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故意朝年轻人笑了笑。
姚麟眨眨眼睛,回了一个僵硬的笑,笑完就赶紧埋头作答了。
等永昌帝将所有人的情况都阅览了一遍,身穿龙袍的帝王离开龙椅,两个侍卫自动护驾左右。
永昌帝还是按照名次的顺序在每个贡生的身后都站一会儿,看看贡生的开头与字迹。
永昌帝自然不是真龙,但皇帝的威严还是影响了一些考生,最紧张的拿笔的手都抖了起来脑门后颈眼瞅着冒出一层汗,普通紧张的身体一僵稍微停笔冷静一下,普通从容的只拿余光朝龙袍瞥上两眼,最从容的只管答卷,并不在乎是否有帝王在侧驻足。
其实心里肯定都会起波澜,但从永昌帝走下龙椅就能料到的事,到帝王真的来到身边,足够从容者平复那点波澜了。
殿试殿试,考的可不光是笔头的文音。
光这么走一圈,永昌帝便大致摸清楚了这批贡生们的胆量,将来要带兵打仗的武将,最好能做到临危不乱。
上午考,下午永昌帝把三位亲王、两个丞相以及兵部、吏部、礼部尚书叫到御书房,御桌上分别摆了三摞考卷,乃是永昌帝评出的一甲、二甲、三甲进士,不过每甲进士的具体名次还没定,永昌帝希望与诸人共同商议,如果谁觉得他评的不对,譬如二甲里面的哪个可以进一甲或应该被丢去三甲,都可畅所欲言。
一甲三人,二甲二十八人,三甲六十七人,其中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的排名最重要。
永昌帝钦点的状元是个三十一岁的中年贡生,武试排名第二,文试第三,本就是一甲的苗子。
至于文武试都排在榜首的李廷望,因为年仅二十且仪表堂堂,不出众人意外地被点了探花。
无论文武殿试,无论前朝新朝,探花基本都会给前十名里长得最俊且年轻的那个。
姚黄的大表哥罗鲲被永昌帝点了榜眼,永昌帝给的理由是罗鲲沉着冷静,有大将之风,武试除了一个上等全是优等排在第八,文试第十,殿试的边防策略也言之有物、切实可行。
康王、庆王都看了眼惠王的轮椅,虽然父皇说得有道理,但两人还是觉得父皇也有抬举二弟妻族之嫌。不过一个小小的武榜眼而已,封个正五品的地方守备或军卫千户,无战事时除了操练手里那点兵再无其他实权,在大齐朝众多同品级的武官里毫不起眼,不像文官,哪怕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都独掌一县田赋税收、刑狱等实权。
罗鲲的双生弟弟罗鹏排在二甲中间位次,二十岁的姚麟、十九岁的罗泽都在三甲。
黄昏,赵璲没怎么在工部耽误就回了王府。
姚黄不知道惠王爷也被永昌帝叫去御书房评选三甲武进士了,只关心上午四个哥哥的殿试表现。晌午在长寿巷的娘家吃饭时四个哥哥各有感想,但考生自己想的哪里算得了数,姚黄很好奇惠王爷眼中的哥哥们是什么样。
赵璲看看王妃,道:“我知道三甲排名了。”
明早就会发榜,王妃今晚哪都去不了,便涉及不到提前泄露榜单之罪,至于明早到发榜之前的短短一个多时辰,赵璲相信王妃能稳住。
姚黄:“……”
心跳加快,血流加速,姚黄激动地站了起来。
赵璲看着王妃明显转红的脸颊,等着王妃问或不问。
姚黄当然要问了:“几个二甲几个三甲?”
赵璲垂眸,敛下笑意道:“二甲一人,三甲两人。”
姚黄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的惠王爷:“我哥哥呢?答得太差连三甲都没拿到?”
不应该啊,晌午哥哥还显摆,说皇上朝他笑来着……
赵璲:“他是三甲。”
姚黄继续揪着心:“哪个表哥落榜了?”
惠王爷终于露了一丝笑:“大表哥是一甲榜眼。”
姚黄:“……”
震惊狂喜之后,姚黄扑到轮椅上,按着惠王爷的肩膀去咬他的脖子肉:“王爷怎么变坏了,明知道我着急还故意戏弄我!”
赵璲及时挡住王妃经常在他肩头胳膊上咬来咬去的小牙,为自己分辩道:“你怎么问,我怎么答,并无戏弄。”
别的事姚黄会细细跟惠王爷掰扯,但她现在太高兴了,恨不得骑马跑回长寿巷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家人。
赵璲看出了王妃的蠢蠢欲动,正色提醒她不能泄露此事。
姚黄目光一转,攀着他的脖子问:“王爷是不是也不该跟我说?”
惠王爷垂眸不语。
姚黄高兴地亲在他脸上:“我喜欢这样的破例,王爷信我,那我也不会给王爷添麻烦,明日我连贡墙那边都不去,等着我娘他们跑过来给我道喜。”
赵璲:“武试文试发榜都去了,明日不去,他们定能猜到你已提前知晓。”
姚黄:“也是,那我就再跑一趟。”
翌日,姚黄坐在马车里,装得像模像样的,连母亲、表妹都没有透露。
到了礼部官员来贴榜了,除了罗鲲稳稳地守在马车旁边,姚麟三个又挤了进去。
贡士们心急想亲眼看榜,也有纯粹好热闹的抢了好位置,黄榜一贴出来就帮着念起排名来:“状元丘擢、榜眼罗鲲、探花李廷望!”
姚麟几个还没挤回来,姚黄娘仨先听到了罗鲲的榜眼!
罗金花大叫一声,跳下马车去抱她的大侄子,罗月也激动地追了出去。
姚黄一个人坐在车里,因为昨晚就知道了,此时她只有喜没有激动,于是她就听到了紧跟着大表哥的李廷望的探花。
姚黄忽然想到一件事。
惠王爷淡泊世俗,或许他没有留意过武科的前两榜,但他既然提前知道了四个哥哥的名次,肯定也知道李廷望那么显眼的探花名次了吧?
惠王爷可以不提李廷望,但以李廷望跟哥哥的交情,以李廷望与她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这次李廷望又考得那么好,她一句都不提的话,会不会更显得她心里存虚?
入夜之后,惠王爷一躺到床上,姚黄便爬到了他身上,双手撑在两侧,笑着审视惠王爷的俊脸。
赵璲察觉了王妃的异样,昨晚王妃那么欢喜,也不曾这么主动。
赵璲双臂放在身侧,一动不动地与王妃对视:“为何如此?”
姚黄:“钦佩吧,今日我又在王爷身上发现一种新的君子品德。”
没想到会收到这般夸赞的惠王爷立即又移开了视线,每次王妃夸他,眼眸都明如艳阳。
“什么品德?”
“胸襟宽广!”
赵璲虽然猜到了王妃的意思,却又必须装作不知,问:“何出此言?”
姚黄在他身上晃了晃,晃得惠王爷乱了呼吸看过来,她才笑道:“李廷望的探花啊,王爷都知道他是我的竹马了,还为此跟我拈过一句酸,居然都没想到要故意让他落榜什么的,也没有略施手段让他只中二甲三甲,这等宽宏大量,不是君子品德是什么?”
惠王爷闭上眼睛,沉默片刻道:“第一,他接近你的时候你还不是我的王妃,我不该为过去的事迁怒他。第二,他有才有貌,探花是他应得的,纵使我不是君子,也不屑做仗势欺人的小人。”
姚黄:“这就是君子,我做了王妃后还想着让我娘去李夫人那里显摆回来呢,可见我就没有王爷的胸怀。”
赵璲想到了殿试开始前,李廷望曾经投向他的目光。
没有何文宾担心被王爷报复的惶恐,没有被夺了心上人的愤怒,李廷望的眼里只有一个贡士对王爷应有的敬畏以及隐藏在敬畏下的隐秘不服。
那一个时辰,赵璲看着李廷望答题时曲于桌子下的长腿,想了很多。
他没有王妃夸得那么胸襟宽广,他也会介怀。
但赵璲介怀的不是李廷望如何亲近过王妃,而是他也想陪王妃跑陪王妃闹,可他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第118章
武科文试开考之前,周皇后已在能够留京的新科文进士里面为大公主物色好了一位驸马人选,于慎。
于慎今年二十四岁,京师宜阳县人,其祖父曾官至大理寺少卿,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可惜三十出头就病逝了。受其祖父的影响,于慎从小就对周围的人事观察入微且醉心律法、断案类书籍,周皇后连于慎小时候曾扬言将来要做大理寺卿的豪言壮语都打听出来了。
周皇后还特意托康王去试探过,中了二甲前茅的于慎志向未改,还是想进大理寺。
周皇后就很满意了,因为本朝遵循前朝旧制,驸马可以入朝为官,但文官不可进中书省,不可担任六部正三品及以上的官职,武官不可任正二品及以上的官职且不可封正将带兵,这都是为了限制驸马的权力,杜绝驸马、公主造反之事。
周皇后亲生的两个皇子小小年纪都夭折了,如今就大公主一个宝贝女儿,母女俩都没有野心,自然不想挑一个对官场胸怀大志野心勃勃的驸马耽误人家,可周皇后也不想随便挑一个没大才华的驸马委屈女儿,挑来看去,于慎就很好,专长在破案上,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也是驸马能做的,娶了女儿并不会拖累他的抱负。
周皇后将这事跟永昌帝一说,永昌帝就明白了她的爱女之心,永昌帝也将大公主视为掌上明珠,那于慎容貌俊朗一身正气,确实适合温婉娴静的大公主。如果他非要挑个有宰相之才的驸马给女儿,等他走了新帝上位,一旦忌惮太后、长公主的势力,兄妹两边都是烦恼。
大公主有了驸马人选,永昌帝又去问杜贵妃、二公主的意思,看娘俩想挑个什么样的驸马。
二公主不喜欢文弱书生,想从武进士里挑。
武科殿试正式发了榜,这晚永昌帝便来了杜贵妃的翊坤宫,直接将他认为合适的几个武进士名单递给杜贵妃看。
排在第一的便是家世、容貌、才干都适合二公主的探花郎李廷望。
杜贵妃看着这个她已经提前知悉的名字,默默在心里头笑出了一朵花。
姚黄那死丫头回回都把她顶撞得无言以对灰头土脸,害她在皇上在皇后贤妃柔妃面前难堪,杜贵妃早就想教训死丫头一顿了,姚黄在宫里她挑不出什么错,便让人去查姚黄选秀前是否做过哪些可以拿来利用的事,这一查就查到了姚黄居然有个叫李廷望的俊竹马,还查到李廷望在武学读书,经常拿武学年末考核的榜首,考上武进士简直是板上钉钉。
杜贵妃不想让永昌帝知道她提前为针对姚黄做了准备,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等啊等,终于盼到今晚永昌帝亲手把李廷望的名字送到她手里。
“既是探花郎,定有一副貌似潘安的好容貌?”杜贵妃兴致勃勃地问。
永昌帝想到坐在殿试第一排第一位的李廷望,点点头。
此子的武艺、文章都没得说,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但此子的神色不太对劲儿,说他从容吧,确实没有面圣的紧张不安,可李廷望的从容与罗鲲那几个的稳重又不一样,这小子好像带了一股“我考我的随便你们如何评判即便你们给我次等我也问心无愧”的莫名其妙的威武不屈,仿佛笃定殿试可能会存在打压真才实学者的猫腻,永昌帝就觉得这孩子的心性还得再磨练磨练。
杜贵妃笑道:“那就暂定他吧,不过这么俊又有才华的年轻儿郎,虽然尚未婚配,亲友里免不得有些爱慕他的姑娘,不如皇上先派人去查查李廷望在女色这方面的做派?若他举止轻浮或是身边早就有了一堆通房,那我可要嫌弃他了。”
做父母的对女婿有这方面的顾虑乃是人之常情,永昌帝就派一个暗卫去查了。
皇帝身边当差尤其是专做这种查人底细的暗卫,查一个千户家出身的年轻儿郎简直易如反掌,暗卫初十早上去查的,黄昏时回来了,跪在永昌帝面前的时候,这暗卫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沉稳。
永昌帝:“如何?”
暗卫必须说实话,说不中听的实话不一定会死,一旦皇上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实情,欺君的暗卫将必死无疑。
“回皇上,李廷望洁身自好,身边并无通房也不曾与哪个女子有轻薄非礼之举。”
永昌帝刚要点头,就听暗卫继续道:“不过李廷望与惠王妃的兄长姚麟是少年挚友,十二岁开始便频繁去找姚麟玩耍,故而常与王妃见面,疑似对王妃有仰慕之意,但据王妃兄妹其他玩伴透露,李廷望常惹王妃不快,王妃与他相处时经常发生口角,只有跟着李廷望学剑时才会有些好脸色。王妃出嫁后,李廷望再未去过姚家,其母早在两年前便有意撮合他与东营卫指挥使崔刚之女,李廷望始终拒绝。”
永昌帝:“……”
暗卫:“卑职还打听到,今年正月也有人去问过王妃的旧事,问的是王妃有哪些有伤风化之举,对方给的银子太多,王妃旧时玩伴思来想去只想到了李廷望,但他没见过王妃与李廷望有过任何独处,练剑也是在姚家的院子,姚麟、姚夫人都在。”
永昌帝的眼前立即浮现了杜贵妃提起李廷望时的笑容,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杜贵妃笑得那么灿烂了。
“去警告跟你透露王妃旧事的那些人,让他们以后再不敢跟任何人乱嚼王妃的舌根。”
“是。”
次日上午,接见完几个臣子后,永昌帝刚想派人去把惠王叫来御书房,犹豫片刻,永昌帝带着汪公公出门了。
阳光明媚,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叫人犯懒,永昌帝伸展伸展胳膊,先去中书省看了看丞相们在做什么,再把外城宫道两侧的太常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以及宗正司、吏部、户部、礼部逛了一圈,与此同时,“皇上在查房”的消息早在各官署传开了。
赵璲坐在自己的公房,听到外面有些骚乱,叫青霭去看看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