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刻意敛了敛眉目,语带柔软,问道:“卫公子,若是你,要掌控这二十万大军,是想要那一方死物,还是想要卫氏的儿郎?”
卫琏听出阿笙这话中有话,他细细端倪,眉目不由皱起。
“你的意思是皇帝故意以帅印激我?”
“卫公子聪慧。”
阿笙抬眼,眼中却是一片波澜不惊,“卫氏统帅镇南军三十余载,卫家主与大子又刚死于非命,若皇帝此刻不给任何交代便收回帅印,能否让镇南军的军心臣服?”
阿笙缓了缓语气,未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这帅印由你亲手交上去那才是天下归心,如今他拿着迟早得给你的东西,去与你换杀人的条件,这无本的买卖咱们这位圣上做得最娴熟。”
卫琏眸色振动,又听阿笙道:“若你此行未能击杀裴钰,他便拿着理由,让你心甘情愿交上持兵之权,若你此行成功击杀裴钰,这杀人的罪过便是你卫氏承担,更甚者,若你被裴氏之人反杀……”
阿笙顿了顿,“左右他都能做那渔翁,坐享其成。”
听闻阿笙的话,卫琏置于身前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他抬眼看向阿笙,神色肃穆:“我明白姑娘所言,但如今箭在弦上,你口中的那位是央国圣上,我即便知他谋划,又能如何?”
卫琏眉目紧蹙,一双瞳眸之中透着无可奈何。
“我卫氏一族除我之外还有庶子老者,我若抗旨,我这满门如何能活?”
这南方的战火却在帝京烧上了人心。
阿笙看着这样的卫琏,那种灼烧心肺的无奈,让她无比熟悉。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她敬的是女娘的垂首之礼,但抬首时,却目光皎皎,毫无柔弱之感,“得卫公子此言便足以。”
听闻阿笙这话,卫琏眼中生光。
他起身,抱拳道:“笙姑娘,我明日即将启程,在我抵达通州之前,若姑娘能想得法子破眼前这僵局,我当即收手,绝不恋战。”
说完,卫琏默了默,又拱手道:“今日多谢姑娘提点。”
阿笙再次见礼,随后转身离去。
公主府内,侍女手持珠帘宝盖,为庭中修剪花草的合德遮挡着今日的日头。
这小庭院里的花草都是合德亲自打理,平日里就连前院里善养花草的匠人都随意碰不得。
合德喜才,每得一位才能之人便会在这花园之中种下一株名花,细细培养。
花得养料,人得栽培。
她看了看这满庭的芬芳,不由低垂了眉目。
这些年来,她招揽才子众多,为央国朝政添了一位又一位才德之士,但其中却无一女娘能与这些男子比肩。
先帝开女子恩科,但至今就连开考的人数都凑不够。央国重女子地位这件事,倒成了装点男子朝政的噱头。
此时一名探子自外而来,躬身叩首。
合德睨了那人一眼,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如何?这几日都有谁去卫府?”
卫琏领兵替父兄收尸,众人皆感慨卫氏满门忠义,对卫琏莫不生怜悯之心,但皇帝让卫琏领兵去通州的目的,究竟有多少人看懂,这才是合德想知道的。
暗探垂首,一一将这几日慰问之人都报与合德。
让合德有些失望的是,近日她招揽的几名高才,都未出现。
卫氏如今身处双杀之局,若能在此时给与那卫小郎君一番提点,便能施恩于卫氏,如此良机,他们竟是无人看懂。
“袁成杰也未去?”
“袁氏近日忙着次子的订亲宴,卫府带丧,怕有冲撞,袁家的人不好出入卫府。”
闻此,合德微微蹙了蹙眉。
此次华清斋的四个学生,袁成杰是她最熟悉,也是最看好的一个。
袁成杰祖父为文史阁四位阁老之一,文史阁精修典撰,掌管天下典籍,文人雅士手中能看到什么皆由文史阁决定。
而袁成杰身为袁家三代长孙,将来必然也是要进文史阁的。
但袁家书生气过重了,在武将当中威名不显,若能借机与卫氏交好,定然能为自身带来更广的路子。
可惜,袁成杰并未抓住此次机会。
“今日午时,窦氏之女倒是去过卫府。”
闻此,合德手持剪刀的手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向那暗卫,道:“说清楚,窦氏哪个女儿?”
“次女窦长笙。”
合德的神色顿了顿,窦氏与卫氏素来无交往,更何况阿笙这些时日因皇帝那则旨意几乎是深居简出,如今出现在卫氏的府上,又无长辈同行,不难猜出她究竟为何而去。
想她满堂才俊,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窦长笙么?
念及此,合德手下剪子锋利,直接将一朵娇艳的花失手剪了下来,她见自己手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旨意过后,阿笙这名声难登大雅之堂,商贾一道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因而合德不得不放弃她,但她若能借此事,与卫氏拉近关系,那这镇南军……
合德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一旁候着的侍女,对那探子吩咐道:“别让帝宫知晓她去过卫府。”
“是。”
第九十七章 一人之战
宗王府外,阿笙在车马之上掀开帘布一角,看着侍从与王府侍卫交谈,侍卫摇头拱手,而后侍从返回回禀。
“王府的人说为了迎接寒庆使者,宗亲王动身去了东临城。”
寒庆出使之事颇受争议,陈国、庸国都发来国书,要求央国不得让寒庆的船只登岸。
轩帝不愿做那出头之鸟,但也不愿得罪诸国,因此让宗亲王前往东临城接待来使。
只要不入帝京,轩帝便无可回应。
阿笙置于身前的手握了握,她未想到宗亲王这么早便动身了。
若是宗亲王这条路走不通,那么能让轩帝收回成命的……
阿笙想到了合德,而后又摇了摇头。
合德公主虽看似中正,但实则重权,她不断为朝廷输入人才,得外世赞誉,但也是无形中在朝野培养自己的心腹。
她虽与轩帝的立场未必一致,但却是站在皇权一边的。
若皇帝此番当真能借此动乱取了裴钰的性命,裴氏家主血脉断,在各旁系繁盛的情况下,分家的几率很大,这对于合德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阿笙看向窗外微微透进的光,那么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去城西飞角巷。”
车马滚滚,缓缓离开,府内伸出一个头来,看着阿笙的车驾离开,又跟那侍卫确认了一次,“走了?”
“走了。”
得了这回复,那管事便低身往内院赶。
华庭之下,二人执棋对弈。桃花纷飞,被春风一吹便落了二人一身。
静严依旧穿着深蓝的修士服,抄着手看着棋面,这一局早有定数,但显然他的对手不想认输,死皮赖脸还要继续下完。
宗亲王琢磨着这局面,正要说什么却被忽然而来的管事打断。
“回王爷,人走了。”
宗亲王简单地应了一声,倒是静严似乎有些意外。
“就这么走了?”
“是,走了。”
宗亲王见此,抬眼看向静严,见他神色微凝,不由开口问道:“走了不好么?”
静严抄着手一副揣摩的模样,“这丫头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我就怕她在王府寻不得人,便按她自己的主意来。”
宗亲王并不了解阿笙,未将静严这话当一回事,反倒是趁着他在思考,自己偷摸着换棋盘上的棋子。
他见静严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棋局之上,也自觉没什么意思,丢了棋子,缓声道:“此事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亦非我们能更改的。”
闻此,静严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笙那丫头虽然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的,但却是极重恩情的人,若她费尽心力最后得到的却是那么个结果,怕是难以接受。
宗亲王将棋子收了收,道:“快,再来一局。”
静严看了他一眼,起身,拱手道:“还请王爷多练练自己的棋艺再说。”
说完在宗亲王的错愕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角巷是帝京的一处陋巷,这里居住的多是刚入帝京的外地之人,与飞角巷一街之隔便是帝京笙歌最盛的花柳之地,仅一街之隔这人气是天差地别。
阿笙的车驾在街外便停了下了,她穿上了深幽的袍子,带上兜帽,没入了巷子的阴暗之中。
飞角巷内除了云龙混杂的人群之外,还有广寒楼的信站。
阿笙持信鸦令熟门熟路而入,候着的婆子见她手中之令,将其带去了暗门之内。
几经辗转,别有洞天。
再入眼便是机巧遍布,高阁林立,一众穿着白袍的童子在其内不断穿梭,他们手里拿着竹筒,再用技巧牵线,送去不同的地方。
阿笙被带到了一间暗阁,阁内坐着一名侍女,目光皎皎,垂首见礼。
阿笙取下兜帽,便听闻那侍女问:“姑娘要买何信息?”
广寒楼的探子遍布天下,但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他们只向持有信鸦的人出售信息,信息出售保真,童叟无欺。
阿笙端着谦和的笑,对那侍女道:“我不是来买信息,是来卖信息。”
侍女神色微眯,“姑娘可知我广寒楼的规矩?”
“信息保真,否则以命相抵。”
闻此,侍女浅浅笑了笑,“既然如此,姑娘要卖何信息。”
阿笙并未直接道明,而是问道:“既是买卖,当然先谈价格。”
侍女笑着点头,“广寒楼知天下事,姑娘的信息若对我们而言是已经知晓之事,我不会开价,但若当真有价值,则以金计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