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回来后笑道:“说是皇上在前面挨个查官署呢,严大人叫咱们工部各处赶紧自查一遍,脏的地方要擦,乱的地方要收拾整齐。”
说着,青霭还偷偷地扫视了一圈王爷书房的地面。
赵璲:“……”
惠王爷没太在意这个,直到永昌帝“查”到了工部,在严纶那里坐了一刻来钟,自然而然地单独来了惠王爷的公房。
汪公公、青霭、飞泉都站在了外面。
赵璲自己推着轮椅来门前迎接父皇,再请父皇落座。
永昌帝看着儿子推动推轮的手,该习惯的,奈何心里还是会酸,李廷望在大殿上摆出那么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肯定是猜到老二已经知晓了他仰慕老二媳妇的旧事,昂首挺胸地告诉老二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老二打压他!
永昌帝想问老二是怎么知道的,老二媳妇不可能主动提,莫非王妃出门的时候遇见李廷望了,两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老二亲眼撞见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李廷望的异样。
永昌帝知道老二从小就脾气好,能忍能让的,所以他想问清楚,如果老二媳妇真敢给老二委屈受,他会替老二做主!
可永昌帝一进来,就看到了老二的这把轮椅,老二媳妇琢磨出来的好轮椅。
那么一个敢说敢笑敢跑的小姑娘,必然是真心真意地对待老二,才会有今日老二在工部的当差。
喝口茶,永昌帝拍拍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有点累的腿,笑着问老二在忙什么,然后提到了王妃的四个哥哥:“一榜四进士,你媳妇是不是乐开了花?”
赵璲想到王妃这两日脸上就没断过的笑容,素来清寂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暖意,道:“确实喜不自胜。”
永昌帝在位三十余年了,早已练就一双利眼,都不用刻意盯着,简单一个对视就能看出别人的情绪。
因此,他看得很清楚,老二根本不在意王妃有过多少小竹马,老二可满意他这个王妃了!
老二在宫里长到十八岁眼里都没浮现过的温情,媳妇给他养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何必说那些扫兴的事?
简单“查完”惠王爷公房的永昌帝很快就离开了,继续去旁边的兵部。
当晚,永昌帝又来了翊坤宫。
屏退下人,看着杜贵妃眼中极力隐藏的期许,永昌帝笑了笑:“选秀的时候你不满意老二媳妇,是觉得她家世太低,后来你不满意老二媳妇,是嫌她容不得你贬低老二,嫌她不像老二一样处处忍让你,是吧?”
杜贵妃脸色一白,紧张地抓着帕子按在胸口:“皇上怎么突然这么说?我……”
永昌帝敛笑,怒视她道:“闭嘴!”
杜贵妃浑身一抖,再也不敢多说,只楚楚可怜欲诉委屈地望着永昌帝。
永昌帝懒得跟她对质,直言道:“朕很满意老二媳妇,朕也不管她之前有几个真竹马假竹马,朕只知道她品行无暇是朕亲自赐婚的儿媳妇,你最好把你知道的所谓把柄烂在肚子里,敢跟任何人说,朕就降你的妃位。”
杜贵妃又是一抖。
永昌帝:“说吧,你派谁去打听的,身边都有谁听说过此事。”
他问得简单,话里却有雷霆之威,杜贵妃试图遮掩失败,只得叫来身边的大太监路公公,因为她只管吩咐,派谁查如何查以及回话都是路公公做的。
路公公五十多岁了,可以“告老还乡”了,至于另外几个小公公,都被赐给他当了干儿子,随他一起回去孝敬路公公颐养天年。
杜贵妃收到了永昌帝送来的路公公留给她的一个匣子,说是主仆几十年的一点留念。
杜贵妃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杜贵妃病了,永昌帝并未放在心上,杜贵妃不是个好养母,他也不是什么好父皇,早就知道杜贵妃待老二过于严格,一直到老二长成少年后显露文武才干,他才真正将那个舞姬所生的小可怜皇子看在眼里,倘若老二平庸无才,他大概会继续忽视那孩子。
如今老二腿都废了,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冷知热的王妃,杜贵妃还想破坏小两口的舒坦日子,永昌帝便必须给她点教训尝尝。
至于那个李廷望……
永昌帝又为自家老二骄傲起来,至少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对待“情敌”绝不会有老二的心胸。
老二都不介意,永昌帝自然也不会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那时候李廷望又不知道小青梅将来能做王妃,他不去围着貌美可爱的小青梅转才是傻子。
很快,武进士们的官职都定好了。
榜眼罗鲲、探花李廷望同封了边军从四品的副卫指挥使,罗鲲将赴凉州金城,李廷望会去晋州大同。
第119章
永昌帝给杜贵妃的教训十分隐秘,掌管后宫的周皇后都只能隐隐察觉杜贵妃犯了错,住在宫外的姚黄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了。
这时姚黄的心思全在自家哥哥们刚领到的官职上。
大表哥罗鲲要去凉州边军当从四品的副卫指挥使,三表哥罗泽会在他那边做正六品的百户,有年长稳重的哥哥照看才十九岁的堂弟,家里人都放心。
二表哥罗鹏要去晋州的大同边军做正五品的千户,虽然不在李廷望的卫所,离得也挺近的,平时能够互相照应。
李廷望喜欢姚黄是一回事,他跟姚麟以及罗家三兄弟的兄弟情又是一回事,十三四岁排成一排在河边脱裤子放水比谁呲得远的交情,到了大同后无论李廷望受排挤还是罗鹏遇到麻烦,另一个都不会坐视不理,这点连罗金花都信得过李廷望。
四兄弟里只有姚麟留在京城,被永昌帝钦点进了御前军。
御前军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城卫以及禁卫。
五城卫各有一卫兵马,负责京城外城十二城门的防守以及外城、皇城中间的日常巡查,共两万五千多兵。
禁卫戍守皇城八道城门以及皇城内部,直接负责帝王及其后宫子女的安危,如果说正一品的御前军统领是帝王千挑万选的忠心之人,正二品的禁卫统领便是帝王视为心腹的存在,虽然官职没有御前军统领高,却更受帝王信任。
姚麟只是惠王妃的娘家兄弟,永昌帝殿试上才见了一面,瞧着又能打又赤诚,合他眼缘,但永昌帝也没有上来就把姚麟放在禁卫军中,而是让姚麟去御前军的东城卫做了正六品的百户,能不能再升就看他日后的表现了。
三个表兄弟都外放,就他留京,姚麟心里不太是滋味,问妹妹:“皇上是不是怕你舍不得我,才这么特殊照顾我?”
姚黄:“那我还舍不得表哥他们呢,皇上怎么没把他们也留在京城?”
姚麟:“……”
姚震虎好歹比儿子多吃了二十多年盐,东大营的一群百户们聚在一起也会议论武进士封官的事,此时为儿子解释:“朝廷需要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大将军必须胸有韬略,所以越是文试殿试排名靠前的越要送去边关历练,你读书一直不如他们,想要历练只能等机会。”
姚麟悻悻地低下头。
姚黄鼓励哥哥:“皇上需要能打的大将军,也需要能替他守好京城且忠心耿耿的精兵,皇上安排哥哥去御前军,说明皇上既信得过哥哥的武艺也信得过哥哥的忠诚。这不挺好的,今后表哥他们守边关,你守京城,表哥他们离得远,你平时有空了多替他们去镇子上瞧瞧,公事家事立两份功劳。”
姚麟精神一振,挺起胸膛道:“好,我一定当好差!”
罗金花提点儿子:“都是百户,你这个百户可比你爹吃香多了,不定有多少勋贵武官家的年轻子弟盯着呢,人家武科举考不过你,可以从别的事上给你使坏,你千万要警醒些,平时只管做好份内的差事,若是哪个让你去做什么秘差,你别一听就信了,要看他们的官文印章或令牌,有这些还觉得不对头的,于皇上或哪位王爷不利的,你就回家跟我说,我再去找你妹妹确认。”
姚麟:“……娘别说得我像个傻子一样,我只是没你们聪明,但谁想害我或是诓我去害别人,我才不上当。”
姚震虎:“就是,我们父子俩最多不会阿谀奉承给谁拍马屁,叫人坑了连累自家人这种事绝不会有。”
罗金花朝女儿笑笑,反正她会看紧这爷俩的。
姚黄去外祖父家里吃过为三个表哥践行的酒席,四月十八三兄弟真的动身这日,姚黄就没去了。
姚麟要送的,骑着王爷妹婿为庆贺他中武进士特意送他的那匹骏马,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亮。
他先来了李家。
王氏随着丈夫出来送即将远行的儿子,看到牵着骏马站在门外的姚麟,又想大大咧咧笑又很舍不得儿子的模样,王氏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那日在街头偶遇姚黄与惠王,王氏就觉得惠王一定察觉儿子的异样了,觉得姚黄那丫头为了她的清名可能会辩解说一直是儿子在主动纠缠她。王氏又着急又没有办法,甚至做好了儿子会落榜丈夫也会丢掉千户一职的准备。
结果呢,丈夫的千户当得稳稳的,儿子也高中了探花,直接让她变成了妄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姚麟根本没去看王氏,简单打声招呼,等李廷望与二老道完别了,他便随着李廷望一起上了马,李廷望的长随骑马落在后头。
尚是清晨,路上人不多,李廷望心事重重,姚麟被离别的愁绪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了城后,三人继续往南走,罗家兄弟会在前面十五里外等着他们。
终于,李廷望回头看眼离得足够远的长随,靠近姚麟,低声问起姚黄来:“这一年来,王妃与你见面时可曾提起过我?”
这是姚黄出嫁后,他第一次跟姚麟问起她,以前要避嫌,也怕姚麟骂他痴心妄想,如今他要远赴大同,李廷望不想再忍。
姚麟想了想,道:“她一句没提过,武试发榜时我告诉她你考了第一,她笑了,说你也算她的半个哥哥,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你高兴。”
李廷望低头看手里的缰绳,只有高兴吗?
姚麟叹道:“以前不跟你说是怕你听了难受,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她心里是真没你,高高兴兴地嫁的,嫁了王爷后更高兴了,跟我们夸王爷长得俊,夸王爷待她宽和有礼,还会画画,把她画得跟仙女一样,每次提到王爷都跟吃了蜜一样甜。”
“别说她,我也觉得王爷好,待我们一点架子都没有……你别看我的马,跟这马没关系!人王爷就是好,想想咱们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山里打鸟,人王爷都在南边立下战功了,你自己说,你哪里能强过王爷?”
李廷望想,刨去家世财力那些,他容貌不如惠王,还没机会立下惠王立下的战功,字画才情不如惠王,哄她开心的本事不如惠王,甚至他还看低了惠王一次,以为惠王会在武考、封官之事上打压他。
他唯一能强过惠王的,便是他这双能走能跳的腿。
可是,跟一个残疾人比腿,出息吗?
李廷望仰头呼出一口长气,平复后朝姚麟笑笑:“放心,我能放下了,今后我跟你一样,都盼着她跟王爷夫妻恩爱。”
姚麟不是很信:“真的?那你愿意娶崔家小姐了?”
李廷望:“……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谁像你整日惦记娶媳妇。”
姚麟大怒,挥手就要打他一拳,李廷望侧身避开,长腿一夹马腹,迎着朝阳大笑而去。
灿烂的夕阳洒满了惠王府前面的长巷,当马车停稳,青霭、张岳熟练地推了惠王爷下车。
被青霭推着行往明安堂时,赵璲试着想象即将见面的王妃的神色,三个表哥都在今日离京,王妃一定很不舍。
距离明安堂还有一段距离,金宝突然跑了出来,一直扑到他的腿上,像以前每一次迎他回府时那般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仰着脑袋要舔他的脸。
赵璲一把按住金宝的脑顶,直到金宝放弃了,前爪离开他的腿跳回到轮椅一旁。
趁王妃还没出现,惠王爷取出袖中的手帕,拂去金宝留在他衣摆上的几个浅灰爪印。
拂完的手帕自然交给了飞泉。
当轮椅行到明安堂前院的游廊上,王妃也从后院过来了,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齐胸长裙,鲜艳秾丽得让习惯了素雅之色的惠王爷下意识地垂了眼帘,直到那条仿佛石榴花织就的长裙来到面前,直到裙摆底下同色缎面绣有浅粉桃花的绣鞋轻盈地绕到轮椅之后。
这时,赵璲的呼吸才又恢复了自如。
“王爷先换身常服?换完咱们去逛逛园子,这半年王爷总在工部捂着,日头都不如之前晒得足了。”
赵璲点头。
在内室更衣时王妃、青霭都不在,惠王爷将轮椅推到镜子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端详片刻,并未看出太大变化,不过跟王妃白里透粉的气色比,他的脸确实偏苍白。
到了后花园,姚黄直接将惠王爷推到湖边,这里毡垫都铺好了。
惠王爷迎着夕阳坐好后,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到他腿上,脸朝着惠王爷,这样不怕刺眼。
赵璲:“……会不会后悔早上没去送三位表哥?”
王妃该去的,他不会介意她送二表哥的时候会见到李廷望。
姚黄把玩着惠王爷腰间的玉佩,瞥他一眼道:“不会啊,反正自打我嫁了王爷跟他们见面就不方便了,那他们在武学读书还是在边关历练,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一个个又都是练家子,带着长随上路,哪里需要我担心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