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奇,他的王妃是希望他下场为她争光,还是希望他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再因为他的下场引起众人更多关于惠王夫妻的议论。
因为座位的关系,赵璲并不方便去看女席那边,就在此时,三位公公端来了射柳赛的三份彩头:头名可得黄金百两,第二名黄金五十两,第三名黄金十两。
为了让彩头好看,三份用的都是五两的元宝,第一个托盘就被二十个金元宝摆得满满当当。
那一瞬,赵璲好像看到了王妃笑弯的亮晶晶的双眼。
“愿为父皇献丑。”赵璲道。
青霭立即推着轮椅往外走,飞泉抱着木板跟在后面,这边门槛多,与其不停地收收拿拿,不如一直抱着。
永昌帝目送二儿子的轮椅,视线居然模糊了,愿为父皇献丑,二儿子是为了哄他高兴才去的!
另一头,赵璲这一下场,姚黄坐不住了,离席走到前方的护栏前,眺望下方的护城河岸,当熟悉的轮椅出现,姚黄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把轮椅。
杜贵妃见了,揶揄道:“看把你急得,连规矩都忘了,也不怕妹妹们笑你。”
姚黄直接看向永昌帝,紧张忐忑的模样:“父皇,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想亲眼看到他射箭的英姿,这样也算坏了规矩?”
永昌帝只觉得二儿媳率真可爱,笑道:“想看就看,今日算是咱们的家宴,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让美人们看自己展现英姿,更何况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说完,永昌帝也走到了护栏这边。
皇上一动,周皇后、刘贤妃等人就都跟了过来,杜贵妃闹了个自讨没趣,暗暗瞪了姚黄好几眼。
姚黄已经继续看下面了。
护城河宽约四五十步,上百只葫芦绑在对岸的柳条上,都是同样的高度。今日晴朗无风,但塞在葫芦里的鸽子偶尔会挣扎,就导致一些葫芦也在小幅度地晃动着,十分考验射箭者的眼力。
本来由康王、庆王占据了离阁楼最近的两棵柳树,青霭推着轮椅下去后,康王见了,主动将他的位置与弓箭让给了二弟。
赵璲知道康王不擅箭法,顺水推舟地应了。
阁楼上,福成长公主同刘贤妃开起玩笑来:“康王箭法一直都不太行,惠王倒是给了他退场的好借口。”
刘贤妃欣慰道:“难得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福成长公主的一拳头就像打中了棉花,白白落个自己怄火。
杜贵妃幸灾乐祸地看着下方的庆王。康王长得不讨人喜欢,也没什么才情,做什么都要靠刘贤妃从背后给他出主意,皇上老早就瞧不上大儿子了,故而康王不足为虑。惠王废了腿后,庆王才是四皇子争储的最大对手。
杜贵妃激惠王下场,就是要让庆王丢脸,连一个废了腿的二哥都比不过,他有什么可傲的?
趁着现在皇上还怜爱惠王,不如让惠王再占几年皇上的宠爱,等四皇子长大了,惠王才真正没了用处。
这个时候,沈柔妃、福成长公主、郑元贞也都看出了杜贵妃怂恿惠王下场的真正用意。
沈柔妃是最紧张的,很怕儿子真的输给惠王,在皇上、长公主、未婚妻面前无光。
上次惠王参加射柳时儿子才十六岁,输给二哥也能推脱年纪小,今年儿子已经长成,二哥又废了一年的腿没动过弓箭了……
想到惠王的情况,沈柔妃忽然又有了信心,惠王消沉了一年,还是坐着不便发力的姿势,今日儿子胜算还是很大的。
姚黄并不担心自家王爷的臂力,她担心的是他的准头。
岸边,青霭固定好轮椅,再放下椅背,如此才不会妨碍王爷拉弓。
庆王瞅瞅这边,用余光瞥眼阁楼之上,好意道:“二哥一年没碰过弓了吧,不如你先空放两箭,找找手感?”
赵璲:“也好。”
真的一箭取胜,老三会更没面子,老三最多气一场,就怕柔妃、长公主迁怒到姚黄头上。
对着远处的护城河水面,赵璲连射五箭,因为前面四箭都射空了,众人判断不出他是否有瞄准什么,直到赵璲的第五箭竟射中了一条被惊动朝远处游窜的野鱼,还是一条只有拇指粗细、一掌来长的鱼苗。
鱼苗被射翻,布满鳞片的鱼身被阳光照得亮如银带,然后才随着箭的力量缓缓下沉。
“好!”
反应过来的姚黄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赵璲这才转身往后面的阁楼上看,正对上自家王妃欢欣雀跃的笑脸。
赵璲立即转了过来,看看那鱼落下去的位置,很想告诉王妃这个距离射鱼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所以她的这声彩极有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调笑。
庆王先笑起了他:“二嫂还真是会给二哥捧场。”
赵璲接过第六只箭,淡淡道:“我准备好了。”
候在不远处的公公见了,朝阁楼上方通传:“皇上,您可以下令了。”
随着永昌帝发放号令,三声鼓响之后,岸边一百位年轻才俊同时搭箭拉弓。
姚黄只看着惠王的一箭急射而出,“嘭”的一声击中对面柳条上悬挂的葫芦,没等葫芦开始摇晃,圆滚滚的葫身竟已化成碎渣崩裂,困了许久的白鸽一得自由,登时振翅朝高空飞去,同一时刻,旁边庆王射中的葫芦虽然也裂了,却残了一块儿连着上节的葫身,也就导致里面的白鸽逃脱得慢了些。
显而易见,庆王输给了惠王。
但庆王也很不错了,一百个弓箭手,运气不好的,放箭的刹那正赶上鸽子拖着葫芦乱晃,导致箭头要么没射中葫芦,要么擦着圆滚滚的葫身飞了出去,连鸽子都没能放出。
幸好大家都在盯着前三名,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失手。
大公主望着二哥放飞的鸽子,再看看地上葫芦的碎片,既佩服又惊讶:“二哥的箭法好像又精进了。”
永昌帝眼圈红红的,不是精进,二儿子的准头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增进的是他手臂的力量。
虽然二儿子不愿意他去探望,永昌帝却能想象出儿子平时生活中的种种不便,腿废了,每一日用到手的时候就多了,臂力能不长?
这一刻,永昌帝满心满眼都是他惨遭天妒的二儿子,分不出半点注意力给别人,包括就站在二儿子不远处的三儿子。
瞧见沈柔妃发青的脸色,杜贵妃如愿地笑了。
姚黄没看到这些,确定惠王真的得了头筹,她像那只腾飞的鸽子一样沿着惠王下楼的路线雀跃而下,一路跑到护城河边,气息不稳双颊通红地站定在轮椅前,笑着对一直注视着她飞奔而来的惠王道:“王爷真厉害,让我拿砖头当面拍葫芦都拍不了那么碎!”
赵璲:“……怎么下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两人是夫妻,她这般也过于热情了。
姚黄:“下来夸你啊,等你上去再夸的话,这股喜劲儿都淡了,王爷都瞧不出我有多佩服你。”
赵璲扫眼停在不远处的康王、庆王,示意青霭推轮椅:“上去吧。”
第35章
帝后观赛之处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上下都要经由一层层木板台阶。
有永昌帝刚刚颁布的口谕在,宫人提前搬了几条长木板来,惠王不用时贴着扶栏侧立在两侧,惠王要用了再放下来。
轮椅重新来到这边,康王再次挤走青霭飞泉,一个人将他的二弟往上推。
俊不俊的,康王长了一副高高壮壮的身板,双臂紧绷,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住木板,推得小心又稳重。
庆王落后康王半步走在木板旁边剩出来的窄窄台阶路上,万一康王力有不逮,他还能及时搭把手,真正做到兄友弟恭。
如果说刚刚庆王还在为输给二哥觉得面上无光,此时看着二哥靠在轮椅上的麻木侧脸,看着大哥额头渐渐浮现的汗珠,庆王那点不爽便不翼而飞了。二哥都成半个废人了,他还跟二哥较什么劲,只要其他三个皇子里他还是最优秀的那个就成。
姚黄走在庆王身后,将康王虽然刻意却真的费了力气的辛苦模样与庆王居高临下同情自家惠王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姚黄想,如果她是王爷,就冲着这两位兄弟她也不愿意进宫。
可惜她力气还是不够大,但凡她能稳稳当当地将王爷推上二楼,她都可以挤走康王,做青霭飞泉不敢做、惠王又沉不下脸做的事。
姚黄又想到了永昌帝,说他宠爱二儿子吧,又下令全宫宫门常备木板又赏赐象牙簟的,确实挺宠,可他明知道儿子坐轮椅还非要挑这么个高地观龙舟观射柳,显然在他心里,帝王的威仪体面比儿子一时的不便更重要。
终于来到二楼,康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二弟这把轮椅看起来华贵讲究,沉也是真的沉啊!得亏他每天早上都会坚持练两刻钟的拳脚,好叫父皇知道他虽然没有武艺上的天分却一直都不曾放弃懈怠,不然今天还要为此闹出笑话来。
趁永昌帝跟三个儿子说话,姚黄径自回了自己的席位,杜贵妃才吃过亏,没再挑儿媳妇规矩上的错。
二公主小声道:“今日二嫂倒是好运气,先从父皇那里得了象牙簟,现在二哥又赢了百两黄金的彩头。”
一百两黄金,她这个公主都没攒下这么多的私房钱,要等出嫁才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刚端起茶碗要润润嗓子的姚黄手一抖,还有彩头?
她往永昌帝那边望望,终于看到了那三个端着托盘的公公!
心里乐开了花,姚黄笑得很是矜持:“都是托了父皇的福。”
二公主暗暗磨牙。
郑元贞看着姚黄快要溢满双眼的笑意,忽然明白此人为何不以嫁给一个残疾为哀了,区区六品百户之女凭着如今的王妃之位得了多少荣华富贵,哪一样都能弥补面子上的那些不足,不像她们这些高门之女,金银反而是最不值得看重的。
射柳一赛,惠王夺魁,庆王第二,东营一位姓江的年轻卫指挥使得了第三。
姚黄居然见过这位名叫江渠的卫指挥使,她爹姚震虎、李廷望的爹李千户都是在江渠的卫所里做事。前年李家老爷子庆七十大寿,李家大宴宾客,姚黄跟着爹娘去吃席时,正好瞧见李千户笑容满面地跑出来迎接一位年轻人,然后她爹姚震虎也丢下妻女乐呵呵地去打招呼了。
据老爹的夸词,江渠今年才二十五岁吧,平民出身,十六岁参军,后来惠王十八岁扬名边关那年,二十岁的江渠也凭战功被破格提拔为一卫指挥使,调任京城,成了姚震虎跟李千户的顶头上峰。
射柳前三名,惠王坐在轮椅上显不出身姿,剩下两个,本来庆王也挺玉树临风英姿不凡的,可往一身肃杀之气的江渠身边一站,立即被野狼衬成了家犬。
姚黄甚至都怀疑刚刚江渠藏了拙,故意让着皇家的王爷们,不然以他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即便赢不了惠王,赢胳膊比他细了一圈的庆王应该绰绰有余?
永昌帝亲口嘉奖一番,惠王、庆王的彩头都有各自的公公帮忙拿着,江渠自己端着摆了两个金元宝的托盘下去了。
观过龙舟与射柳,帝后带着众人前往大殿吃席。
姚黄与陈萤并肩走在一块儿,小声说着别人听见也无伤大雅的悄悄话。
陈萤:“惠王殿下真是神力,我看附近十几个葫芦都没有惠王的葫芦碎得多。”
姚黄:“康王殿下力气也不小,一个人把王爷的轮椅推上二楼都不带喘气的。”
陈萤还没成亲呢,一下子就红了脸。
姚黄瞧出来了,陈萤对康王还挺满意的,没嫌康王长得不够英俊,想来跟她一个想法,家世差还能捞个王爷正妃当当,既有荣华富贵等着又不用做小妾看主母的脸色,那么王爷夫君有些腿疾或不够俊的问题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
端午宫宴比上次周皇后安排的赏花宴还要丰盛,且有乐伎奏乐、献舞。
姚黄还是坐在女席这边,左边的下席是郑元贞,右边的上席是陈萤,巧的是,三人的夫君就坐在正对面。
陈萤始终不敢往康王那边看,姚黄朝自家王爷笑了两次,见他不捧场也就不理会了,反倒瞧见康王、庆王都有几次看向他们的准王妃,康王那是真的很少见陈萤,庆王与郑元贞是表兄妹,应该挺熟的,所以几次看过来都带着自然亲昵的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姚黄都是在欣赏歌姬们曼妙的舞姿。
陈萤见了,假借敬果子酒的时候悄声提醒姚黄道:“我听人说,惠王生母是位舞姬,难产而亡,只追封了美人。”
做秀女时,储秀阁的宫女只为秀女们端水送饭洗衣,没机会亲近,也不敢说王爷们的闲话。等陈萤封了准王妃有了刘贤妃赏给她的心腹丫鬟,就有机灵的跟陈萤讲了些几位王爷的事,像惠王的生母,民间知道的少,在宫里却不是秘密。
陈萤没有瞧不起惠王的意思,只怕姚黄过于沉迷于歌舞,万一回头再在惠王面前夸赞今日的舞姬,不小心触了惠王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