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所料, 在他还没有把人赶走之际, 文昔雀从后院出来,欣喜地对钟玉铉说:“钟大人您来了,快请入正厅……”
后面的话, 凌昱珩听不进去了,钟玉铉绕开他走向了文昔雀,而他直接被钉在原地,失去了继续阻挡的力气。
阿雀对他,没有这种态度,没有这种期待,更没有这种笑脸相迎,他苦苦追寻的,别的男人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而他本可以拥有,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跟阿雀之间的感情回到四年前的样子?
被千夫所指不可怕,放下脸面当短工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在连她的影子都抓不到的漫长的日子里,看不到希望,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凌昱珩深吸一口气,想像之前一样,扯动嘴角,扬起一个爽朗无害的笑脸来,他试了一次,两次,三次,都失败了,他笑不出来,脸色还一次比一次难看。
不能这样,不能再凶着一张脸了,会吓到她,她不喜欢这样的他。
而且,都调查过了,钟玉铉的一举一动都查的够清楚了,再怎么厌恶那个人,钟玉铉都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正人君子,不会做任何失礼的行径,他没有必要冲到正厅打断他们的对话,让阿雀对他的印象更差。
凌昱珩心里都清楚,害怕和担心依旧不减一分一毫,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因为按照阿雀的喜好标准,他跟钟玉铉比,几乎没有胜算。
不光钟玉铉,那个什么举人,或许都比他更能让阿雀满意,在禹王庙那次,如果不是他用强硬的手段威胁和逼退了陶举人,她可能早就跟别人喜结连理了。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追着阿雀的背影,而她却不肯为他停留。
他好希望阿雀能有一次,就一次,不管面临的是生死、前途、名利或是安稳的抉择,都能坚定地选择他。
他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呢?
他真的能忍耐住,在看不到曙光的日子里,不对她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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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担心,虽然靖安侯府在各种罪项上都尽力攀扯凌将军,但定远营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加之四年前凌将军入狱的公案,安世钦提供了新的证据,靖安侯府败势已显,要将那一干人等绳之以法只是时间问题了。”
有了钟玉铉这话,文昔雀的心逐渐落了地,以眼下的局势,在她父亲科举考试前,大概就会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安心父亲不会在考试前再被人算计。
文昔雀起身,慎重地说道:“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我的感激之意,请受我一拜,将来若有用得着我和文家的地方,必为大人全力以赴。”
她刚半屈膝,胳膊就被钟玉铉拉住,钟玉铉不由叹气:“何必如此客气,我说了很多次了,分内之事,不该担此大礼,且此事并非我一人之功,责难和风险如今都是书肆里忙活的那人在顶着,他的功劳在一半以上。”
这便是现实,他有心而力不足,比不得有权有势还有心的人。
文昔雀被钟玉铉扶着起了身,心却因他的话而乱了,功过难相抵,但凌昱珩最近的所言所行,她都看在眼里,她无法毫无芥蒂地原谅他,因为她至今尚未完全放下过他。
爱不敢爱,怨不好怨,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文昔雀不由问钟玉铉:“恩怨纠缠,欲断难舍,欲续难合,若是你,该当如何?”
钟玉铉苦笑着回道:“我自是希望你能舍,可他变坏之时,你没能舍掉,他如今开始变好,你能轻易放得下吗?”
凌昱珩变好就意味着,更难舍,更易合,钟玉铉自认是能给文昔雀幸福和安稳的生活,不过,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不予勉强。
钟玉铉离开后,文昔雀还在思索他的话,也对,若能舍,早就舍了,何须等到如今。
她离开柜台,走向那道忙碌的身影,走得近了,却发现他在瞎忙活,她赶忙出声提醒:“放错了,这一排的书册都不是这里的。”
她上前去帮忙,凌昱珩长臂一伸,将她拦在书架和他之间,他沉声问她:“错了再改,还有用吗?”
如果没用,是不是该让她得到没有他参与的平安喜乐的安稳生活,他是不是该永生永世再不回京,让沙场成为他最终的归宿?
马革裹尸还之日,兴许她会为努力成为英雄的他的陨落而流一滴真心和不舍的泪。
第79章 希望与失望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文昔雀话一出, 凌昱珩眼中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错过这一幕, 她拍了拍横在她脑袋旁的手臂, 望向他道:“可我依旧在期待着更好的你。”
凌昱珩猛地抬头,心从死灰中复燃, 抓着她的肩膀激动地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雀, 你说清楚, 我, 我会误会的, 真的会误会的。”
他看上去有些蠢, 文昔雀毫不愧疚地想着, 倒是比他凶着一张脸要顺眼多了。
她轻轻推了一下,令他稍微远离了她一些后说:“意思是你现在还算不上好。”
他离改好还差得远, 但有心改好,勉强算他进步一半了。
凌昱珩得了这话, 一扫先前的郁闷, 乐呵呵地又凑到她的跟前说:“这些书册我重新整理,很快
就能摆好,准让你挑不出一点错来, 阿雀,你可千万要好好看着我。”
“这是你这个短工应该做的。”
一点点小事就想在她面前邀功, 真是幼稚极了。
文昔雀心里这么想着, 嘴边却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笑容来。
反倒是凌昱珩一见着她笑,人都呆了,愣在原地好半会都没有动作, 跟个木头似的。
文昔雀摇了摇头,笑着提醒他道:“书要掉了哦,下次大话别说这么早。”
这可不叫“挑不出一点错”。
凌昱珩回神,他将手里的书籍放到架子上的正确位置,大步走到她跟前,低眉顺眼的,小声地问她:“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别的什么都不会做,就一小下,好不好?”
文昔雀惊得后退了一小步,然后随手取下乱了次序的书册,一把塞到他手里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好好学。”
然后,她就跑了。
凌昱珩看了一眼怀中的书,都是些山川游记之类的,这些,莫说是她,就算是她父亲文徵元都不一定比他更熟知。
没能如愿以偿,至少她对他笑了,对他有期待,不是吗?
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该欣喜若狂,心头仍萦绕着撒不去的乌云,不仅是因为钟玉铉,还有他早有准备却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他的阿雀,只喜欢过去的他。
可时光如何能倒流,人有如何能回到过去?
再如何装,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接受现在的他?
凌昱珩陷入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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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文徵元寻友人探讨文章,文昔雀一个人照看着平息书肆,客人不多,她坐在柜台后做着刺绣。
不多时,门口来了一行人,为首的靖安侯夫人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文昔雀跟侯夫人打过很多次交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尊贵的夫人屈尊降贵主动来找她,不管是主是客,亦或是官是民,她都不能失礼,她随即从柜台后走出来,向侯夫人行礼。
侯夫人的态度较之以往,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不但没有趾高气扬,还温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文姑娘,请见谅我的不请自来,我有事想跟你谈谈,可否行个方便?”
原来靖安侯府的人也会好好说话?
文昔雀悄悄打量了侯夫人几眼,对她的来意也猜到了六七成,危及身份地位时,世家贵族们也会对寻常人以礼相待。
正厅内,文昔雀静候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先开口。
侯夫人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迫于目前的困境,跟文昔雀低了头:“过往多有得罪,是侯府处事不周,望你见谅。”
这句道歉,迟来太久,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文昔雀略略侧过身,说:“夫人,并非是我不领情,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私下解决了。”
侯夫人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想要发难,又忍了下来说:“文姑娘,我今日是带了诚意来的,只要你肯放下过往的恩怨,无论是要名还是要利,甚至你想要名正言顺地嫁给我儿为妻,侯府都能竭尽所能达成你的要求,就算你仍对靖安侯府有偏见,但也希望你看在我儿的面上,大方一回,莫要他被千夫所指,不孝不顺。”
文昔雀闻言眉头紧皱,为什么他们都一副只要她不计较,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四年前凌昱珩被诬告入狱,受了刑,短了志,又因情势所逼被她抛下,这些无所谓了吗?地痞吴贵,刺史许译两条人命可以糊弄过去吗?钟玉铉和她父亲遭了暗害,也无关紧要吗?
退一步来说,凌昱珩不在乎,她也可以吞下血泪,憋屈地隐忍着,钟玉铉钟大人怎么办?他因她而架到跟靖安侯府正面对抗的位置,她退了,他还有活路吗?
文昔雀抬头,坚定地回道:“恕我不能从命,这并非只为私怨,也并非是我有多公正,而是我想守护一些更为珍贵的东西,寸步不能让。”
因她的这副姿态,靖安侯夫人的忍耐彻底告罄,言辞也变回曾经的尖锐模样,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贱婢,你以为斗垮了我们靖安侯府,你就能得什么好处?凌昱珩不孝不忠,你跟着他同样落不着好名声,甚至还会影响你爹,你要是放聪明点,就应该知道见好就收,他已经被削了爵位,侯夫人你是做不成了,别到最后,你连将军夫人都捞不到。”
所谓的礼仪得体,也不过是一时的假象,也算不得多失望,她早就看清楚这些人的面目了。
“到现在了,还惦记着名利和地位,您要是把这些心思哪怕分一两成在你儿子身上,您和靖安侯府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威胁和利诱,四年了,靖安侯府还只会这些手段,认错,悔改,承担自己造成的伤害,他们一样都学不会,甚至无需真心,只要他们把姿态做足了,也够动摇凌昱珩了。
她说过凌昱珩蠢,可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蠢,因为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蠢”到把感情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靖安侯府总怪她勾|引了凌昱珩,其实是他们把他亲手推出去的,因为他在那个府里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情感回馈。
她并不愿意过多的牵扯进靖安侯府的家族关系中,她是想……好吧,她就是看不惯靖安侯府这些自以为是的人。
撇开世间公道,要跟她单独谈凌昱珩是吗,那就好好谈。
于是,她冷声道:“为了侯府的地位以及族人们的升官发财,你们所做的腌臜事,你以为凌昱珩都看不到吗,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会是什么心情?他不爱科举读书,你们就真的以为他不是学文的料吗?他引经据典,耍起嘴皮子来不比任何人差,他厌恶,他不情愿学,都是他不愿意被逼着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
“他的记性,他的领悟力,远超寻常人,是你们靖安侯府唯一的天才,他还那么好骗,你们靖安侯府是有多冷漠无情,能把他逼到跟你们撕破脸的地步?不,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们靖安侯府的人太烂了,他那么重感情的人才会逃出被利用被哄骗的一生?”
最了解凌昱珩的人是不想原谅他的她,真不知道她和凌昱珩相比,谁更可悲。
她早就意识到他想要的什么,可她给不起,经过四年前那一遭,她学“聪明”了,学会了退让,学会了认清形势,他却没有学会,一如既往地不顾后果,因为他的权势地位给了他底气。
她有过不甘,可也很庆幸,他可以不用学会。
“放肆!”
侯夫人面色已显狰狞,诛心的话从文昔雀的口中说出,比任何人对靖安侯府的讽刺更为刺耳,自己的孩子好不好拿捏,该怎么拿捏,做父母的怎么会不清楚,就是因为清楚,侯夫人就更加憎恶让自己控制凌昱珩手段失灵的文昔雀。
都毁了,都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不管是顺从的儿子,还是一门双侯的荣耀,都被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庶民给毁了,如何不令人恼火和怨恨。
侯夫人怒瞪着文昔雀的双眼中泛着红丝,对她的杀意难以遮掩,“侯府的家事轮不到你来多嘴,你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解世家大族延续地位的决心,如果没有你这个贱人,凌昱珩他就是……”
“我就怎么样?”
门口突然传来说话声,打断了侯夫人后续的话,也打断了她的随从拔刀的动作。
凌昱珩和褚绍、安世钦两人大步走了进来,给了离文昔雀最近的一个靖安侯的侍卫一个震慑的眼神。
安世钦快速来到文昔雀的身后,侍卫退了好几步,抽出的刀也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她的安全得
到了保证,凌昱珩才把注意力放到侯夫人身上,他拱手行了个礼道:“母亲,虽然本将与靖安侯府断绝了关系,本将依旧尊称您一声‘母亲’,希望您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事,及早认罪,尚有一丝生机。”
他好声好气地劝慰,反而更加惹火了侯夫人,什么一丝生机,明明只要他站在侯府一边,就没有人可以扳倒侯府,几条人命算什么,御史台算什么,百年世家加上英勇无敌的定远营,凌家本该尊贵无比,荣耀非常的。
“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