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冲到凌昱珩跟前,不顾形象地捶打着凌昱珩,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父母生你养你,你却尽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不重天伦的孽障,你会遭天谴不得好死,你跟那个贱人也会不得善终……”
一句又一句谩骂和诅咒,将凌昱珩心底尚存的亲子情一点又一点地浇熄了,他的父母根本不在乎他,自欺欺人再无任何用处。
第80章 都会还给你
凌昱珩对靖安侯府已是失望透顶, 可面对侯夫人,他依旧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文昔雀坐不住了, 这里可是她家, 刚要起身说点什么,被安世钦按了回去, 朝她摇了摇头。
她不明所以, 疑惑了望向了军师, 只见军师给一旁的褚绍使了个颜色。
而后, 原本在旁观的褚绍突然出声道:“将军, 小心。”
说完, 褚绍冲入母子之间的争斗中, 靖安侯府几名侍卫面露不解, 但为了主子的安全,不得不跟随褚绍的脚步, 一同上前。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文昔雀被安世钦挡在原地, 也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好几人挤在一块,互相推搡着,没过多久, 侯夫人的一声尖叫,才让围着的人逐渐退开身来。
文昔雀顿感不妙, 探出身去查看, 正厅中间,侯夫人满手是血地握着匕首,插入褚绍的左肩, 而凌昱珩就站在褚绍的身后。
这个场景,怎么看都像是侯夫人因怒失了理智,要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副将褚绍护主,挡下了刀子。
侯夫人震惊地松开匕首,愣了一会后,想要开口解释,又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她目光飘忽着,在见到门口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御史台官员时,把手背到身后,支吾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
钟玉铉和他的两位同僚都被眼前的状况惊讶到了,母亲当众杀儿子,还是在别人家里?
但不管他们有多不能理解,该做的事情还是没变,钟玉铉站出来说话道:“打扰诸位了,凌将军,你的副将受伤,先送他去医馆,安置妥当后,请将军到御史台来一趟。”
凌昱珩点头,钟玉铉接着又对侯夫人说:“夫人,针对贵府谋害朝廷命官,草菅人命以及侵吞民田等一系列的案子,御史台连同刑部、大理寺一同审理,特来请您前往,望夫人配合。”
侯夫人的心已乱,求救似的看向凌昱珩,凌昱珩微微偏头,不发一言,她又转向文昔雀,文昔雀同样沉默。
事情很难再有转机,靖安侯夫人带着满手的血腥气味,不得不跟着御史台的官员离开,侯府的侍卫仆从也一并离开。
屋内只剩四人,凌昱珩扶着褚绍,把人交给安世钦,让安世钦带着人去医馆,他则是留下来,还有几句话要跟文昔雀说。
“世钦掌握的证据都就交给了御史台,三司会审,侯府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可以放心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很乱,文昔雀一时半会整理不清楚,便问起最紧要的问题:“我是不是……”
凌昱珩立马说道:“你不要去,文伯父也不要管这件事,就待在家里,我在附近安排了人手,没有人敢来闹事。”
“为什么?”
他答道:“侯府不止主家,还有各种旁亲和分家,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没有那么快就能解决,不过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
文昔雀摇头,她要问的不是这个,她缓缓抬眸,视线扫过他沾染了血迹的手和衣裳,语气不由柔和了许多,说:“为什么不要我去?细究起来,你跟侯府走到这一步,都是因我而起,我是最该到场的人,更何况我父亲还是受害人。”
凌昱珩神情悲伤,几近哀求道:“我知道我是最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人,我也清楚你不愿意逃避,你想要跟钟,跟御史台的官员共同进退,但,算我求你了,不要卷入官场的是非里,不要成为众人的谈资,更不要跟我‘不孝’的恶名扯上关系,好吗?”
好多好多话,都败在了他这副神情里,文昔雀心里的猜测和她的想法都说不出口,只呐呐地问他:“那我父亲呢?”
他解释说:“文伯父被暗算的事都推到夏家头上去了,跟现在对侯府的审理,跟我都不会有关系,我已经让世钦跟三司的人都谈妥了,而且就算没有这一桩,凭侯府其他的恶行,他们收到的惩处也不会因此轻一星半点。”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既陌生又熟悉,四年的时间,真的改变太多的东西了,她清楚他这么做是在保护,保护她,也是保护她父亲,他要把文家从这团漩涡里摘出来。
但,这不公平啊,她起得头,她造成的因,冲锋陷阵的都是别人,不顾身体健康也要上考场的父亲,堵上仕途的钟玉铉,“不孝”之名远扬的凌昱珩,以及被阻了升官发财道理的定远营。
“把所有人都搅进来之后,你要我置身事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不由怒道。
凌昱珩抓住她的肩膀,他要后悔死了,也要心疼死了,轻声回道:“不是你,不是因你而起的,是我,都是我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四年前有勇无谋,冲动无脑,四年后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如果我行事更加成熟稳重,多听听你的意见,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阿雀,你什么错都没有,你不用自责,不用愧疚,也无需去承担那些不该由你背负的重担,你坚守的原则没有输,你只是被我这个的恶人欺负了,仅此而已。”
他声音哽咽着,带上了哭腔道:“你的傲气,你的公道,你的幸福,我都会还给你,求你信我一次,就这最后一次,好吗?”
第81章 结百岁盟,许白……
自那天以后, 文昔雀就没有见到凌昱珩的身影了,短工的活不做了,工钱也是一文钱都没有领。
她的生活似乎是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偶尔出门,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靖安侯府被抄家一事,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市井流传着, 说什么的都有。
比如镇远将军被狐狸精迷惑, 跟家里决裂, 故意在侯府败落时落井下石, 比如靖安侯府没有人性, 对自己家的孩子也痛下杀手, 逼得镇远将军四年前离家出走, 四年后大义灭亲, 更离谱的还有流言说镇远将军并不是侯府的孩子之类的阴暗猜测。
流言纷纷,对凌昱珩的褒贬不一, 骂他不孝的人很多,支持他伸张正义的人也很多, 甚至心疼他遭遇的也不少, 虽然那只是传闻里他的遭遇。
文昔雀默默地听着,事情传遍整个京城,又是各种各样的说法, 不是她一个人解释得清楚的,估计他也不想她去解释, 因为学林巷没有人议论她, 学林巷外的流言里,也没有跟她有关的具体消息,更没有好奇者来平息书肆打听靖安侯府的恩怨。
他说的保护, 不是一句空话。
“这样真的好吗?”
她问来书肆买书的钟玉铉道。
钟玉铉随意翻了一下书册,回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什么不好呢。”
“可我,我什么都没做,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置身事外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总
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钟玉铉笑了笑,说:“不要把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事情本该由我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人来处理,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的靖安侯府是不可能被审查,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也没有辜负任何事。”
所以,放过你自己吧。
最后这一句,钟玉铉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还需要时间,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说通的。
文昔雀又一次听到相似意思的话,她沉默良久,仍旧没有头绪。
眼下的情况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她身边的人都在保护她,她的父亲,钟大人,凌昱珩,他们都在努力让她过得轻松点。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很感谢,只是,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住,莫名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钟玉铉眼神暗了暗,他懂她的感受,从跟靖安侯府作对的那一天起,权势倾轧下的无力感,他体会过很多次了,有权的需要更有权的去对付,公道或许在人心,却不在公堂之上。
“至少结果还不错,不是吗?很多不起眼的坚持和努力,看上去是没用的小石子,但也是在一点一点地将事情引向公正的道路,大道就是如此铺就的,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吗?
钟玉铉离开后,文昔雀心事复杂地沉思着。
不对,她不是尽力,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的软弱,逃避自己对凌昱珩的嫉妒和怨恨。
四年了,她放不下他,有对他的爱慕和欢喜,也有她不敢直视的不好的情绪。
她嫉妒他随便能东山再起的本事和地位,嫉妒他有争取和抗争的底气,也怨恨着他对自己的轻视和不尊重,以及怨恨他飞黄腾达却把自己遗留在低人一等的境地。
不说恨,是不敢恨,不说怨,是害怕再次被伤害。
真是难看啊。
没有客人的冷清的书肆内,呜咽的哭声久久地回荡着。
一墙之隔的后院,文徵元捏紧了手里的书籍,同样一墙之隔的门口,凌昱珩身形狼狈地离开。
**
两个月后,靖安侯府的公案落下帷幕,侯府府邸被封,靖安侯夫妇流放边疆,靖安侯世子贬为庶民,驱逐出京,其他的侯府亲戚有罪的被罚,无罪的夹紧尾巴做人。
镇远将军凌昱珩名声大噪,毁誉参半,与此同时,御史台水涨船高,曾经肆意妄为的世家贵族们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压百姓,时刻担心着自己成为被御史台盯上的下一个“靖安侯府”。
在靖安侯府和镇远将军之间的恩怨传的沸沸扬扬之时,乡试悄然而至,三场考试,每场三天,共耗时九天,文昔雀在考场外也担惊受怕了九天,虽然考完后文徵元又病了一场,好在没有大碍,三五天后也逐渐恢复了精神。
桂花飘香时,秋闱的结果也出来了,文徵元考的不错,是第三名,顺利成为了举人,也就是在放榜后,凌昱珩主动请命外出剿匪去了,出京前并没有来送别,就军师安世钦一人备了厚礼来跟她请罪,态度相当的诚恳,全程恭敬有礼,又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凌昱珩的好话,见她没多大反应后只一个劲地叹气。
听说安世钦在得了她的原谅后,又亲自前往钟玉铉府上道歉,变化如此之大,倒让她对定远营刮目相看了。
京城里没了靖安侯府,她早就不做以前的那些的噩梦了,不过,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出征的将军依旧没有回京,她偶尔会梦到鲜血淋漓的战场,于是她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寺庙祈福,祈祷神佛庇佑出征的将士们。
二月,会试将近,平息书肆的生意变得热闹了,待考学子们都忙碌了起来。
文徵元京中的好友不少,又跟国子监来往很多,且外来的学子里也有朋友,一时间平息书肆门庭若市,讨论科举考试的,研究学问的,以及结交的络绎不绝。
文昔雀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淡泊喜静的父亲如此地积极,也是多亏了太医院的太医出色的医术,她父亲的身体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平静的生活欣欣向荣,她父亲会试和殿试考得都不错,文徵元文探花成了学林巷的骄傲。
而文昔雀在她父亲进入翰林院为官后,就关了平息书肆,改为平息塾,成了女子学堂,除她自己之外,还聘请了三位才学出众的女先生。
桃花谢了后,平息塾响起了郎朗读书声,文昔雀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学生们身上,直到秋叶变得金黄,凯旋的将士们再次风光地通过朱雀大街。
私塾常客,偶尔也负责讲学的钟玉铉长叹一声,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今日朱雀大街热闹非常,你不去看看吗?”
文昔雀停下了手中的笔,笑了笑说:“好不容易各自都回到了正轨,何必再去打扰。”
“听说凌将军遭了暗算,受了很重的伤。”
她紧了紧拳头,强装镇定道:“既然回来了,伤应该已经养好了。”
定远营的军师和副将都对他忠心耿耿,他的伤若是没好,他们是不会轻易动身回京的。
英雄就去过英雄该过的人生,去拥有与他相配的爵位的光环,出生入死换来的名利和地位,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逼得他放弃了。
她表面上的冷静没能骗过钟玉铉的眼睛,比起在她心里占据更大的分量,她的开心和幸福更为重要,因而,他将过往告知了她:“凌将军出征前来找过我,他恳求我说,如果你接受了我,希望我能让你的往后余生都充满笑容,为此他愿意付出所有,只要我开口。”
“我当时都惊讶了,这一点都不像是唯我独尊的凌大将军会说出口的话,文姑娘,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她心口一酸,神情也不自然了,小声说道:“没有,他其实不是那种人,凌昱珩他……”
刚要解释,抬眸便撞上了钟玉铉落寞的眼神,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
他沉声道:“凌将军让你的生活跌宕起伏,轰轰烈烈,而我带给你的是平淡如水,但我的感情,一丝一毫都不会输给他,所以,我也希望你不用诉离殇,更无不平事。”
“我……”
“没关系,去吧。”
文昔雀犹豫了片刻,而后猛然起身,大步朝朱雀大街跑去。
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他过得好吗,伤势怎么样了?她想亲眼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瑟瑟风起,枫叶飞舞,红艳如霞,她挤在人群里,见到了高大英武的将军。
然后,凌昱珩勒马停骖,飞身而下,拨开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他停在她的面前,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两人无言地对视着,万物好似都已褪色,天地间只余彼此。
**
三个月后,镇远大将军娶文翰林之女为妻,金碧辉煌,做工极为精致的金箔花轿绕过半个京城,引得围观众人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