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有战事?”
窦盛康重重叹了口气,“如今卫家小公子领了军令,正在点兵,说是要亲自将父兄尸骨接回来。”
阿笙不由想起了那个身骨偏弱的卫家小公子,卫家可就只剩下这一个独苗了。
“不过战局基本已定,夏将军现在只是被人质所挟,一时难以施展。”
“那些世族的人?”
闻此,窦盛康又是一声叹息,“景王的人得知裴氏九郎也在通州,当即命人将他扣下了。”
盛名有时又何尝不是累赘。
窦盛康的声音如惊雷一般,阿笙唯恐自己听错了。
“他们捉了裴钰?”
“是,正是因为九公子在他们手中,夏利川才不敢贸然行事。”
阿笙忽然思觉这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若是夏将军的兵力充足,卫氏的人去做什么?”
“去接他兄长尸骨……”
窦盛康说到这却顿了顿。
是了,若只是如此,又何须带这么多兵去?
这卫氏当真是去救援的么?
“此事你不必多管。”
阿笙默了默,垂首低声道:“是。”
说着又欠了欠身,转身便离开。
窦盛康未起疑,便着手去安排粮草之事。
阿笙转身回到浮生院,翻出了那枚广寒楼的信鸦令,刚迈出屋门便见到安氏院中的嬷嬷候在了院外。
“老夫人请姑娘去一趟。”
阿笙握着信鸦令的手握了握,还是随着嬷嬷走了一趟。
梵香燃尽,屋内余香。
安氏抬眼便见阿笙低垂着眉目,跟着嬷嬷到了屋外,她伏了伏身子,浅声道:“问外祖母安。”
“进来吧。”
往常这个时候,傅荣华该是陪着安氏的,今日却是被她早早打发了,阿笙垂了垂眉目,安氏恐怕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安氏并未直接问她,而是将案几上的燕丝粥递给阿笙。
“外祖母,我不饿。”
“接着。”
见安氏坚持,阿笙接了下来,抿了一小口,便又放下了。
这片刻之间,安氏便将阿笙打量了一遍。
安氏看到了阿笙腰间挂着的那枚小令,她虽不识得,但从那上面的精工来看,并非寻常之物。
“打算去南方?”
阿笙愣了愣,她不过刚起的念头,外祖母怎么知晓?
“今日一早裴府便有大批子弟出城,去的也是南方,城里便在传裴家九郎被逆贼扣留之事。”
安氏看着阿笙,道:“裴氏已经派了人去援救,你去又能做什么?”
裴家老九天纵之姿,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偶尔的青睐对他人而言便足以称之为恩惠,但在安氏心中,他却并非良配。
“我并非是为了裴……”
阿笙话未说完,但对上安氏那一双明亮的眼,终是将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外祖母早就将她看透。
穿堂的风将竹帘吹动,屋内听得哗哗作响,阿笙低垂了眉目,放缓了声音。
“是,我是想去通州。”
阿笙抬眼,定静地看着安氏,道:“外祖母可听过数年前越城时疫?”
安氏点了点头,彼时她在江淮,正好听人说起那满城的凄惨。
“当时我就在城中。”
安氏眸光微动,满是意外,这是阿笙第一次提起这些事。
“是裴钰最后赶来救的我。”
阿笙细细地将这些年所遇凶险说与安氏,这些都是记在她心中的劫难,也是裴钰与她的恩情。
“外祖母,这些年,我受他恩惠颇多,如今知他有难,如何袖手旁观?”
清风撩动,但安氏在阿笙的眼中看到的是坚定,她知道无论今日自己同意与否,阿笙都会去。
安氏看着阿笙站得笔直的身姿,良久,方才开口道:“好,这一次我放你去,但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你要以自身安危为先,不得入城涉险。”
“好。”
阿笙应得很利落。
“第二,裴氏的恩情,我窦氏会来还,自此之后,你不得与裴家九郎有任何瓜葛。”
阿笙眸光微闪,她张了张嘴,面对安氏锐利的目光,还是开口道:“好。”
第九十六章 试探
神武楼前,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穿过闹市,朝东而去,而后在忠义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卫府有丧,门庭清冷,挂满丧布却不设灵堂,只因卫氏家主和长子尸骨还未接回来。
阿笙在车架之上端坐着,她神色微敛。
前往通州之前,她须得先探一探卫琏的虚实。
江淮一面之后,阿笙与卫琏并无接触,她亦不知这位卫小公子是否还记得那时的一面之缘,但裴钰当初以航渡引护他返回帝京,这份情他该念才是。
阿笙不知卫琏究竟是否已然投靠皇帝,今日这卫府之门,踏得凶险。
未久,仆从于车外低声,道:“姑娘,请。”
阿笙下了车驾,看了一眼那忠义将军府的牌匾,而后踏入卫府。
此时一名世家之人正巧从内走出,掌事相送,几番感激慰问。
“卫小公子可还好?”
阿笙上前率先做的是慰问。
那掌事得门房提醒才知晓阿笙的身份,既然是窦氏来人,怠慢不得,掌事亲自将人迎了进去,在正堂请阿笙稍候。
阿笙端坐客座,抬头便见卫府堂上所挂画作,高堂之上悬挂的是一副《百马图》,听闻是先帝亲自所作,赐予卫氏先家主。
卫氏三代忠勇,将家中儿郎尽数送到了南边的战场,一门英烈,几乎都是马革裹尸的下场。
先帝曾言,卫氏功勋已然是赐无可赐。
卫家家主知晓卫氏功勋过盛,为免将来子嗣被盛名所累,因此辞谢了先帝欲封异姓王的打算,只给后人留下了忠义侯之封。
阿笙曾经听先生讲过,卫氏是大义之家,卫氏一门守的是百姓的家国天下,而非高官厚禄。
这样的人家在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少了。
此时院外来人,阿笙起身,但见那个纤瘦的少年脸色几分憔悴,他身着素服,府门未挂丧布,但他心中已然蒙哀。
见着阿笙前来,卫琏抱拳见礼。
“江上一别,卫小公子别来无恙。”
卫琏面色疲惫,却还是勾了勾唇角,“笙姑娘原来是窦氏之女。”
“华清斋广纳天下生徒,我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卫琏听她刻意提到华清斋,心下会意,故屏退了庭前守着的仆从,看着阿笙道:“我知笙姑娘与九公子相识,今日前来的目的不妨直言。”
阿笙见他此番举动,心下已经知晓卫琏的态度,他还记得那日江上,百艘航渡引护他之事。
阿笙直言道:“卫公子此番通州之行,可还有别的目的?”
卫琏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娘,沉了沉眉目。江淮之时,他便知此女聪慧,今日能亲自上府门提问此事,当是心下已经笃定。
见他并不开口,便是默认了阿笙这话。
“可否告知,姑娘是如何得知此事?”
皇帝暗谕,辛内官亲传口谕,此事除了卫琏,当无人知晓。
“猜的。”
卫琏愕然,却见阿笙收了玩笑,“是卫公子这点兵的阵仗让我有所怀疑。”
朝廷并未公布卫氏此次南下带兵真实数量,因此未动仓部粮库,而是让窦氏为通州之行临时调集粮草,窦府能知此事亦不算难。
闻此,卫琏默了默。
“父兄身亡的消息传回帝京之后,圣上虽派人来慰问,但却未提镇南军帅印归处,卫氏镇守南境数十年,他便想这般简单将我满门的性命落到一堆金银之上。”
卫琏提及此事,却是垂了眉目,他置于身侧的手不由拽紧了身上的素服。
阿笙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感叹,少年未成却保护不再,忽然被拉到这名利权势的角斗场中,任人拿捏。
卫氏执掌镇南军多年,军心臣服,岂是一方帅印能够彻底左右的?皇帝如此刻意的行为,便是等着卫琏自行踏入这场谋划中。
阿笙看着卫琏,心下不忍,不由开口道:“卫小公子可去过前线?”
闻此,卫琏摇了摇头,“我自小身子孱弱,家中不曾让我去过边关。”
“我在地字阶学习的时候,先生曾说镇南军骁勇善战,其原因一半在于卫家练兵有方,一半在于军士彻底臣服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