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珩厌烦了她的大道理,厌烦了她那些没什么多大意义的名声和骨气,她被文家的教导迷了眼。
她的眼里看不到他,那就不要怪他戳破她虚妄的理想和风骨了。
“呵,文昔雀你太天真了,名声和风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个女人,顶着个秀才之女、名门之后的大帽子,你也只是个女人,文家已经落魄,庇佑不了你,撑不起你空虚的风骨,秀才之女也不是秀才,该跪你还是要跪,就算是你看重的什么举人,什么监察史,你在他们身上看到的相似的风骨,不是因为他们多有毅力,是他们站得不够高而已,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能当着我的面要什么堂堂正正,仅仅是因为我对你心存仁厚。”
文昔雀十分地怒了,他在否决她,否决她一直坚持的,否决文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概,他想要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笼中雀”。
她不要,她不想把尊严丢失在靖安侯府里,“你功成名就换了心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你这样的,自己做不到就贬低别人,我看不起你。”
她的曾祖父为官一生,初心不改,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她若丢了傲骨,就再不配说自己是文景瞻的后代了。
凌昱珩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她看不起他,她什么时候在看他了?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女人,她就是活该。
他冷笑着说:“不愿意白日宣淫,不愿意给本侯生孩子,好啊,那你就做给本侯看,看你坚持的那些东西怎么救你,看你寄予希望的监察史能不能帮到你。”
明明能护她的是他,能给她体面的也是他,她既然不要,后果她自己承担。
裂帛声起,屋外暖阳驱寒冬,屋内阴冷伤人心。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未见吉利,先有争端。
呵斥声,叫骂声,呜咽声,循次传出,东院内的下人们早早地避了嫌,对里屋的发生的事情皆是装聋作哑之态。
大年初二,文昔雀拖着疲软的身体醒来时,屋内不见了凌昱珩的踪迹。
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眼睛都肿了,胭脂水粉都无法遮掩,这副模样,今日她还是不要回平息书肆的好,免叫她父亲担心。
也好在她年前先回去一趟了,初二不回,她父亲顶多也是一位靖安侯府有别的规矩,不会想太多。
她受到了凌昱珩这种对待,她其实是后悔了的,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况且他昨日一开始是帮了她的,她分明忍一忍,说两句委婉的言语,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但,她甘心吗?
不甘心,他提到了孩子,提到了文家,提到了她有意避开的骨气,一句句一字字,都踩中了她的痛处。
忍得了一时,她也忍不了一世,连喜怒哀乐都必须小心翼翼,还谈什么其他呢。
她固执又愚蠢地走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而避开了另一条平坦轻松的小路,时间若是回流,让她再选一遍,她还是会自讨苦吃,因为那条通畅的小路向下通往了深渊。
初二没能回家,文昔雀只得下次的机会,又因她和凌昱珩之间闹僵了,她有什么请求也不能在这时候提及。
文徵元向来关心她,她初二没回去,隔日他派人送了书信来,将书肆的近况尽数告知了她,以安她心,信中还提及了,他托了国子监好友相帮,等国子监学子上课后,国子监有了考试时,让他也去考一考,就当是提前锻炼一下他对封闭考场的承受程度。
她得了信,随即也给了回信,说明了她的近况,不好的遭遇她都隐下不说,只提了一两句侯府众人不太乐意跟她有来往。
而凌昱珩那边,她和他置气好些天了,眼看着元宵将至,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寻着出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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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大营里,安世钦看着又被打坏的木柱,心里不由叹气,这是多少个木桩了,都是银钱买来的,就不能收着点力气用吗。
然而演武场中,凌昱珩的拳风依旧强劲,半点收敛的意味都没有。
有一批木桩要遭殃了,安世钦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士兵说:“重新搬一批来,让将军继续打,打到他满意为止。”
因将军最近戾气又涨,褚绍都躲着将军走了,正月里没人愿意陪着将军对练,不,对练还是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碰上一身戾气的将军,陪练就是挨揍了。
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安世钦又退了好几步,免得自己被殃及。
等到练武场内一片狼藉,凌昱珩发泄够了,安世钦才敢朝他而去。
“将军要我调查的事情有了进展了,现在要商议吗?”
他这副样子多半是因为那位文姑娘,安世钦再怎么样也不好探听将军后宅之事,便将他之前吩咐他的事情摆了上来。
将军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们回京好几个月了,若有战事起,随时都有可能离京的,感情事不处理好,安世钦担心他又拿出那种不要命的打仗风格出来。
凌昱珩接过安世钦送上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擦,听了他那话,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汗巾说:“入大帐说。”
两人一同进了将军大帐,安世钦也不急着说,等来回踱步的凌昱珩冷静下来,坐回主座后,才不急不缓地说来。
“地痞吴贵之死已经查清,是侯府李管家所为,又收买了侯府你母亲身边一个婢女的丈夫,从他口中确认了这是你母亲下的命令,那男人是个赌鬼,要他媳妇指证侯夫人也并非难事,至于南州刺史许译,他不是染病而亡,是被人毒杀的,我们的人还在调查中,幕后之人是谁,已经不言自明了,至于证据,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收集到了。”
为了这个事,安世钦用上了最快的马,派人快马加鞭南下,抓紧调查,等一切查明白,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了。
他见凌昱珩眉头深锁,又劝道:“杀人灭口,此事必有隐情,将军可以等我们的人回来,也可以先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文姑娘了,我最近调查了文家,觉得文姑娘不像是攀炎附势的人。”
凌昱珩眉头未展,他早不计较那个女人曾经的作为了,若不是她坚持,还找什么姓钟的帮忙,他是不急着查明真相的。
然而现在矛头指向了靖安侯府,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也许真如她所说,她收下一千两是为了救他,当年她背着他跟侯府有了交易。
“姓钟的那边怎么样了?”
就算她是为了救他,他也抛弃了她,自作主张的背叛也是背叛,他根本不怕什么牢狱之灾,也不怕什么皮肉之苦,更不担心仕途无望,是她不明白他最怕的是什么。
安世钦回道:“他派了人去了南州,我们的人使了点手段,牵制住了他的人,目前他的人在南州还没什么进展。”
凌昱珩看了眼案桌上的公文,嘱咐说:“在朝堂上也给他找点事做,别让他有闲心管别人的家事。”
侯府做的孽,自有他来处理,姓钟的休想让文昔雀欠着他恩情。
说到这个份上了,安世钦又忍不住多嘴了,“将军误会了文姑娘,就别再和她生气了,回去认个错,该补偿补偿,对她好一些,不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他一番话,让本来冷静了不少的凌昱珩心情又开始不爽了,冷哼道:“我对她哪里不好了,是她不给我好脸。”
他有什么错,四年前她都不跟他商量,自己擅作主张,断了她和他之间一桩好姻缘,他因她这些举动,孤身赴最危险的战场。
现在误会能解除,也是他运气好,没死在战场上。
他要是死了,她还会认为错的是他吗?
凌昱珩基本是信了四年前她是为了他的安危才和他分开的,但这样的事实更为可气,她
是为了他好,她心里就该有他,她就该依旧心悦他,而不是一味逃离他,抗拒他。
难不成几年的光景,当年的感情就已经消磨殆尽了吗,她的喜欢真就如此廉价?
四年前,为爱抛弃他,四年后,因不爱再次抛弃他,这跟玩弄他有什么区别。
安世钦调查到了一些事情,但对凌昱珩和文昔雀两人之间的感情如何,他也不怎么清楚,他觉得自家将军对文姑娘过于偏执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好生劝解说:“文姑娘怎么也是名门之后,将军让她做妾,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好歹把这事解决了,文姑娘说不准就能改了态度。”
抓太紧反而容易失去,安世钦实际上想劝他放手,却也没能把这话说出口,他想,依将军这样执拗的样子,劝他放手不仅没用,还会激怒他,以后就更听不进去他的劝说了。
凌昱珩一听,心里堵得慌,都是他主动找她,也是他让着她,她就没想过修复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吗,按常理,被误会的人不上赶着修复关系,而是选择远离,这像话吗?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她把他当什么了,被骗一辈子也活该,死在战场上也活该,娶了别的女人成家生子也跟她无关是吗?
如果他回京之后,他不去学林巷找她,她就心安理得地嫁给什么举人,什么监察史了,是吗?
越想越气,凌昱珩恶狠狠地说:“她不好受,我就好受了?给我当妾是她自己的选择,跟当年之事没有关系。”
她都不要他了,她有什么资格凭白受了他的恩情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误会了她又如何,除了几句难听的话,他也没怎么报复过她,而且她对他说的难听话也不少了。
所以,她不能离开他,也没有理由离开他。
安世钦头疼了,将军听不进去,牵扯文姑娘,他就没了理智,过尤则不及,他换了方式说道:“是,文姑娘她是有不对,将军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吗?如果要她再次心悦将军,你就得对她好,顺着她的意来,一天到晚闹脾气,将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本将军已经对她够好了。”
再顺着她的意来,她就要跑了。
凌昱珩也是一肚子委屈,他能给的都给她了,能护着她的也都护着了,可那个女人对他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他稍微松个口,她就想着要他放她走。
他是什么都可以给她的,只要她老实留在他的身边,像普通女人那样听话点,温柔小意点,顺着他点,他其实就能满足了。
凌昱珩想不通,为什么她心里没他了,为什么她非要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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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莹晕倒在东院之后,凌昱珩大夫是给她请了,却一次都没有亲自去看过她,侯夫人心里就有了数了,这颗棋子作用是不大了。
夏晴莹自己也察觉出来了,侯夫人待她不似之前的热络,她心里也开始急了起来。
她忙着彰显自己的用处说:“夫人,珩表哥太向着文昔雀了,依我看,我们还是从她入手比较好。”
她不想就此认输,失去了这次机会,再找一个比凌昱珩地位更高,更深情的,便是难于登天。
侯夫人品着手中的茶,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和她的关系已经恶化了,你还怎么绕过我儿去对付文昔雀?”
夏晴莹要是真的对文昔雀做些什么,自然是好事,可她又跟自己关联太深,她一动,凌昱珩势必要联系到侯府,侯夫人便犹豫不决了。
文昔雀要除,跟自己儿子的关系又不能再次破裂,两头都要顾及,是免不了要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
侯夫人捧着手里的茶盏,思索着两全其美的方法。
夏晴莹也没主意,她安静地待在一旁,心里想着其他的法子。
这时,李管家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也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直接跪倒在侯夫人跟前说:“夫人,不好了,钟玉铉在调查侯府。”
侯夫人动作一顿,她放下手里的茶盏,想说些什么,又余光看到了一旁的夏晴莹,先对夏晴莹说:“你先下去吧。”
夏晴莹闻言起身,她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再不表现一下,只怕是过了元宵,她就要回夏家,错过显赫的武平侯了。
“你还有事?”侯夫人不满于夏晴莹的不识相。
夏晴莹立马回道:“夫人的要事,晴莹不敢探听,只是听说文昔雀跟此人有牵连,上一次跟着她出府时,她甩开护卫去见了其他人,虽不知道文昔雀见的人是谁,我和她停留的酒楼倒是离这位钟大人的府邸不远,因而晴莹斗胆,想建议夫人从此人下手,来给珩表哥和文昔雀之间制造裂痕。”
侯夫人眼皮都没抬,这还用她说?这招已经用过了,人证物证俱在,文昔雀不还是入了侯府。
“若是有用,你就不会在此地了。”
夏晴莹从这话中很快得出了结论,钟玉铉确实跟文昔雀关系匪浅了,她还没有输。
“夫人误会了,我的提议不是让珩表哥误会,而是让文昔雀误会,她是个假清高又不服输的,她若是为了个外男跟珩表哥闹得凶了,想来就算珩表哥在乎她,也不会再容忍她了。”
侯夫人对夏晴莹又多了笑意,她抬手止住了急着要汇报的李管家,区区一个监察御史怎么可能撼动得了靖安侯府。
“李管家,你先下去。”
侯府的隐私没必要过多地透露给夏晴莹,让她知道一些没有威胁的事情就好了。
这颗棋子,自己重新跳回来了,有用武之地,那便暂时留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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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了,文昔雀还是没有找到机会跟凌昱珩谈出府的事情。
她心中芥蒂未消,受了那种待遇,他又粗鲁又故意羞辱,她实在没办法忝着脸去求他。
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她就一天比一天更迫切地想知道钟玉铉钟大人那边的进展,她想尽早将真相摆在凌昱珩面前,让他尽早放了她。
文昔雀未将来忧愁着,东院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外头有很多丫鬟手里捧着小箱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