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院首有请。”
阿笙知晓这是自己的赏赐来了,与安氏道了一声,便随小童离开了广林殿。
窦盛康看着这个孙女是越发满意,安氏见他这模样倒是不做声色。
不同于对合德殿前赏赐的兴致缺缺,阿笙是面带喜色地走到裴怀之的不语楼,这是他日常处理斋内事务的地方。
天光斑驳,裴怀之身后那几扇骨节窗透出的景色还未丰盛,阿笙刚进屋子便见到案几上放着的两个盒子,一个方型,一个长型。
“问院首安。”
阿笙欠了欠身子便立刻冲到了案几前,裴怀之看到她这般言行无状,眉心不由跳了跳。
“这可都是我的?”
阿笙满心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裴怀之念在今日这丫头结业,便并未斥责她。
今日阿笙与几名学生都有赏赐,但人家得来的是各部的举荐信,唯有阿笙的是一小箱子的银票,裴怀之着实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赏赐有些丢人,所以才将人唤了上来。
裴怀之留意到阿笙并未第一时间打开那个小盒子,而是拿起了那个长型的。
果然像裴钰说的,她并非是为了钱而要钱。
“这是什么?”
裴怀之示意她打开,“这是家主托我给你的结业礼。”
闻此,阿笙愣了愣,然后故作自然地问道:“他不来么?”
裴怀之并未听出她这话有什么问题,道:“家主有要事。”
阿笙听到这话,心中到底有些失落,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浅浅应了一声,而后打开了那个盒子,印入眼帘的东西让她有些茫然,她将那长条形的木块取了出来。
神色微眯地看着裴怀之,“戒尺?”
说完还拿在手里晃了晃。
裴怀之并未打开过那盒子,初次见到也不由愣了愣,裴钰送礼怎么会送这个东西?
“这什么意思?”
裴怀之轻咳了一声,道:“家主这定是要你‘以慧为戒,时时自省’。”
阿笙觉得有的时候文采是个好东西,由得裴怀之胡诌。
“不管这是什么,家主有话让我带给你。”
阿笙洗耳恭听。
“那盒子里的银票你若一年之后能连本带利奉还,拿着这把……慧尺,便有机会重新向裴氏提一个要求。”
阿笙并没有在意裴怀之强行给这把戒尺改的名,而是莫名的有些生气,原本她以为自己与裴钰好歹算是朋友,如今自己结业邀请于他,他不来便算了,带来的东西还满满的教训意味。
阿笙微微皱了皱眉,音色冷淡道:“连本带利?”
“是。”
“利息怎么算?按钱庄的算,还是按暗庄的算?”
听出阿笙语气中的不快,裴怀之正要开口却对上阿笙微蹙的眉目,这么久以来倒是第一次见她真的生气。
“他在我这放贷呢?”
阿笙本就伶牙俐齿,裴怀之被她这么一问倒是问懵了。
原本裴钰的意思是若将来阿笙反悔了,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又怕她觉得伤了尊严,才提了利息,却没想到她会想到别的上。
见裴怀之也回答不上来,阿笙又拿着那戒尺晃了晃,裴怀之下意识躲了躲,若不是他想着自己好歹是院首,阿笙不能对自己动粗,看她这副模样,当真以为是要吃了自己。
“我外祖母和外祖父都在,这个东西,我拿这个回去窦家的人要怎么想我?”
阿笙是当真急眼了。
“你这,我……”
饶是裴怀之也想不出来理由为裴钰辩解,这送什么不好,送个戒尺,还不如不送,到头来难为的是他。
阿笙看着裴怀之为难的模样,也知道这不是他的意思,自己与他为难也没用,复一把抓起那戒尺,抱着另一个盒子大步离开了楼内。
走过转角,阿笙的眼眶微红,她如何不懂这戒尺的意义。
这是他希望她谨守与裴氏、与他的距离,莫要越界。
阿笙走了两步,觉得胸口闷闷的,但更多的却是生气,她看着手中的戒尺,自言自语道:“回去就把你供起来,日日三省,莫要想一些自己不该想的。”
裴怀之老远还能听到阿笙骂骂咧咧的声音,待到她当真走远才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竹帘晃动,来人一袭月色明空服率先踏入屋内,一双丹凤眼尽是风流,此人正是近日京中众人都在议论的宗亲王。
宗亲王离开怀阳封地应召入京,这位闲散王爷从前不参与夺位,现在也无心大权,倒是最让皇帝放心,此次入京必有重任,因而京中不少权贵都想与之结识一二。
宗亲王身后跟着进来的便是一袭青山藏峰服的裴钰,他以玉冠束发,眉目流转间似月冕华照,淡雅温润。
裴钰见裴怀之一脸无奈,倒是有些诧异,而后看向案几之上不见了的东西,问道:“阿笙来过了?”
裴怀之这才将阿笙负气离开的场景说给裴钰听。
宗亲王听到“放贷”二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是裴钰听完,问道:“你未将后面的话说与她?”
裴怀之愣了愣,这才一声“哎哟”,裴钰的话还有下半段。
若是阿笙一年后想法未变,则可以凭着那把戒尺去裴府换取别的赏赐。
裴钰给了阿笙两全的选择,无论哪一个他都尊重她。
裴怀之被阿笙给吓着了,完全将后面的话忘了。
“不过家主,你为何送人家一把戒尺?那丫头看着气得可不轻。”
裴钰缓声道:“那戒尺是我当年结业之时,先太傅送与我的,‘非己所安不加于物,即是持圣贤戒道’。”
这话出自《荀语·戒道》,裴钰这是将自己当年结业之时恩师所赠又赠给了阿笙,这是他对阿笙的认可,但显然裴怀之并未及时意会到这一层意思。
裴钰此时方觉自己这礼物送得太深奥,便想着将来再与阿笙解释吧。
第八十四章 身份被疑
御街之上,一骑白马绝尘而去,至帝宫门前也无停下的迹象,禁卫远远便认出那是宗亲王也不敢阻拦,便由得他疾驰而入。
一名小内卫被快马惊到,险些跌坐在地。
一旁的禁卫将其捞起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道:“咱们宗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向来不羁,先帝许他入宫可不下马。”
宗亲王是先帝几个儿子里最后封王的,得了封号的次日便离宫去了封地,那是一刻都不肯停留,就怕先帝给自己甩去什么职责,耽误他游山玩水。
也是他这份心性,无论是从前的景王还是如今的轩帝,对他都十分放心,即便他与裴钰关系较近,也没太在意。
这次皇帝急招宗亲王入京,众人也在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皇极殿外,来人翻身下马,大步往殿内走去,根本不等内官来宣。
“皇兄!”
候在内殿外的辛栾被这一嗓子惊到,转头便见宗亲王大步走来,手里还领着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上面大红的字贴着“油酥鸭”三个字,看样子是西陵特产。
辛栾眉心跳了跳,这位爷总是这般随意。
“殿下、殿下。”
辛栾上前见礼,低俯着的身子正好把宗亲王挡在殿外。
“怎么?”
辛栾眼神睇了睇宗亲王手里的东西,道:“这个可不兴直接拿给圣上啊。”
辛栾也颇为难,宗亲王这才想起,皇帝饮食都有一套很严格的规定,方将手里的递给辛栾,而后道:“敞气久了可就不酥了,你们仔细点。”
“是,是。”
辛栾接下他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内官,方才恭送他进殿。
此时轩帝正在殿内批阅奏折,见宗亲王到,笑着放下手里的事,问他一路可还平安。
“托皇兄的福,甚安甚安。”
轩帝原以为他该是猜到了自己唤他来的目的,毕竟这几日,他要入京的消息闹得满天飞。
但转眼却见宗亲王盯着自己御台前的那壶酒看,不由一声长叹,这个幼弟当真是十年不变的性子。
轩帝将一旁放着的文书递给了宗亲王,“你看看。”
那是寒庆派人送来的“国书”,东境诸国现在并未正式承认寒庆立国,但寒庆似乎并不在意,已经正式送出国书,准备派使臣拜访央国、陈国等东境大国。
“孤打算让你接待寒庆使团,如何?”
宗亲王看着那份文书,头也未抬,随意问道:“那皇兄这是要承认寒庆立国?”
宗亲王这话却问到了点上,见轩帝并未直接回应,宗亲王抬头看向他,却见轩帝眉头微蹙,颇为为难的样子。
央国是寒庆登陆东境大陆的第一个国家,也会是使团拜访的首位,央国若是以正式规格接待使团便等同于承认寒庆立国,对于受其威胁的其它小国来讲,央国便是服软了,难再撑起大国威仪。
但若是央国不认,寒庆的人可不是那么讲礼的,一战便是必然。但此战无论胜败,央国都捞不到好处,只会让陈国等国度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轩帝也不愿如此。
正因为这个,轩帝才会招来宗亲王这个闲散王爷。
一来,他无正式职位,对外央国不算以国宾之礼接待使团。
二来,他又是皇家直系,身份够尊贵,对寒庆而言算不得怠慢。
这最后的考量便是出于宗亲王自小与裴钰的情分,若是这寒庆当真与裴钰有关,那么自然也不会对宗亲王多为难。
轩帝道:“一国成立须诸国承认,央国无法代表东境诸国,这个问题孤暂时回答不了你,但你莫要怠慢使臣。”
宗亲王合上文书,拱手见礼道:“臣弟遵旨。”
宗亲王顿了顿,又道:“但是皇兄,臣弟近年没怎么留意寒州的事,你要不派个人在旁协助我?”
轩帝听他这么一说觉得颇为有理,他这个弟弟吃喝玩乐尚算得上号,若说正事,怕是顶不上多大得事,但思觉前后,能通晓各国博弈但官又不能太大的,轩帝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不急,皇兄你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