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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_分节阅读_第363节
小说作者:八条看雪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1.62 MB   上传时间:2025-01-27 21:25:58

  “天下第一庄在朝中早已根深树大,金石司为不伤根基地拔出这株毒藤煞费苦心、在夷春折兵无数。我们前脚对付完天下第一庄,后脚这九皋城就出现了重箭和火油,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有诈,圣上虽还年轻,总不至于这般容易便被蒙蔽双眼。”

  她话音落地,一旁的魏统领也当即应和道。

  “能将护城河吊桥炸断、城门堵住,不仅需要大量雷火,还要提前埋线布排,这般大的动静城里城外竟无一人察觉,说到底不该是我们的失职,而是那镇水都尉与郡守府难逃问罪。”

  “事到如今,将过错推到城中那群人身上也并不能解除危机、撇清干系。”周亚贤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对方那点小心思,更懒得去看对方羞恼的神色,“虎豹成群尚可击杀,针虱游离细小难防,那些天下第一庄余孽混在出入城门的百姓中,暗中行动、图谋已久,只等今日动手。而我等要顾及官家颜面,行事处处掣肘,晚到一步也都在对方算计之内。”

  最关键的是,直到事发前一刻,又有谁能想到,那躲在暗处的敌人最终没有选择在都城大闹,却将矛头对准了一个偏远小城呢?

  “亲自去到城中,不就什么都分明了吗?”

  邱陵的声音蓦地响起,周亚贤抬了抬眼皮,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督监的官衔力压督护一职,邱陵本该止步与此,但这一回他没有理会对方,只径直走到呈羽面前,将一把特制的弓弩丢在了对方面前。

  “放冷箭的人已经抓到了,但没能留下活口。他们显然有备而来,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呈羽瞥了一眼地上那把弓弩,眉间难掩焦灼。

  “连可以问话的活口都没有,你莫不是指着用这一把破弓去说服虞安王在此时挺进城中吧?”

  邱陵还未开口,那厢周亚贤已经开口道。

  “就算要说服虞安王,这件事也绝不能由你去牵头。你在天下第一庄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入那些人耳中,自保尚且不暇,眼下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九皋上蹿下跳,是觉得邱家的处境还不够危险吗?”他的语气越发失望,眼神也变得严厉,“你何时变得如此莽撞固执?若是早知道如此,我绝不会让将军放你回九皋。”

  他话音落地,许久未听到回应,却见邱陵扯下肩头那件布满灰尘的披风,随着那团布落地的瞬间,被鲜血染花的肩背暴露在寒冷空气中,连日奔袭之下的伤口迟迟无法愈合,溃烂渗出的血浸透三四层衣衫透出来,看着令人揪心。

  “我入天下第一庄是为取回秘方线索,是身为督护查案的职责。我折返回九皋是为城中万千百姓安危,是身为邱家人的责任。敢问督监,我有何过错?即使幽囚此地二十余载,我的父亲也从未将愤懑不满宣泄于无辜之人、从未有一刻顶着镇水都尉的名头尸位素餐,他治水兴农、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到头来还要被扣上‘贼心不死’的罪名,敢问督监,邱家又有何过错?父亲手中甚至没有兵权,他们怎敢这般构陷污蔑?”

  悲愤使得那双清冷的眼睛布满血丝,冒出胡茬的脸像是一夜间变得沧桑,周亚贤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年轻后辈,本欲说出口的斥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走上前,掏出身上干净的布巾、轻轻为对方擦去脸上血污。

  “就是因为你父亲早已兵权旁落、没有胜算,如今这城中一切才更像是一场不打算收场的殊死报复,难道不是吗?”

  邱陵沾满鲜血的双手松开后又握紧成拳。

  “九皋不是居巢,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一切的办法,只需一个进言的机会……”

  “你说这城中兴起的怪病已有解决之法,可却无法提供证据,就其中药引都无法凑出,又谈何控制局面?一旦出现任何差错,形势只会更糟,到时候还是要使出强硬手段,不论我们出发点是什么,都会落得个不力的名声。你以为虞安王会依你所言行事吗?”

  “无需虞安王亲自前去,我愿代为前往。若他不信邱家人,便派他信得过的人前去。就算他谁也信不过,只需给城中之人一些时间,他们定会打开城门……”

  “在解决野馥子一事、搞清楚局面究竟如何之前,谁也不许靠近那座城,谁也不能离开那座城。”

  周亚贤望着手中新茶,语气轻缓而悠长。然而熟悉这位督监行事作风之人都会知道,这意味着一切都将无法扭转。

  邱陵的身形晃了晃,一路艰难走到此地都没有击垮他,这一刻无力感却席卷他全身。他的父亲当年亲历居巢悲剧,而不过二十二年后,他便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九皋重演吗?

  “为何要如此决绝?督监一直守在这里未曾离去,难道不也是心存一念、不想赶尽杀绝?”

  “因为你没说实话。”周亚贤抬眸看向邱陵,声音中有无法回避的压迫感,“关于那城中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你根本就没说实话。”

  “此去郁州,金石司的任务除了天下第一庄,还有这桩居巢遗患。”呈羽终于开口,事到如今,她知晓有些事已无需隐瞒,“江湖险远,可终究远不过王土。你当金石司都同那龙枢郡守一般废柴吗?那些七合鬯早早就被请入御药府,就算虞安王并不知晓全部实情,但他此行队伍中约有七八人都是宫中当差的医监医官,说明他或多或少都已猜到了将要面对的情况。”

  周亚贤手中茶盏落下,为这场焦灼的争辩下了不容驳斥的定论。

  “从今日起,各部绝不可再向前推进半里。金石司沿沣河、洹河两岸布局,其余人马南下封死九皋下游出路,一定要将这最后的防线守得透不进一丝风、吹不进一粒沙。”

  ****** ****** ******

  秦九叶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了无桥上,桥下猩红的河水泛滥翻涌、溢满桥面,打湿了她的鞋子。

  哭嚎奔逃的人影与她擦肩而过,她缓缓抬头望去,沦陷为地狱的九皋城就在她眼前。

  起先她知晓那只是个噩梦,因为类似的噩梦她已经经历过。可就算如此,她也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她就在这恐怖而没有尽头的梦境中挣扎着,一遍又一遍地死去,又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来过,所谓地狱轮回大抵也不过如此。

  事情怎么就变成眼下这番模样了呢?她死活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冬至那天,樊统的祭天仪式要出乱子,李樵被人引开,她带人追去,却在一座戏楼中见到了丁渺,然后……

  秦九叶睁开眼,入眼是有些熟悉的破烂房梁。

  她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另一层梦境,只觉得那房梁的样子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有种不正常的沉重滞涩,只掀开被角的动作便令她耗尽了力气,虚汗渗出、湿透半边衣裳,她下意识抬手摸向发间。头上藏着针的簪子已经消失不见,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新的,轻薄柔软的料子绝不是果然居能够负担得起的,素雅的样式也与许秋迟的品味无关。

  从噩梦中苏醒后的心砰砰跳起来,她艰难从床榻上爬起身,赤着脚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已软在地上。

  这种感觉像是大病初愈,但医者的本能令她立刻意识到,她应当是中毒了。她随身带着的药袋、毫针全都不见,她不死心、努力扬起脖子环视四周,房门紧闭、还落了锁,屋内唯一的窗子也关着,窗子内侧还挂了厚重帘幕,帘幕旁立着一只花几,花几上的盆栽已经枯萎,看着光秃秃的。

  秦九叶盯着那有些眼熟的盆栽,终于意识到这里竟是听风堂。

  双腿使不上力,她便拖着身子在地上爬,随后抬手抓住花几的一条腿拼尽全力一推,花几上的盆栽一歪掉了下来,哐当一声在地面摔了个稀巴烂,飞出的碎片划伤了她的额角,她也无暇顾及,只飞快在那些碎陶片中捡出一枚藏在手中,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看到一双沾了泥巴的靴子走进房间,最终停在她面前。

  “你怎么醒了?”

  陌生的声音响起,不是丁渺的声音。

  秦九叶心中燃起希望,只觉得自己被人从地上轻而易举提了起来,随即被放回了床上。

  “放开我,这里是哪里……”

  身体一挨到床榻,她便挣扎着又坐起身来,将她放回床榻上的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就那么站在原地。

  秦九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城门外那个牵着大青牛、傻里傻气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她呆呆望着对方那张脸,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

  “怎么是你……”

  “嘘。”圆脸少年飞快上前,神秘兮兮地示意她不要出声,“先生守了你一夜,方才歇下,你让他多睡一会。”

  秦九叶浑浑噩噩抬起头,视线穿过垂着纱帐的外间、望向半掩着的房门外。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看个明白,一股熟悉的味道自鼻间飘过,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身前的人。

  她认出了对方身上的那股味道,正是那个先出现在她身后、又将李樵引走的那名刀客身上的味道。

  她向后退去,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散尽,只留警惕和抗拒。

  “你究竟是谁?”

  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紧绷尖锐,房门外终于传来些动静,薄薄的纱縠被撩动,一道模糊的人影随即显露出来。望见来人的一瞬间,秦九叶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汗水瞬间冷得刺骨,令人不自觉地打起哆嗦来。

  “冷吗?你病得不轻,我夜里帮你喂了几次药,这才发出汗来。看来被子还是要加厚些。”

  丁渺说罢,起身熟练从一旁拿出一条厚毛毯盖在她身上。

  身体被触碰到的一刻,秦九叶似是终于回了魂,她几乎是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般拼命挣扎起来。但她的挣扎是如此无力,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而易举制住了她,随后靠近前来,灭顶的阴影瞬间将她包围。

  “别乱动,若是再将自己碰伤了可怎么好?”

  他的手有些凉,轻轻在她被划伤的额角划过,那股凉意顺着她的皮肤向上蔓延、激得她汗毛倒竖。

  “不要碰我……”

  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断断续续,像是病弱垂死之人发出的声响。

  “怎地还同我耍起脾气来了?先前你可是乖得很。”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是擦拭一块蒙尘的玉石,只是这轻柔的动作却堪比酷烈刑罚,他装作看不到她的颤抖,手顺着她单薄的衣衫向深处探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令她几乎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停住,最后只从她腰侧摸走了那碎陶片扔到一旁。

  他在她耳边叹气,声音中是十足的担忧。

  “药效不好,又或者你比我想象中病得还要重些。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会怪我吧?”

  鼻间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她努力屏住呼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放心,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了。”圆脸刀客探过头,那张有些呆滞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声音中的笃定令人不安,“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巨大冲击连同脑袋深处那股昏沉一并袭来,她一头栽下床榻、陷入一片黑暗。

  秦九叶觉得自己或许根本还没有醒来,她穿梭于光怪陆离的噩梦和比噩梦更加可怕的现实,拼尽全力才能保住一丝意识。

  头上被划破的地方不知何时已被处理过、厚重棉纱包裹着药膏箍在头上,令她的脑袋越发昏沉,其间她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但往往支撑不了多久便会再次陷入昏迷。渐渐地,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只能抓住清醒的间隙,通过伤口愈合程度来判断过去了多久。

  偶尔她借着那些人给她送饭的机会去听院外的动静,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这个九皋城中曾经声音最嘈杂、风声最多变的地方,如今静得像一潭死水。

  亦或者,整个九皋城都是如此。

  她与邱陵的约定之日应当早已过去,但虞安王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城里,说明事情向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她先前与许秋迟商议过对策,大家不会坐以待毙,但丁渺表现得十分从容、似乎并无败像,城中的情况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严峻。她猜测两方要么仍处于交手中,要么处于交手后的相持阶段,而不论哪一种情况,她现在的处境都十分不妙,因为短时间内许秋迟等人或许都分身乏术、无法来营救她。

  丁渺似乎并不打算取她性命,最初的惊惧过后她也慢慢镇定下来,另一层担忧却难免浮上心头。许秋迟肩负邱家职责,不会因为她的失踪而自乱阵脚,但李樵绝不会对她置之不理。丁渺将她困在听风堂,此举确实不容易第一时间猜到,但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探查。如今两三日过去不见一点动静,只能说明李樵自那日起便出事了。

  她不想这样猜测,也知道这种猜测除对于她这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物来说,除了徒增焦虑再无其他用处。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担心、焦灼甚至害怕。

  丁渺在她的水和食物里下了药,她察觉后偷偷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没想到转头便被发现,那圆脸少年叉腰站在床前,声音中满是不解。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先生说了,不吃东西人是会死掉的。”

  她一言不发,只抿着嘴唇盯着地面。

  “你、你可是在气恼我先前捉弄你的事?”他磕磕巴巴地在脖子上比划着,语气越来越急,“那是先生让我做的!我只是同你闹着玩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你说、你说啊……”

  圆脸刀客的手抓着她摇来摇去,指腹上的硬茧磨着她的皮肤,上一刻熟悉得让她想起那少年的触碰,下一刻又恶心得令她难以忍受。

  “你……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呼吸的急促而微微发颤,她盯着对方那双呆滞的眼睛,想从中挖出一个答案。

  但那双眼睛空洞无物,纯洁似孩童、又恶劣堪比魔鬼。

  “你是问甲十三吗?他不是我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我能杀了他,但先生只让我将他引开,我便将他引到码头才动手。不过他伤得很重,就算我没有取他性命,他应当也活不成了。”

  他很是自豪地宣告完自己的战果,许久也没等来回应,只能困惑地望着那个女子。

  秦九叶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时光凝滞的噩梦,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砸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有一瞬间,她很想放任自己的情绪,就这么在敌人面前崩溃大哭、嘶吼顿足,但她拼了命地忍住了,这种忍耐远比爆发更令她痛苦,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一团火顺着喉咙向上燃烧蔓延,竟吐出一口血来。

  “让开!”

  丁渺惊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下一刻人已冲到床榻边,壬小寒手足无措立在一旁,随即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同她说了什么?”

  呆滞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人,壬小寒甚至没有抬手去摸肿起的脸颊。

  “她问我甲十三的事,我就实话实说……”

  可怕的情绪在他面上流窜,就像他衣领下透出的丑陋伤疤,半晌过后,丁渺终于平复下来,轻轻拍了拍那圆脸少年。

  “抱歉,是我不好。”他说完这一句,视线转向一旁空落落的桌案轻声道,“也是时候一起吃顿饭了。你叫人准备一下,可好?”

  壬小寒愣了愣,眼中的光又亮了起来,方才挨过的打瞬间已抛到脑后,一边点着头一边退了出去。

  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她在床榻上挣扎的声音。他一步步走过去,轻柔却不容抵抗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半倚半靠在自己怀中,抬手轻轻擦去她嘴角旁的血迹,像是哄一个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秦九叶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药物与大悲过后的力竭令她四肢僵硬麻木,她如同一只皮影娃娃、只能任他摆布。无法言说的痛苦几乎将她占据,她闭上了眼,在脑海中描摹那个少年的模样,想象对方的声音、气味、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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