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看起来就正常多了,不过除了两面铺满墙的大书柜以及一张书桌、一条花几,书房其实也很空。
姚黄越看越奇怪:“只是这样的话,殿下之前为何不请我进屋坐坐?”
她这位皇家夫君,什么时候都不是故意失礼之人。
赵璲沉默片刻,道:“我不喜被人打扰,之前没有能自推的轮椅,我在三间屋子设了两排连通的扶栏,扶栏能让我只靠自己在这边移换位置。”
光说太子妃大概难以想象,赵璲让太子妃推他去了后院,后院的扶栏还在。
姚黄看着那两排围绕整座后院搭成一圈的硬木扶栏,总算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手心为何会长那么一层厚厚的茧子了。
可是,腿动不了,太子要怎么走?
后门左右两侧分别有一处扶栏的入口,赵璲转动轮椅来到右侧的入口前,双手握住扶栏,将自己撑立起来。
扶栏是按照他的身高设的,当赵璲这般撑立的时候,双手的位置与他正常站立时双手自然垂落的高度相仿,所以此时此刻还站在轮椅后面的姚黄,看到的就是太子仿佛正常站立的背影。
姚黄见过太子坐在马背上的英武身姿,见过躺在床上同样瞧不出腿疾的太子,唯独没见过他这般站立时的挺拔身形。
太子垂落的袖口挡住了他绷紧的手臂与手腕肌肉,只有紧握扶栏的十指与手背泄露了他其实是靠臂力“站”起来的。
姚黄慢慢地绕到太子的前方,从一侧扶栏外去看太子,她竟然只能看见太子的脖颈。
原来太子比她的哥哥还要高一些。
姚黄突然不敢往上看了,怕看见太子因为双臂过于用力而涨红失态的脸,怕太子不想她看见他这样。
赵璲很熟悉自己的臂力,知道撑这么一会儿还不至于让他失了仪态,否则他绝不会在太子妃面前“站”起来。
太子妃不敢看他,赵璲便默默地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太子妃,平时他只能仰望的姑娘,原来……
“怎么动啊?”太子妃忽然好奇地问。
赵璲:“……”
他并没有给她展示如何挪动的意思,或者说,他不想让太子妃看见他任何不雅的一面。
太子坐回了轮椅上。
姚黄这才看过来。
赵璲避开了她的视线。
姚黄让他面朝这边别动,然后自己跑到另一侧的扶栏前,学着太子那样双手用力,就把自己撑在了扶栏中间,双脚离地。
赵璲能听见她的动作,目视前方提醒道:“仔细别摔了。”
姚黄光撑着不动感觉还好,一旦试着往前挪,才几下就落在了地上。
身后迟迟没有别的动静,赵璲缓缓转过轮椅,却见太子妃弯腰钻出扶栏,一口气跑到后院的北墙根下,一边背对着他仰起头一边远远地道:“这边的竹子还挺好看的!”
那声音带着笑意,却也带着颤意。
第164章
成亲三年有余,姚黄被自己的残疾夫君弄哭过很多次,唯独没有因为他的腿哭过。
她没见过养在杜贵妃宫里的小可怜二皇子,没见过南征北战风华正茂的惠王,从选秀当日两人第一次对上眼开始,姚黄见到的就是坐在轮椅上的惠王,是那个一身死气仿佛娶不娶妻、活不活着都没有太大关系的惠王。
姚黄当然知道好好的一个皇子突然摔断了腿是可怜的,值得叫人同情的,可她跟惠王相当于盲婚哑嫁,姚黄最多在心里感慨一番这位王爷夫君的悲惨际遇,还不至于刚成亲就为他心疼得直掉眼泪。
等夫妻俩慢慢地恩爱起来,姚黄已经习惯了坐在轮椅上的惠王,惠王始终一副自己都不在乎腿残了的淡然姿态,姚黄也不至于再为他摔断腿这事心酸到落泪。
偌大的王府,姚黄没进过竹院的三间屋子,没进过明安堂夫君独住的前院内室、浴室以及书房,姚黄猜到这几处地方应该备了些方便一个腿残之人解决一些生活琐事的物件,却没想到他会因为渴望自力更生而设下这么一圈长长的扶栏,再用那样艰难的方式练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
有些画面不了解就不会去想,如今她就站在这两排扶栏前,还亲自试过了,那姚黄就忍不住地去想刚刚养好伤的那个惠王是如何撑移的,去想他是不是曾因为生疏摔下扶栏过,所以他才会提醒她仔细点别摔了。
三年前的惠王不请王妃进竹院屋子,是不想让王妃看到这些扶栏,不想让王妃猜到他狼狈撑移的身影。
三年后的太子亲自带着太子妃进来了,只是因为她前段时间一句无心的调侃。
姚黄高高地仰着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眼泪跟下雨了似的一串一串地往外涌。
当身后传来渐渐靠近的金料大轮碾压石板地面的声音,姚黄想重新换个地方躲开的,不让太子发现她在哭,然而一想到太子都把四轮的紫檀轮椅从堂屋北门推到这边来了,她再躲,是要他费劲巴力地推着轮椅继续追她吗?
躲不开也舍不得躲,姚黄转身,低着头扑到了轮椅上,额头抵着太子的肩头。
赵璲一手抱住太子妃,一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放到她手里。
姚黄擦擦眼睛,再把半湿的帕子盖在脸上,抽搭着问他:“我这样,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惠王不需要别人的怜惜,太子肯定更不需要。
赵璲看着怀里的太子妃,道:“不会。”
他确实不需要别人的怜惜,但她不是别人,有这么一个人心疼他吃过的苦,赵璲只觉得暖。
姚黄将帕子往下扯了扯,露出自己的眼睛,也就对上了头顶太子正看着她的温润双眼。
太子低了下来,唇轻落在她重新闭上的眼睛上。
姚黄听到了细细密密的竹叶随着风簌簌摆动的碎响,脑海里就又冒出三年前的惠王独自坐在这边用一双沉寂的眼木木地望着周围同样幽寂的竹林的孤单身影。
姚黄抬起手,紧紧抱住太子的肩膀,第一次太子都要离开了,姚黄却贪婪地追了过去,要一直一直地亲下去。
太子妃的心疼很纯粹,因为心疼,所以要越发地对他好。
太子心口的暖却迅速变成了一团火,当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火时,捧着他的脸亲得正温柔的太子妃忽地不亲了。
赵璲仰首,将太子妃的头按在肩膀上,不想让她瞧见他的尴尬。
姚黄扫视后院这一圈扶栏,脸颊顿时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嗫嚅着问:“要,要在这儿吗?”
扶栏比梳妆台台面高了很多,可太子连更加艰难的撑移都坚持下来了,她屈膝站一会儿又算什么?
赵璲:“……”
他真没太子妃想得那么贪色,更没太子妃以为得那般不守礼节,幽池那次是太子妃穿得太大胆了。
“厨房有孔师傅发好的面调好的馅儿,今晚你辛苦一回,就在这边吃吧。”
太子声音平静地道。
姚黄:“……嗯,我问的就是要不要在这边吃。”
说完,她挣开太子的手,红着脸跑了。
一口气跑到堂屋南门,姚黄回头,就见太子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稍微仰着头,好像在专心赏竹。
姚黄就知道,太子还得再多清清心呢。
当太子终于不缓不急地把自己推到前院的厨房门外,里头太子妃已经包好了三个白面包子了,皇家用的面比民间能买到的最贵的面还要精细,光是生面闻着都有浓浓的麦香,包子馅儿则是最新鲜的猪肉与王府菜圃里最嫩的白菜芯儿。
瞄眼停在门口的太子,姚黄晃了晃手里刚包好的第四个包子,若无其事地道:“我能吃三个,殿下吃几个?”
赵璲:“……大概能做几个?”
姚黄估测道:“十个吧。”
知道两位主子都不喜欢铺张浪费,孔师傅准备的面与馅儿都不是太多。
赵璲调转轮椅,侧对太子妃时才道:“都做了。”
太子殿下白日当差时主要是心力消耗,晚上陪王妃的时候却要耗上至少一轮的大力气。
十个包子,太子、太子妃都给吃完了,同样要耗力气的太子妃最终吃了四个。
饭后,姚黄先推着太子去园子里逛了一圈,逛完又回了竹院,晾在堂屋北面两个木桶里的水以及寝室浴桶里的水都温得刚刚好。
堂屋南北的屋门紧紧一关,姚黄瞥眼坐在两个木桶旁边的太子,咬咬唇道:“殿下洗好了就在外面等着,我没说好,殿下不许过来偷看。”
这可不是她脸皮薄,是太子非要分开沐浴,说起来姚黄还真没瞧见过太子殿下完全褪下长裤的样子。
赵璲:“……”
他垂着眼,听见太子妃关上了门,但并没有落闩的声音。
即便如此,赵璲也不会做出偷窥太子妃沐浴之举,幽池那次是担心太子妃游水是否娴熟。
姚黄手脚利索,擦拭过后坐进浴桶放松时,还能听见外面太子从桶里捞出巾子的水响。
等太子那边的水声消失了,姚黄并没有等到轮椅转动的动静,知道太子是个君子,姚黄便没有耽误太久,迅速离开浴桶擦干自己,再换上柳嬷嬷提前放到竹院衣橱里的她的那套中衣,白色的绫料竹青色的领边袖边。
简单地收拾收拾屋里,姚黄去将换了一套竹青色绫衣的太子推了进来。
熄了灯,竹院这边漆黑漆黑的,连窗外的月色能透进窗的都不如明安堂那边多。
姚黄跟太子睡在一个被窝里面,抬着脑袋四处张望一圈,她往太子怀里缩了缩,问:“之前殿下自己睡在这边,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慌吗?”
仔细听,都能听见外面的竹枝晃动声,这还是夏末,等秋天风大了,周围的竹子岂不是更闹人?
赵璲摸着太子妃的肩头:“慌什么?”
姚黄:“妖鬼啊,据说阴气过重的地方容易闹这个。”
赵璲:“你很怕?”
姚黄:“有殿下陪着还好,就我自己,我可不想在这边睡。”
赵璲不想太子妃胡思乱想,将她往上捞了捞。
太子妃被太子卖力地服侍一场,畅畅快快地睡着了。
夜深人静,一双微凉的腿贴了上来。
姚黄没被这双腿凉醒,却被那双又糙又热的掌心给扰醒了,一边躲一边含糊不清地埋怨:“殿下怎么总是喜欢半夜折腾。”
那双手不动了,有人在她耳边问:“殿下是谁?”
姚黄拿胳膊肘顶他:“你啊。”
明明很熟悉的声音却否认道:“我不是他。”
姚黄彻底地清醒过来,先捏捏身前那只长了一层厚茧的掌心,再碰了下身后那条熟悉的微凉的腿,咬牙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怎么证明你不是?”
很长的一段沉默后,那声音唤了一声“黄黄”。
姚黄:“……”
温润有礼的惠王爷或太子殿下确实不会故意这样喊她。
既然不是太子,姚黄更要挣扎了,奈何她的两条细胳膊不如人家的粗胳膊有力,没多久姚黄就被对方紧紧地给抵到了里头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