝欢愉。
蒋南絮目光下敛,长睫垂下淡淡的暗影,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见她还算识趣,没有哭闹,周沅白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整理好衣裙,我让人带你回去。”
说罢,他迳自从她的身上起来,旋即收回禁锢住她的手,有些话他没必要说得太直白,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蠢到将今日之事抖搂出去。
男人压迫性的身躯远去,蒋南絮才终于有了喘息的间隙,捂着胸口坐直了身子,低头大致扫了几眼衣裙,和来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兀自理了理衣领,确认无误后暗暗长吁了口气。
抬眼瞧了瞧站在不远处的周沅白,他衣衫整齐,面容疏离,看上去就像一位闲散淡雅的正人君子,似乎完全没有动手整理仪容的必要。
想起方才他提醒她动作小一些、不要弄乱衣裳时的神情,不禁抿了抿唇,他们现在佯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真是好笑。
*
夜色已经深了,跟着颜府的丫鬟走在返回筵席的路上,蒋南絮慢慢冷静下来,也逐渐疏通了来龙去脉。
周沅白和颜北陌私下必定有所来往,今日他们明显是冲着世子去的,而她不小心误食了那壶下了药的酒水,落入了原本为世子准备的圈套。
若真说起来,只能算她倒霉。
方才不觉得,现在抬步行走间阵阵酸痛,令她时不时就要皱下眉头,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每一步都要尽可能的自然,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没多久,她就在筵席会场旁的一处偏殿见到了周玉珩。
他眉染担忧,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蒋南絮只能强装淡定,谎称与带路丫鬟走散不小心迷了路,在同一个地方绕了好几圈才耗费了时间。
知晓内情的颜北陌则在旁边附和,说必然会处置办事不利的丫鬟,给世子一个交代。
周玉珩见她无事心下放了心,虽然并未开腔,但不悦的表情已然算是默认了颜北陌的话,颜府的人他不好直接介入,既然颜北陌发了话,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前前后后两件事让周玉珩没了留在颜府的闲心,开口告辞,颜北陌没有相拦,亲自将人送出府去。
等上了回府的马车,蒋南絮还是不放心,佯装无意间问起:“殿下,怎么不见二公子?”
“他有公事,早已离席。”周玉珩闭着眸子养神,他这个弟弟向来神出鬼没,对此他已经习惯,说话间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
蒋南絮偷偷观察着,见他似乎并未将同时“失踪”的自己和周沅白联系在一处,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闭上了嘴没再开腔。
那边,送走全部宾客的颜北陌甫一走进暗室,就撞见了惬意斜靠在矮榻上的周沅白,旁边的四方桌子上摆了一壶清酒一盘花生米,烛火忽明忽暗,令人看不透他藏在黑暗中的黑眸。
颜北陌停下了脚步,他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周沅白的时候,那时的周沅白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十四五岁,看上去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好骗且愚蠢。
于是他不知死活的接近,试图从这位富家公子的口袋里狠狠捞一笔。
谁能想到,他颜北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戎人,也不是什么北戎皇室血脉,只是一个生活在大燕边境的北戎与大燕的两国混血,混了好几代,早已不被任何一个国家认同,然而外貌上的异域优势,让他能够从成年开始便仰仗“北戎皇商”的身份行骗苟活。
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计划意外落空,他被一眼看穿,差点因此搭上了性命,若不是混迹多年,留了两条打通北戎商人的门路,今年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两米高了。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在周沅白手底下做事,经年过去,他的“北戎皇室”身份越传越广,生意越做越大,也于此,合作伙伴均是心照不宣,对他隐隐有几分尊贵,有时恍惚间,他竟也认同了这层身份带给他的便利。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眼前之人的恩赐,整个商会真正的主人。
回忆到此,颜北陌收起思绪,迳直越过几个守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嘴里低声念叨着:“刚把你哥哥送走,可累死我了。”
如往常一般,他没能得到任何回复,桌对面那人神色淡淡,瞧着提不起任何兴趣。
颜北陌也不恼,自顾自往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一杯酒,目光漫不经心前移,落在前方地牢里蜷缩在角落里的温祁月身上。
他的四肢被铁链拴着动弹不得,身上的西域纱衣已被鲜血染红,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刑罚毒打。
颜北陌又注意到旁边之人华贵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血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水,心中暗叹周沅白竟然会亲自动手。
然而还未等他收回视线,一道冰冷的声线突兀响起:“忘了说,这壶酒是给温祁月准备的,你,喝不得。”
刚把酒水吞下去的颜北陌:“……”
难怪只有一个杯子。
然而他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赶忙放下杯子去抠嗓子眼,喉咙里传来的强烈的异物感,令他止不住地干呕,然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他狼狈干呕的滑稽模样,周沅白罕见地勾了勾唇,嘴边溢出一丝充斥玩味的笑声,面容一半藏在闪烁的光线当中,神色晦涩不清,愈加凌厉强势的侵略感。
听到这声笑,颜北陌弯下的脊背一僵,他自然知道酒里没毒,只是为了缓解他的滔天怒火,才配合着做出相得益彰的反应,在虎口下谋生,容不得他造次。
给周玉珩准备的那壶酒,是他草率了。
“主子,我做错了。”颜北陌见识过他的手段,也自认还算了解他的脾性,趁着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当即直愣愣便跪了下去,俯首在地郑重认错。
周沅白斜倚着,指腹撑着太阳穴的位置,静静注视着他,仅一眼就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下一秒,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嗓音疲懒而疏淡:“影召。”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到颜北陌的跟前,低声道:“冒犯了,颜会长。”
冷硬的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颜北陌的身上,拳拳到肉,毫不留情面,残忍又暴力,哪怕被打的眼冒金星,颜北陌愣是忍着一声未吭,静谧昏暗的室内,只剩殴打的撞击声。
直至那只轻点桌面的修长手指停下来,影召的拳头才跟着停下来。
第30章 隐瞒 娇媚的容颜上满是泪痕
少顷, 影召转头朝矮榻上的周沅白抱拳行礼,无声退至他该站着的位置。
影召是信阳候府专门为两位公子培养的死士之一,生下来便是孤儿, 无情无爱, 武艺高超, 自小陪护左右, 必要时候是用来挡刀的存在,只听命于周沅白,就连信阳候都无法调动。
相识也有五六年了, 颜北陌鲜少与之打过交道, 仅有的几次就是被他当成沙包来揍, 这小子下手极重, 却将分寸把握得极好,次次都能避开致命位置,就只是疼。
颜北陌捂着疼痛不已的腹部, 吞了吞嘴里的血腥,从地上爬起来跪倒在周沅白的脚边, 为自己求情道:“多谢主子赐罚, 属下绝不再犯。”
周沅白闻言轻哂, 表情明显不信他的说辞, 交叠着的修长双腿悠然换了个姿势,随后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 像是主动给他台阶下, 但语气又像是在给他警告:“别再自作聪明。”
“是。”颜北陌连连点头。
骇人的气氛散去了些,颜北陌这才有胆子重新在周沅白旁边的位置坐下,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很快便注意到后者的视线一直落在地牢里昏迷过去的温祁月身上。
自战败过后,西域的苗疆人就此隐居避世, 而温祁月作为苗疆少主,踪迹更是难寻,抓他时可废了好一番功夫,折损了一大批高手不说,就连周沅白本人都不慎中了他的蛊毒。
几个月过去,刑罚用尽,时至今日都没从温祁月的口中探听到蛊毒的种类和解药。
蛊毒每半个月发作一次,发作时会逐渐失去理智,体热难耐,会激发对性的渴望,像是情蛊的一种,却又与普通的情蛊不同。
普通的情蛊无法压制,若无法与人结合就会被蛊虫吞噬而死,然而据主子描述,此蛊不仅可以强行压制,而且就算不与人结合也并无大碍,可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他也曾向主子提议找个女人放在身边,等到蛊毒发作时能够随时待命,以解燃眉之急,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偏偏主子一口回绝。他猜,大概是一般的胭脂俗粉入不了主子的眼睛。
思忖间,颜北陌不由想起了下属传给他的那条消息,主子似乎与周玉珩的小妾有些猫腻……
还未等他深想,就听周沅白沉声吩咐:“北戎新到的那批药,给他用了吧。”
既然用武力撬不动温祁月的嘴,那么就另辟蹊径用点别的法子。周沅白眼底一片冷色,薄唇抿出一个锋利的弧度。
颜北陌自是知道那批药是什么意思,心下诧异却没有太大的波动,一般是用在敌国死刑犯身上的“迷魂药”,可以制造出虚幻的梦境,在此期间,犯人会失去自我意识,从而套出有用的情报。
药虽然很有用,但是一旦没有控制好用量,后果就会很严重,要么陷入幻境被折磨至死,要么就此精神失常,成为一个疯子。
“限你三日内,从温祁月的嘴里问出玉环的下落,以及蛊毒的解药。”说罢,周沅白蓦然站起身,离开了暗室。
玉环乃苗疆至宝,可解百毒,亦能解百蛊,自古以来就由苗疆少主守护,可惜,他们未能从温祁月的身上找到此物。
颜北陌单膝跪地恭送周沅白的背影远去,待对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遂缓缓站起身,从喉咙间喷出一大口淤血,然而也因为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强撑的身体无力地朝地上摔去。
所幸他眼疾手快,用手掌触地勉强稳住了身躯。
一旁的守卫赶忙上前来扶他,颜北陌被人架着胳膊扶了起来,深深吐息几口浊气,突地,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余光落在地牢里的那道不知何时醒来的身影上。
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平淡幽冷,且溢满了嘲讽。
颜北陌微微眯眼,看来他还是对此人太过仁慈,竟敢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纯属找死。
*
夜晚的凝香院,蒋南絮屏退了旁人,坐在浴桶里闭着眼睛假寐养神。
搭在木桶边缘的两条纤细手腕上,一圈刺目的紫色痕迹,不仅如此,藉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雪白大腿上突兀的青紫,一路延伸至柔软的深处。
只需低头瞧上一眼,就能看出异样……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蒋南絮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难怪坐车回来的路上身体就不舒服得很,周沅白那个混蛋如此不知收敛,叫她如何瞒得过去?
单单就他留下的痕迹而言,就够消弭好几日的。蒋南絮心不在焉地拿着巾帕来回擦拭着脖颈,若是这期间世子殿下要她侍寝,岂不是不打自招?
别的她都能忍过去,但一想到会面临死亡,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就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往日娇媚的容颜上满是交错的泪痕,眸光死寂一片。
她怪递给她那两杯酒的世子,又怪毫无防备将酒喝了下去的自己,也怪美名其曰为她解药的周沅白,更怪准备这壶酒的罪魁祸首颜北陌。
可怪来怪去,她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泄愤,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有权势,她只是无辜被卷进去的一颗边缘人物,无人在意,也无人发觉。
正如周沅白所言,想要活下去,她就得死守住这个秘密。换一个角度想,若不是恰巧遇见周沅白,她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可是凭什么是她遭遇这一切?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恨,恨得想要杀人,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恨自己只能被逼无奈接受事实什么也做不了。
强烈的悲观和波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悲怆地闭上眼睛,终是忍不住将脸埋进胳膊里哭了出来,在肩膀的阵阵颤抖中发出呻.吟般的哭声。
克制着,压抑着,生怕一不小心哭出了声被外面的人听到,戳穿她此刻的难堪。
然而现实总不让她如愿,就连躲起来哭的机会也不给她,梦月在外面等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娘子,水怕是要凉了,要不要奴婢进去添些热水?”
闻言,蒋南絮艰难地抬起头,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扬声道:“不必了。”
张嘴却是暗哑的气声,艰涩难听,差一点点就快要藏不住语气里的哽咽,她赶忙闭上了嘴,咬了咬下唇,缓了一会儿才道:“我马上就好。”
“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喊一声就行,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梦月蹙了蹙眉,察觉出些许异样,但是娘子回来时都还好好的,让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想不明白,她偏头去问脑子比她好使的烟云:“喂,你说,娘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从前虽然也不习惯我们近身伺候,但是像今日这般在里面消磨了这么多时间,还是头一回。”
烟云规规矩矩站着,闻言漫不经心睨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主子让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揣测太多作甚?”
“我这不是担心娘子嘛。”梦月没得到想要的回复,还被教训了一通,气得哼了一声,干脆也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去理会她了,心里忍不住想这个烟云还比不过梦瑶呢。
梦瑶性子虽然也闷闷的,但至少不会和她唱反调,哪里像这个烟云,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教训人。
安静不到两秒,梦月就闲不住地将耳朵凑到门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娘子的状态不对,可还没等她偷听到什么,面前的门忽地被人从里面打开。
蒋南絮穿着轻薄的月牙色里衣,乌黑的秀发垂直落在胸前,纤细的脖颈上挂着还未擦拭干净的水珠,冷白的肤色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愈发肤若凝脂,清新脱俗。
她看见踉跄的梦月,眉梢微拧,但很快垂眸掩去了眼底的一抹不悦,她知晓梦月是好心,是在担忧她,可这种隐私被窥探的不适感还是令她感到心情不佳。
默了几息,蒋南絮朝着一旁恭敬候着的烟云说:“我许是来了月事,暂时叫人把我的名字撤下来吧。”
因着是第一次,与周沅白做完那事后,裘裤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的血迹,清洗裘裤这样的活计她肯定不能自己来做,不然必定会引起怀疑,就得寻个合适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