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与陈萤对视一眼,保持着笑容道:“谢谢。”
她真不知道这事,因为早些年她与母亲从茶楼或街头听到的与惠王有关的闲话,都说惠王生母是个美人,红颜薄命去得早,惠王才被杜贵妃收为养子。
做了王妃,百灵、春燕、秋蝉都是老实人,规规矩矩地当差做事,胆子撑破了才敢跟她议论家主王爷的生母出身。
舞姬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舞姬卑贱。
姚黄饮了清清甜甜的果子酒,继续欣赏面前的曼妙舞姿。
她觉得这些舞姬跳得特别好,就像惠王爷的画技、邓师傅的木工,都得是从小苦练才能练出来的技艺。
舞姬因为坦露身体、供人取乐所以被认为卑贱,问题是,她们是自己愿意当舞姬的吗,还不是家里穷被爹娘卖了,亦或是家里获罪她们只能被归于贱籍?
事已至此,姚黄没本事叫永昌帝别看了,赶紧把这些可怜的女子都放回家,也没本事让所有人都同情这些女子亦或是劝惠王别以生母的出身为耻,她只知道她喜欢看,而且她已经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了,突然变得不感兴趣,旁人定能猜出陈萤跟她讲了什么。
吃吃喝喝的,宫宴结束,永昌帝便要带众人去看下午的大戏——马球。
姚黄正准备离席,忽听自家王爷道:“父皇,儿臣乏了,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离宫。”
惠王的声音并不高,却因众人恪守宫规而在安静的大殿中传开了。
永昌帝明白,射柳儿子还能参与,马球考的是骑术,让废了腿的儿子去旁观别人在赛场上策马奔腾的矫健身影,确实太过伤人。
“去吧。”
惠王道谢,青霭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姚黄见了,远远地朝帝后行礼,快步从女席这一侧追了出去,很快就站到了轮椅旁边。
赵璲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姚黄蹲在轮椅一侧帮他固定时,听见头顶惠王爷问:“看不成马球,会不会失望?”
他知道她好热闹,而宫里的马球赛高手云集,绝对精彩。
可赵璲需要解手,宫里的净房不方便,他不想再被康王推过去,不想让看见他前往净房的人好奇他如何解手,更不想为了一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马球赛苦忍委屈自己。
赵璲并不需要王妃随他出宫,只是她不出来的话,旁人会觉得她贪图享乐不顾夫君,所以刚刚赵璲也没有多劝。
姚黄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好失望的,以前每年都能看我哥哥他们比几场,京城的这两所武学还会比试呢,年年我都去看。”
为了能参赛,哥哥苦练骑术,只辛苦了自家的两头骡子,还好真的参赛时武学会提供骏马。
赵璲:“你哥哥可赢过?”
姚黄:“两所武学的比试他还不够格,主要是身份不够,这种能出风头的名额早被勋贵子弟抢完了,但私下的比试他们几个好兄弟自己组的队赢过几次。”
固定好轮椅,姚黄坐到侧位,因为刚刚顶着艳阳走过长长的宫道,她的脸热出了两团红晕。
赵璲想到了别的,问:“席上饮酒了?”
她目光追逐舞姬身姿的模样,很像醉酒忘了形。
姚黄:“果子酒,只比果汁多了一点酒味儿而已,不信你闻闻,我身上可没有酒气。”
说着,她一手扶着轮椅,弯腰凑过去给他闻。
明明她都将唇角、脸颊对准了惠王爷的鼻子,惠王爷最先看到的却还是她裙腰上方的一片白雪。
片刻之后,赵璲闭上眼睛道:“确实没有。”
姚黄笑着坐回去。
赵璲看向另一侧的橱柜:“水。”
姚黄熟练地蹲到橱柜前,打开最下层的两扇小橱门,一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被收到这里的红木托盘以及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个金元宝。
姚黄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笑,笑着倒水,笑着送到王爷面前,笑着看他喝。
赵璲:“怎么笑成这样?”
姚黄取出托盘给他看。
赵璲:“……”
姚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元宝一个元宝地挨着摸,比小时候母亲摸她的头还温柔:“王爷,宫里每次射柳第一名都给这个彩头吗?”
赵璲:“嗯。”
姚黄:“二公主说王爷之前就赢过五次了,那王爷岂不是光彩头就挣了六百两黄金?”
六百两黄金相当于六千两银子,都快赶上皇家给他娶王妃出的纯聘礼银了。
赵璲点头。
登时,姚黄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金子一样了。
赵璲:“喜欢的话,可以都给你。”
第36章
马车停到惠王府门前,总管郭枢已经在此候着了。
等王爷王妃进了家门,郭枢才道:“王爷,皇上赏了一张象牙簟,您看是今日就用上,还是再等等?”
皇上的口谕是把象牙簟送来惠王府,却并未点明赏王爷还是王妃,郭枢就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干脆在话里卖个巧,由王爷做主。
姚黄悄悄瞥向自家王爷,按照永昌帝颁布口谕前的情形,这象牙簟是赏她的,可永昌帝故意含糊了口谕,没准其实是想把象牙簟给他二儿子,弄个幌子免得其他儿女埋怨他为父不公。
再有,象牙簟象牙簟,听起来就凉快又舒服,王爷不在乎金子银子,这等连长公主、贵妃都垂涎的实用好物,王爷真舍得给她?
换成姚黄,亲爹给她一件祛暑的宝贝,姚黄肯定自己用,最多跟夫君合用,绝不会单独便宜了夫君,自己睡热垫子吃苦。同样的道理,王爷真叫人把象牙簟送去竹院,姚黄也不会失望,最多厚着脸皮让王爷来明安堂时把象牙簟也带过来,让她沾沾光。
“赏王妃的,交给王妃做主。”
扫眼不敢相信的王妃,*赵璲示意青霭推他去竹院。
等姚黄想起要谦让一番时,惠王爷都走出老远了。
郭枢笑道:“王妃先行休息,稍后我便把象牙簟给您送过去。”
姚黄瞅瞅阿吉托着的百两黄金,晕晕乎乎地回了明安堂。
洗洗脸,换上一条绣房新送来的对襟睡裙。所谓对襟睡裙,便是直接在齐胸长裙上面缝接对襟的领边与肩袖,这样裙腰的位置不用绷太紧,对襟领边也可以敞开更大,虽然露出的肌肤有些多了,可睡裙就是穿在内室的,不怕被外人瞧见。
姚黄这条,上面的衣袖是白色的,下面的长裙是很浅的绿色,衣料轻薄,只是随便走几步裙摆便如碧波荡漾,实在是太好看,弄得姚黄也对镜自赏了好久。
阿吉:“王妃的脸红扑扑的,像莲叶里面冒出来的花骨朵,底下的两截脚踝与脚便是藕。”
姚黄:“胡说,藕能有我白?”
阿吉:“……我是说剥完皮的藕。”
这时,郭枢派来的两个小丫鬟抬了御赐的象牙簟来,百灵三个大丫鬟都没碰过这样的好东西,怕有什么讲究,征得王妃的同意后,只管帮忙挑起帘子,让那两个小丫鬟抬了象牙簟进了内室。
象牙簟放置于楠木长匣中,外面包裹着一层锦缎,取走锦缎,两个小丫鬟分别提着一端慢慢后退展开,终于露出了象牙簟的真容。
整张象牙簟长十一尺,宽九尺,铺在姚黄这边的床上刚刚好。
满眼的象牙白润泽如玉,摸起来也有种绸缎般的光滑,像苇席竹席都容易起毛刺,象牙簟就不会出这种问题。
“可以直接用吗,还是要擦拭一遍?”姚黄问。
一个抬席小丫鬟道:“回王妃,宫里送过来之前已经擦过了一遍,郭总管接过来后又叫我们按照公公教过的法子擦过了,王妃可以直接用的。”
姚黄:“铺到床上吧。”
铺好了,姚黄叫丫鬟们退下,她自己躺在象牙簟上滚了两圈,确实很舒服,只比锦褥稍微硬一些,就是太凉快了,才刚刚五月初,姚黄属于怕热的人,都觉得现在用凉席还为之过早。
姚黄卷起象牙簟暂且放在罗汉床上,等晚上王爷过来了,给王爷展示过再收起来。
重新躺到床上,姚黄却迟迟没有困意,满脑都是今日新得的金元宝与象牙簟。
阿吉突然推开内室的门,兴奋道:“王妃,郭总管又来了,叫人送来了五托盘的金元宝,说是王爷交待的!”
姚黄一骨碌爬坐起来:“……还真给啊?”
阿吉:“您说什么?”
姚黄:“没,没事,拿进来先放罗汉床上吧,等我睡醒再收拾。”
四个大丫鬟进来两趟,放好金元宝就出去了。
姚黄这才下床,搬着一把椅子坐在罗汉床边,对着眼前的元宝、象牙簟发呆。
也许王爷从小生在富贵窝,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他不看重这些,说给她就给她了。
可说到底,还是王爷知道她爱财便送这些过来哄她高兴,不然他怎么不把金子宝贝赏给青霭飞泉曹公公等人?论功劳,她可比不上王爷身边的这些老人。
姚黄爱财却有良心,王爷对她这么好,她也得多多的对王爷好。
脱了睡裙,姚黄换了一身细布衣裳,带上阿吉以及侍卫张岳、王栋出门了。
临走前,姚黄对郭枢道:“我出去逛逛,王爷没有问起的话,你也不必通传。”
郭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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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外观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姚黄让车夫只管沿着南大街往前走,她与阿吉分别盯着一边的铺子。
姚黄记得,她以前出门乱逛时好像在南大街的某处见过一家卖木具杂货的店铺,里面就有轮椅。
别看京城的街面上少有坐轮椅的人,其实京城废了腿的人可不少,姚黄就亲眼见过有人在马球赛上摔伤了腿,亲耳听过哥哥表哥们提起哪个同窗意外失足从此不良于行,更不用提往年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兵,包括因为各种意外、疾病无法独立行走的普通百姓。
只是这些人大多跟惠王一样,病了就不爱出门,才显得轮椅好像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正逢端午,南大街这边生意兴隆,不少住在京郊的百姓特意赶来京城过节卖卖东西。
行人多了,车马走得就慢,好在姚黄并不着急。
快把南大街走完了,阿吉忽然叫到:“停车!”
车夫立即停了下来。
姚黄凑到阿吉这边,往外一望,果然看到一家专卖桌椅箱笼等木器杂货的店,店面很小,但后门出去就是一座院子,目之所及可见院子里的棚子下摆了更多的木器。
主仆四人进了店。
掌柜的正在打哈欠,像他这样卖大件的平民小店占不到端午节的便宜,只有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乔迁新居、更换旧物或是置办聘礼嫁妆了才能接笔大单子,要么就是做些零卖的小生意。
趁这个哈欠的功夫,掌柜眯着眼睛迅速打量来人,见后面的两个健壮男人像是侍卫,掌柜立即猜到前面的美貌少妇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