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青峰庭内,天光撒了半面的绿荫,正巧给了庭内一角的清凉。庄翎月端坐其内,她身旁的侍女远远见到辛启大步走来方微垂了头颅,而庄翎月却在辛启正已经走入庭内时方才惊觉一般,缓缓起身,垂首见了见礼。
“辛家主别来无恙。”
庄翎月率先开口,让辛启正微微一愣,从年岁上讲,庄翎月为晚辈,长者未开口之前,这话头不该由她起,而江淮人尽皆知,庄大姑娘恪守礼法,因此今日这一声并非她不知礼数,而是刻意为之。
辛启正在帝京这权势局中斡旋已久,单凭这一声便知庄翎月此番前来是端着庄氏的身份,有事“相求”。
辛启正谦和地笑了笑,客套地请她入座,又命人添了盏。
“大姑娘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坐坐?”
庄翎月柔和地笑了笑,让一旁的侍女呈递上来一个锦盒,上面是螺钿精描的春山图,光这一个锦盒便价值不菲。
“这是祖父前些时日得了一个巧匠做的玲珑宝盒,他老人家知道您素来爱这些,便让我给您顺带捎来。”
辛启正带着浅薄的笑意亲自收下了这玲珑宝盒,却并未多看几眼,便着人收了下去。
这份礼究竟是不是庄老家主托人带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庄翎月这番话是借礼盒提醒辛启正,她是庄老家主嫡亲的孙女,她的颜面辛启正还需顾及三分。
而这一出借势的戏码辛启正心里看得分明。
“多谢老家主挂念了。”
辛启正笑道:“不知大姑娘此番会在帝京待多久?不如让弘文带你四处逛逛?帝京这春末夏初的时候最是热闹。”
庄翎月听闻这话,却是笑着敛了敛眉目。明眼人都知晓她此番入京另有目的,但辛启正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显然是不打算插手,因此有些话庄翎月不得不挑明了说。
“此番来帝京确是有要事,便不劳大公子了。”
见庄翎月迫不及待提到正事之上,辛启正倒是很是时候地问道:
“何事竟然能让大姑娘亲自走一趟?”
庄翎月闻此却是一副颇为为难的模样。
“辛家主,实不相瞒,今次入京我是受一位长辈所托。”
这个理由辛启正早已猜到,而至于他是否相信这个理由便是另话了。
“虽然这位长辈并非我庄氏之人,但他所托,我无法拒绝。”
此话一出,辛启正微微愣了愣,他原本以为庄翎月的话不过一个托词,但若是她承认自己此行并非庄氏家主授意,那么还有谁能唤得动庄氏嫡女亲自走这一趟?
答案呼之欲出……
裴氏。
辛启正不由正了正神色,问道:“大姑娘说的这位长辈可是裴氏之人?”
随后,庄翎月颔首承认了辛启正的这个猜想。
“裴氏族内已经应承了西州裴太后所请之事,认可她调动裴氏人手助四皇子夺得储君之位。”
饶是辛启正听闻这话也不由愣了愣,他虽知晓这合德背后有西州势力,却不知此事在裴氏族内是正经过了眼的。若是如此,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良久,鸟雀振翅之声将辛启正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唇边的笑意不减,神色中却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大姑娘当知这公主殿下对我辛氏所做之事……”
此话未完,庄翎月便打断了辛启正的话,“从前祖父老是将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定静地看着辛启正,淑丽的容颜上端着柔和的笑意。
“只要四皇子上位能给辛氏带来利益,家主又何必抓着过去的恩怨不放呢?”
“再者,合德公主终究是要嫁去西州的,我庄氏也罢,裴氏也罢,终究不会过多参与一国朝政之事。”
“待来日四皇子上位,这监国一职还需有我两族信得过的人担当不是?”
忽有大风晃得庭中枝桠乱了身法,鼓动着那大扇的雕花窗蹙而大开。辛启正抬眼看了看窗边的动静,而后快速收回了神色。
他敛了敛眉目,笑道:“我明白大姑娘所言了。”
得他这话,庄翎月眼中的笑意愈盛,“即是如此,还有一事需要家主略帮个小忙。”
辛启正道:“大姑娘请说。”
庄翎月身姿笔直,缓声道:“还请辛家主拖一拖今次恩科封官之事。”
庄翎月这话一出,辛启正微眯了神色,问道:“大姑娘这是……”
见他疑惑,庄翎月倒也不避忌,直言道:“今次恩科宗亲王算是揽尽人才,若那些人当真由三司封官,便定然不会落于闲职。”
“如此一来,他便算是正式在朝中树立了自己的势力,甚至不用经年的斡旋,这样的一个王爷,可算不得闲散了。”
辛启正自然明白她此话的意思,无非便是宗亲王借恩科一事正式在朝中站稳脚跟,对四皇子产生了威胁。
辛启正却是故作一副狐疑的模样,“但圣上尚有子嗣,宗亲王想要成为皇太弟怕是也难。”
庄翎月并不反对辛启正这话,遂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四皇子毕竟生母的身世单薄了些,这也是太后不愿松口的原因。”
谈到此,她又端起了谦和的笑,抬眼看向辛启正。
“总而言之,裴氏是希望此事能够尽早落幕,还望家主相助一二。”
庄翎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辛启正思虑了片刻,而后道:“容我想想法子。”
得他这话,庄翎月甚是满意,而后起身伏了伏身子。
“家主今日相帮之举,我定然如实告之长者。”
辛启正拱手,又说了好些客套的话,才后着人将庄翎月送出了宅邸。
清风撩动着树梢,时而显出金轮耀眼的光,撒进眉目之间尽显眸色的清冷。待庄翎月离开,辛启正的神色当即淡了三分。
空口的白话便想让他辛氏做人刀俎,这位庄大姑娘当真是久居江淮,不谙世事。
但庄氏的面子他到底还是要给,不过宗亲王那边辛氏亦不会轻易得罪。
他扫了一眼庭院,当即朝一人招了招手,“我书房棋桌上的那封信,着人送去窦府。”
待仆从躬身离开,辛启正遂理了理衣袖,出门往北城听戏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送走
庭风微动,撩起廊下的竹帘。这日头渐热了,院子里的树还不见茂盛,后院管事嬷嬷便早早着人为各主子院内布置上了遮荫的物什。
此时正值午膳之时,伺候的人已经手持清盏在外候着了,就等着主子们的吩咐。
今日对府的薛老夫人来做客,安氏命人多做了几道薛氏素来爱吃的,又拉着人聊了许多话,别府的傅荣华与阿笙也一同陪着。
只因今日是薛氏的践行宴。
前日里,安南来了消息,魏徵已经将安南那边打理妥当,打算将薛氏接去安南住一段时日,信是窦晨曦写的,一封是去了魏府请老夫人移驾,另一封则是去的窦府,说明此番是着实是夫妇二人认为薛老夫人一人在帝京,魏徵心难安,遂做了这个决定,想看看老太太在安南过不过得习惯。
窦晨曦在信中多次提及“安南甚安”,这话他人是看不出由头,但阿笙却是看明白了,窦晨曦此言说的是她如今已经拿稳了魏府的中馈,阿笙可以行下一步棋了。
“你这一去安南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在帝京反倒冷清了。”
安氏拉着薛氏,甚是不舍。
“不如祖母也随薛老夫人一同去安南看看?”
阿笙这话一出,席间之人皆略有些愕然地回头看向她,却见她神色端然,丝毫不见玩笑的模样。
阿笙浅笑了笑,“阿姊去安南这么久,咱们也没有正经去看过,也不知她在那边缺不缺些什么。”
“现下气候也渐暖了,我让云生派一条大船,让二位祖母一路舒舒服服地往安南去,如何?”
阿笙说着,又看向傅荣华,“阿姊初掌一府事务,有些后宅的事也必然是需要人提点的,舅母也正好一同去了,省得分两趟跑。”
听她这话傅荣华自然是欢喜的,原想着答应,却还是忍了下来,看看安氏的态度。
安氏眼中的笑意淡了三分,却多了一分探究的味道,但薛氏等人在前,她不得细问,此时又听得薛氏一同劝了劝,便顺着众人的话应承了下来。
傅荣华见安氏应承了下来,心下欢喜,当即就吩咐身边的嬷嬷要着手准备,这一趟要带去安南的东西当真不少。
见她匆匆见礼离去,阿笙也随即起身,朝安氏、薛氏伏了伏身子。
“那孙女也先行退下了。”
遂跟着傅荣华的身后一同离了席。
刚走出安氏视线,阿笙便一步跨进了园中的泥路,抄小径拦下了傅荣华等人。
“哎哟!”
嬷嬷被园中忽然蹿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看清楚是阿笙后遂大叹了口气。
“二姑娘啊,你这……”
傅荣华见阿笙脚下踩的泥,知她赶来必然有事,她朝嬷嬷罢了罢手,让人退下了。
“可是有事?”
阿笙点了点头,她挥了挥衣袖上挂着的残叶,顺了口气。
“的确有些事,须得舅母这一趟一同办了。”
听她这话,嬷嬷等人十分自觉地又往后退了数步,而后垂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祖母那边薛老夫人在,我倒不好讲明。”
“此次南下,我会让船在江淮补给,劳舅母帮我带一样物件给江淮的管事。”
傅荣华自知此前与阿笙有过不愉快,若是云生的生意,她不会托给自己,那么此事便定然与窦晨曦有关。
阿笙知她疑惑,说得颇为简略。
“我欲帮安南建立一定的经贸能力,让阿姊他们少一些被朝廷束缚的由头。”
听得这话,傅荣华心下一滞,“你要怎么做?”
阿笙浅浅笑了笑,“我要从江淮开两条商道,直达秦山以南。”
淮水以南有一句民间的话,秦山断富脉。
越过秦山,百姓的富庶便更难与秦山以北相比,多少年来,因为安南的气候干燥,作物贫瘠,百姓衣食住行皆不如山北之地,朝廷此前会那般轻易许他自治之权,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地方贫瘠。
此番魏徵拿下镇南军,又多了这许多百姓要养,若不开商贸之道,解决钱财的问题,魏徵便难以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