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多见不得人?总不会交易完便将她丢进湖里去喂鱼吧?
秦九叶额头冒汗,当下便有些后悔方才一念之间的决定。她倒是想着做一尾浑水里淘沙的黄姑子,可却没想过大鱼吃小鱼的道理。
深吸一口气,她摆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再三保证道。
“侠士放心,小的忘性大,做过的生意、见过的人、听过的话,转个身的功夫便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那王逍许是见她有些伶俐、一点就透,终于满意点点头,示意她离近些后低声问道。
“都说此地花船乃是一绝,夜里助兴的丹药,有没有?”
秦九叶神情一顿,拼尽全力才没有在面上显露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来。
还夜里助兴的丹药,就差没直接说什么起阳之石、锁阳之丹了。
这王逍正不正派她是不确定,但她可以确定这人定是个大大的淫棍。
可转念一想,她便又觉得大抵这帮在门派中呼风唤雨、受人敬仰惯了的中年男子大都如此,只不过有些藏着掖着,有些招摇过市,威风霸气的名声之下又有几人经得起反复审视的呢?
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便求此物,到底还是荒唐了些,对方是真不把这些黄姑子当外人。
心下一阵恶寒,秦九叶面沉如水,一副深谙此中门道的样子开口问道。
“敢问兄台是更中意寻龙丹,还是更中意打虎丹?”
这回轮到那王逍一愣,他似乎没料到自己随口一问,对方居然还整出两套来,当下问道。
“有何区别?”
眼见对方上钩,秦九叶心下暗笑,面上依旧维持着十分老成,从隐秘处掏出两只瓶子来,一只朱红色、一只青绿色,一看便是她近日“所见所学”。
“兄台听名字还听不出吗?自然是这寻龙丹更胜一筹,药效持久、药力拔群啊,只需一颗便可逍遥至天明。”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王逍见了她手中的两色瓶子后,整个人明显一顿,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有些傲慢地开口道。
“你这贩子,可是瞧不起我?我既叫你上来,自然是要最好的、最贵的。”
秦九叶心下一阵乐开花,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将那红色瓶子的“寻龙丹”包上一张荷叶、双手奉上。
当然只有这卖药的知道,除了瓶子的颜色有些差别,这瓶子里的东西其实也差不到哪去。
龙虎活着也不容易,哪那么多龙虎供你逍遥快活呢?做人还是不要事事都想得太美。
秦九叶幸灾乐祸地想着,下一刻,却听那王逍接过东西后突然起了个话头。
“方才见你一直在那艘楼船附近徘徊,可是在方外观有相熟的客人啊?”
秦九叶的背影一僵,冷汗顺着脖子淌下来。
她早该知道,似王逍这般性情狡诈、老谋深算的高手,就算色迷心窍也会早有准备,怎会仅仅只是为了买些助兴丹药而招她上船?别是想找个好捏的柿子打发时间吧?
功成苦里来,富贵险中求。如今她已处于危局之中,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想办法破局的同时,再为自己捞些“好处”。
秦九叶下定决心,慢慢转过身来。
“不瞒侠士,我方才那般确实是有些私心的。”
那王逍似乎没想到她这般轻易便承认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女子发色有些枯黄,身板子很是瘦弱,面上透着苦相,看人的时候有种怯怯的感觉,一看便知是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小虾米。
这样的人,是断然不敢在自己面前耍什么花样的。
王逍心中已有了定论,再开口时便少了几分压迫、多了几分试探。
“哦?想不到你同那方外观竟也有些交情?”
秦九叶摇头摆手,一副苦闷的样子。
“哪里的事?不过是听闻那元岐道长最近身子有些虚,想着若能借机为他尽些绵薄之力,不是皆大欢喜的一件大好事嘛。谁知道对方却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露头了啊!”
王逍冷哼一声,声音中有些不难察觉的轻蔑。
“你这贼脑筋,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可却想过没有,为何只你一人在此徘徊,旁人却都不肯上前?”
秦九叶瞥一眼面前的人,心道对方已放下些戒备心,正抱着有些懒散地心态在她这打探消息。
她当下腼腆笑笑,将那份做低伏小的样子拿捏得十分到位。
“小的只是月前在九皋远远见过那元岐一面,若是没看错的话,当时那滕狐先生也跟在其左右呢,这寻常人自然不敢轻易上前。小的只是初来乍到,胡乱猜测一番,若有莽撞之处,大侠便当听我放了个屁,不要放在心上。”
“滕狐?”那王逍念了一遍那名字,随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果然还没死心。”
谁没死心?元岐吗?还是滕狐?又对什么没死心?
对方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又将秦九叶勾得心痒难耐,当下顺势含糊接话道。
“可经历了宝蜃楼里的事,方外观的人应当也该死心了吧?”
果然,她话一出口,心痒的人便成了王逍。
“宝蜃楼?你还去过宝蜃楼?”
“不过是跟着同行凑热闹嘛。”秦九叶嘿嘿笑着,做出一副大嘴巴的样子来,“那元漱清的箱子可是叫了个高价,只是没想到当场竟开出个空箱子来,方外观的人当场便翻了脸,闹到后来官府的人都来了呢,小的实在不敢久留,麻利地逃走了,在家蹲了小半个月才敢出来。”
王逍听到此处,面上顿时便涌上一层难以掩饰的嘲讽来。
“元老怪自认道高一尺,却忘了魔高一丈的道理,本想来一出祸水东引,最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也怪不得旁人。如今换了他那便宜儿子,同他老爹一个德行,仍是不死心,我看方外观的命数也就到此为止了。”
秦九叶心中一动,突然便敏锐捕捉到了你王逍话中隐藏的那层意思,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试探着说道。
“难不成方外观的新任道长这次来赏剑大会,仍是为了那箱子里的东西?”
王逍摩挲着那装有“寻龙丹”的红瓶子,听闻此话抬头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这湖面上聚着的这些人,当真都只是为了这劳什子赏剑大会吗?”
“可不是说……”
秦九叶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只觉得心下有如划过一道闪电般,突然间便反应过来那王逍此话的真实含义。
她本想问:可不是说那箱子里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再难寻踪迹了吗?可随即突然意识到,她所说的“箱子里的东西”是指那宝蜃楼里消失的秘方,而王逍所说虽也指秘方,却并不是单指当初元漱清箱子里的那一份,而很可能是暗指眼下这场以比试切磋为名头的赏剑大会上,也即将出现一模一样的东西。
她只道那元岐应当是秘方的知情者,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地想要寻机会一探究竟,可却完全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如果清平道上的元漱清只是无数暗流之中唯一冒出头来的那一支呢?再没有比江湖更适合藏匿秘密的地方了,特别是当一样不世出的宝贝流入其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紧紧捂住自己的情报、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准备伺机出手将宝贝占为己有,却不知此举正中那背后之人的圈套。恐怕那所谓的“秘方”借由众人的贪婪之心,早已无声渗透进了这江湖的各个角落。
隐秘而不为外人道的消息,沾染血腥与人命的宝贝,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江湖势力,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觉到那样的熟悉,恍然间她似乎回到了洗竹山清平道大雨倾盆的那一晚,又或者是由混乱走向灭亡的宝蜃楼的那一天,又或者是那苏府暗影攒动的寿宴之日……
秦九叶手指微动,这才察觉冷汗已湿透掌心。
她已在这里停留了太久。再待下去,只怕就要玩火自焚了。
收敛一番神色,她故作匆忙地看了看天色。
“诶呀瞧我光顾着攀谈,竟忘了时辰。西边还有几位贵客等着我去送药,说是日落为期,眼下已耽搁了这一会,只怕得快些赶过去了……”
那王逍没有立刻回话,只盯着她瞧了一会,直把秦九叶看得心里发毛之时,才缓缓开口道。
“你虽是个新来的,知道的倒是真不少。”
秦九叶那方才消下去些的汗又冒了出来,她讪笑着将斗笠戴上,眼神已开始偷瞄自己那艘漂在水面上的小舢板。
“哪里哪里!小的这是同大侠投缘,这才多说了几句。大侠若无旁的事,小的这便告辞了。”
说罢,她几乎不敢看对方神色,匆忙拱了拱手,转身便翻下船,那绳梯好似打了结一般总是绊她的脚,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才回到了舢板上。
她前脚方在自己的小船上坐稳,那王逍的声音便从头顶上传来。
“慢着。”
秦九叶颤巍巍回过头去,却见几块碎银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险些将她那方才修好的甲板再砸出个窟窿来。
“你的药钱。”
从出师到现在,这是秦九叶第一次卖药忘记收银钱。
她将那几块碎银敛起收好,匆匆道了声谢,便摇着船飞快划远了。
第118章 水中仙
秦九叶一口气将船撑出几里之外后,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秋山派的大船似乎有意无意地跟在身后、迫使她时不时地回头去看。
亏得她这份警惕,那秋山派的船消失在视野中不久后,另几艘鬼鬼祟祟的小船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些船看着是同她这艘舢板差不多的小船,但细瞧便会发现船头是精心改造过的,撑起来快得吓人,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跟前。
秦九叶撑船的动作不停,其间抽空回头又观察了几眼,心中已渐渐有了定论。
那些并非江湖门派的船只,而是她的“同行”。
那些早前在湖面上等生意的黄姑子们并不是个个都靠勤恳能干混饭吃的,也有些等着黑吃黑的贪心之人。这些人定是方才发现她从秋山派的船上下来、得了银子,又瞧她孤身一人、是个生面孔,便等着在这截胡呢。
秦九叶心下冷哼。
那秋山派的王逍都不能把她怎样,她还能栽在这群杂鱼手里?往返九皋城和丁翁村这么多年,她便是走夜路也从未在“小鬼”身上栽过跟头。真当她白当了这么多年果然居掌柜,想从她手指头缝里抠铜板,先问问那村里的窦五娘去吧。
当然,秦九叶心中所想,那些跟在后面的黄姑子们是不知道的。
他们只当那女子孤身一人、身形瘦弱,是个好下手的对象,可还没跟出多远,便见那只小舢板七拐八拐进了一片荷花荡中,瞬间没了踪影。
为了在城中各种窄小的水路中穿行,九皋一带的舢板都造得格外窄小,而这盛夏时节的荷叶长得尤其茂密,探出水面约莫半人高,便是寻常载客的篷船进入其中也只能露出半个顶来,更莫要提一艘破破烂烂的舢板了。
秦九叶听得身后水声减缓,心中不由得轻笑。
当初下定决心准备做这“勾当”的时候,她便提前在这片湖区附近踩好了点,哪里可以避险、哪里方便逃跑,她都一早规划好了路线。
一入那片荷花荡子,秦九叶反而放慢了船速。
舢板自碧绿荷叶中穿行而过,只发出些许细微水声,船身与荷叶碰撞摩擦的声响很快便被风吹荷叶的声音盖过,就像一尾轻灵的游鱼钻入莲叶深处。
猎物失去了踪迹,几只“豺狼”失望离去,但仍有几个还不死心、一头追进荷花荡中来。
船只闯入荷花荡子的声音由远而近,秦九叶几乎能听见那些脆嫩荷杆被船头挤压折断的声响。
现下如果慌乱逃窜,免不了会发出声响,那些黄姑子个个机敏,觉察到动静后不一定会闷头再追,但保不准会分散开来将她围住,她便反而落了下乘。
秦九叶飞快思虑一番,当即停下动作,待船完全停下静止之后,便趴伏在船身上,屏住呼吸、立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