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低垂的眉目看到手边另一份文书,那是她的大论述,她翻了翻,自己的萦花小字外还有几处细笔构划的红字,笔触灵动却不失苍劲,将她论述精彩之处以及有待改进的地方都一一做了批注,最后在题文处批注“甲等”。
这是裴钰的字迹,阿笙在西州时便十分熟悉。
以裴钰的学识,哪里只找得出这些纰漏,不过是手下留情罢了。
阿笙抿了抿嘴,还是心一横让文仆将手里的邀帖送了出去,阿笙是觉得裴钰来不来那是他的事,自己还是应该正式知会他一声,这是礼数。
东西送了出去,阿笙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阿笙!”
此时院外有人唤,阿笙走了出去,便见易澜山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院外,看样子是刚回斋内,一身海清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先来了阿笙这。
易澜山见阿笙一脸欢喜地迎接自己……手里的食盒,他扁了扁嘴,倒也没说什么,阿笙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也是习惯了。
“师兄怎么这般客气?”
嘴里说着客气,她手里却没停下来,当即尝了一口易澜山从帝京带回来的点心,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可还适口?”
阿笙点了点头,“甚好,可是城东百味寮的?”
“正是,正是,还是你品得出来这些。”
听得易澜山这话,阿笙挑眉,“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你与西州那商道有些关系?”
闻此,阿笙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故作不知易澜山的来意,“嗯,有些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关系,阿笙也不说。
易澜山脸上堆上了讨好的笑,一番挤眉弄眼,“我想参加。”
“跟褚家合作?”
易澜山摇了摇头,他易家本身并不行商,易家如今的家主在天演阁任职,易家的主业是术数、天文一道,配合农务司拟定作物农忙的大体时间,从前也为王室宗亲占卜。
易家这本事虽然世袭,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先帝之时,提出天地为君王掌中乾坤,既然是君王掌控之物,又怎容他人测算。
自那之后易家的官位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收入却大减。
在易澜山姑姑嫁到陈国之后,易家看到商贾手中一月所经银钱竟然远超自己一族一年的收益,于是心一横,在易澜山决定修习方向的时候,定了玄字班,学商。
“我姑父的生意那是他的事,我即将结业,也要开创自己的事业才行,若做不出成绩,我父亲就会被我爷爷教训,他受了教训便会来教训我了。”
阿笙一边细细地吃着手中的糕点,一边听着易澜山的话,而后道:“可是师兄,这商道说到底是西州王室的生意,即便易家参与又能做什么?”
阿笙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如今因窦氏的参与,央国大小粮商都在主动接触,乃至陈国那边的褚氏也投来问函,如今漕运那边的运力即将拉满,开春之后便会启航,如今没有他人可插手的地方。
易澜山听闻这话面露难色。
“我倒是另外有一门生意,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易澜山听到还有后话,连连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是从这一次商道的搭建上想到的这件事。”
阿笙认为一门生意能赚多少不在于参与的人是否足够努力,而在于这门生意本身值多少钱,而越值钱的生意这里面搅弄风云的人背后的势力便越大,例如这一次,她虽然出力多,但这条商道却是西州王室的,在这个前提下,所有人都不过是替人做工罢了。
“与人做工就决定了你的全部时间都在同一桩生意上,多不划算。”
阿笙对易澜山道,所为谋士便是专为一家出谋划策,但为何这谋士不能同时有多个客家?
“你的意思是……”
易澜山大概能听懂阿笙的话,他摸寻着词汇,缓缓道:“我们可以同时做多桩生意?”
阿笙点头,“好比这次的商道,我受雇为西州王室搭建商道,从中赚取佣金,待商道搭建好,若是主家不再需要我参与,我便可以拿钱走人。再有其它客家,比如你易家需要我谋划生意,也可出价。”
易澜山听到这不由皱眉,“君子不为两家门客,这是规矩。”
“我可没说我是谁家的门客。”
阿笙嘴角挑起了笑,“我们只是在商言商的合作,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大族。”
易澜山这才彻底听懂了阿笙这话,换言之,他们兜售的是自己经年学来的才识,而且可以多次售卖。
见易澜山眼中有光,阿笙知晓他听懂了,继续道:“最重要的是,这种买卖几乎没有物质成本。”
就像她这一次为西州搭建商道,所用人事物都是裴氏和西州支出,阿笙未花自己分毫。
“如果我们自行成立商号,再招来人手,从中赚取佣金,岂不又是一笔钱?”
阿笙挑眉,易澜山不愧是玄字阶里出类拔萃之辈,在为商一道上脑子的确灵活。
“师兄颇有当奸商的天赋。”
“嘿嘿,彼此彼此。”
第八十三章 结业之礼
暖春化严冰,仍留三分寒。
春意刚至,云庭的桃花便开了,疾风一吹便纷纷飒飒落个没停。
为华清斋这琼华宴,西陵城守备专门引了一条道路,避开闹市,一路往华清斋而去。
西陵百姓这日便见众多宝盖华贵的车驾纷沓而至,不少人都停下来看个热闹。
一阵钟鸣之声在西陵城上空响起,三声过后,华清斋那浅雕鲲鹏的楠木院门大开,广迎四方之客。·
小院内,阿笙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自己今日的发髻,依旧是她惯常梳的文士髻,今日是最后一次做华清斋的学生,因此她觉得该更加庄重一些。
天光透入眼,镜中人目色明亮,有着如珠玉般的润泽却不失三分英气,再不见稚嫩的恐慌和无措的茫然。
整整六年,她终是长成。
阿笙起身,轻理衣袍,灰白相间的袍子被走地的风吹得三分秀气,她微微扬头,大步往屋外走去。
广行殿内,宾客云集,钟鼓之声起,众人见殿外,身着文士服的一路路学子在文仆的引领下纷纷走来,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对今日宾客垂首见礼,而后在殿前庭站定。
今日由文史阁礼官亲自主持仪典,众学子殿前三拜,一拜殿前碑文,那是华清斋成立之初由裴氏先辈所撰石碑,是华清斋礼教文法的根本。
二拜在堂先生,感恩多年教诲。
三拜今日宾客,感恩莅临见证。
三拜之后,由华清斋院首裴怀之为众人授学士冠。
小小一方玉冠,便是华清斋授记学士的证明,此后无论是入仕为官,还是开堂授课都有华清斋为其背书。
这便是众人往后余生行走天下的底气。
礼毕之后,琼华宴正式开席。
殿内,安老夫人身旁,一名容色秀丽的女子远远地望着殿前那一群学子,不由问道:“祖母,阿笙是哪一个?”
安老夫人今次前来华清斋,家里的都嚷嚷着要来,最后决定只带两个小的来见见,陪同而来的窦盛康则是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与安老夫人的关系,所以特意抽空来了。
窦盛康刚到殿内便被人围了上来,应付完一群人方才得空。
他刚入席便听到孙女这般问,不由也顺着看了看,问安氏:“哪一个是阿笙?”
安氏听闻他这话,眉目清冷,并不看他。
未久,窦盛康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朝窦氏的席位走来,女子目若珠玉,生得灵动。
窦盛康近日才知她先借褚氏之名诓得窦氏参与西州商道,再反借窦氏之名引诱褚氏上钩,连带着两国大小商户都跟着往西州这条船上跳,当真是好手段。
但念在是小辈,倒也没计较,只是偶尔会感叹这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手段和胆魄,实属难得。
见阿笙走来,窦盛康率先开口道:“小姑娘,今日就不谈买卖了。”
见阿笙看着自己却并不回应,窦盛康有些莫名,转头又见安氏眉头微蹙地看着自己,更加不明所以。
“阿笙,见过你外祖父。”
安氏开口,阿笙方才敛了眉目,躬身见礼,“阿笙见过外祖父。”
窦盛康愣了愣,而后微眯着眼,细细问道:“你是阿笙?”
“是。”
“你也是西州商道的主事人?”
“是。”
“多坑了升平三万两的也是你?”
阿笙轻咳了一声,道:“如果舅父自己账上无错,我们也钻不了这个空子。”
这话一出就连安氏都略有些惊讶,正欲多问,却见窦盛康忽而大笑出声,半分都无被人戏耍的恼怒之感。
“好好好!不愧是我窦氏的孙女!”
阿笙听闻这话,嘴角的笑意却到不了眼底,她清楚自己能被窦盛康这般轻松认下,不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窦氏的血脉,而是因为窦盛康从西州商道上看到了她的价值。
这便是商人。
但窦氏这个家她必须得入,外祖母思虑得很对,“苏”这个姓带罪,况且此前陈国“苏三白”写戏一事曾闹到帝宫去,因此为了此后安宁一些,她无法再用“苏”姓,窦氏是她最好的选择。
当年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扫地出门,欲送往庄子上放养,今日凭借华清斋的荣光将自己送回到窦氏的门前,倒不是她当真有多稀罕窦氏的富贵,而是这世道她一个女娘若无背景,便当真是独木难支。
席间众人已经开始觥筹交错,此时一名内官在两名禁卫的护送之下抵达广林殿,不少人投去目光。
内官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在阿笙的面前落定,带着喜色上前。
阿笙见此垂首见礼,闻来人言:“恭贺姑娘结业,合德公主特命小的为姑娘送来‘玉树兰芝’,以作贺礼。”
众目睽睽之下,两名禁卫将一座白玉打造的树型雕物呈上,那内官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道:“殿下说,这次总算给姑娘选到了合适的礼。”
阿笙想起初见合德,她并未为自己准备适合的礼,便随手将手上的瑚珠串给了自己。
“多谢大人。”
阿笙给了赏赐后,内官方才带着人离开殿内。
阿笙看着这颇为夸张的玉树,合德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东西,便是在向众人展示她对阿笙的看好,若再有招揽阿笙的人便是在与公主抢人。
念及此,阿笙微微叹了口气,尚未落座,便见裴怀之院里的小童进殿来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