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太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赵珩问完不久,屋外便咚咚咚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若有所觉,睁开眼,侧了侧身。
“你醒了!”宋知意跑得气儿还没喘匀,双眼亮晶晶,语气惊喜,边问封太医怎么样。
封太医与赵珩对了个眼神,明白其意,只笑着道:“多亏您及时,殿下性命无忧,只是要好好养一阵。”
“那就好,这一路可算担心死我了。”宋知意拍拍因为太过紧张跳得飞快的胸脯,在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看着赵珩。
赵珩头一回没有挪开目光,任由她打量,他眼里倒映出她莹白如玉的姣好面容,几缕汗丝滑下,碎发也被濡湿了贴在颊边。赵珩皱了皱眉,问:“你做什么去了?”
“我……”话到嘴边,宋知意顿了顿,“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赵珩的神情这才冷下来,咬牙切齿道:“靖阳侯世子。”
被摔下去时,他隐约听见了声音。
毕竟是从小在京都长大的,哪怕交情不深,也有印象。
宋知意说起来还是气得捶床:“这个狂徒简直可恶至极!他还带了一堆衣着光鲜华贵的世家公子过来,可惜奸计落了空,你放心,我方才和落眉把他打晕踢进那洞坑了。”
赵珩眸光深邃地朝她看来,她马上补充:“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如杀人犯偿命一般。量他家也不敢追究我的过错,等明日我还要向皇上告御状!”
回来一路宋知意也想过了,不管皇帝是什么心思,最后是什么处置,她都得去告!告了再说!
赵珩望着她即便生气也熠熠生辉的眼眸,长久没有说话。
明明被欺负的不是她,她却比他还要生气。
犹记上回,她哭卿卿地坐在他腿上,唤他夫君,要他为她做主。
如今,她气势汹汹地说,要替他告状。
赵珩想,其实也不只是一点喜欢。
她这样刚柔并济勇敢无畏的姑娘,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宋知意看赵珩没有说话,才发觉自己絮絮叨叨说太多了。赵珩这虚弱至极的身子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她便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庆嬷嬷。”
赵珩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握住什么,宋知意已经似蝴蝶一般轻快地走了。他垂下眼眸,无奈地叹了声。
庆嬷嬷倒还好,如今已经在厨房忙活晚膳了。
原来不知不觉,夜幕已降临。
苟富贵又亲自过来询问一番赵珩的情况,想必是要回去向皇帝回禀,封太医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苟富贵临走前,对宋知意说,皇帝叫她好好照顾赵珩,等明日再去马球场回话。
宋知意摸不清这是个什么意思,苟富贵瞧着清秀无害的模样,然而混到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能是什么善茬?想从这样的人身上套出点话,也难。
宋知意饿了,应下后,索性不想那么多。
赵珩连续遭受重击,胃口不是太好,晚膳勉强喝了些米粥,便阖眼睡下。
宋知意沐浴过后,不放心地进去看了眼,发现赵珩的嘴唇还是泛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像是中毒。
可是封太医说性命无忧,这真是无忧么?
宋知意很是怀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赵珩的鼻息,谁知还没探到,手腕便被他握住,轻垂在锦被上。
可他双眼还是紧闭,似乎还没醒。
宋知意奇怪地盯着被男人握住的手腕,静坐片刻,另一只手小心扳了扳,竟没能抽回来。她无奈,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他手掌遍布伤痕,如今还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可,可她折腾一天,也有点困了,想睡觉了,明日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不养好精神怎么行!
在宋知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切后,手腕上的冰凉终于松了松力道,她赶忙收回手来,起身离开之际,却听到赵珩梦呓一般的轻喃:“别走……”
宋知意愣了一下,回眸看着他眉宇轻皱的冷峻脸庞,几道伤痕在昏黄烛光下触目惊心,她心里软软的,莫名有些挪不开步子。
其实今日,宋知意根本没想到赵珩会出门看她打马球,若他如早上冷冰冰地拒绝她那般,靖阳侯世子也不会有可乘之机,他还把身边唯一会武功的落眉也给她派来了。
宋知意叹了声,终究不忍心,又重新坐了回来,乖乖把手放回他虚拢的掌心里。
到了后半夜,宋知意实在熬不住,困怏怏地爬上了床,赵珩睡在中间,她身量小,外边也能睡得下,可她怕他醒来又翻脸不认人,很小心地蜷缩着身子,不敢碰到他。
赵珩醒来时,宋知意已睡熟了,翻个身,便面朝他,近在咫尺的睡容甜美而宁静。
可赵珩不明白,她睡那么外面做什么?他虚弱成这样,会吃了她不成?他默默把人往里捞了捞,顺便把薄被也分给她一半。
第45章 靖阳侯:“请赐死逆子!”……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几缕稀薄浅淡的金光自冰裂梅花纹的窗棂漏进屋内,柔柔洒落在架子床上一双同枕而眠的璧人身上。
宋知意揉着眼睛迷茫醒来,视线里是男人轮廓深邃而俊美的侧脸,她懵了一会,下意识支起半个身子,在意识到自己竟稀里糊涂躺在赵珩怀里睡了一夜后,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
瓷白莹润的脸颊先是泛起一抹绯红,紧接着,又一抹惶惶不安的慌乱浮起。
宋知意悄悄打量一眼赵珩。
很好,还没醒。
她轻手轻脚地赶紧下了床,怎知还没往外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阵轻咳。
宋知意有些被吓到地咬唇回身,但转念一想,这本就是她的屋子她的床榻,她睡在这儿实在是天经地义,干什么要心虚?况且昨夜又不是她故意赖在这的,是赵珩拉着她的手不放,她才……思及此,宋知意挺直腰板来,只是一番言论尚未出口,先听赵珩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去哪?”
宋知意不禁愣了一下,她竟从赵珩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满或是不舍的情绪来?这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她收起乱糟糟的思绪,说:“昨夜苟富贵来传了话,叫我早上过去马球场面圣。再说,昨日这事还没完,我要状告靖阳侯世子。”
赵珩默了片刻,双手撑着床榻试图坐起身,谁知刚有动作,他眉宇便紧紧皱起来,苍白的面容划过一抹痛苦神色。
宋知意连忙过来扶着他,急道:“你起来做什么?太医说了要静养的。”
赵珩隐忍着周身上下被无数次重重摔落的疼痛,只道:“要状告恶人,也该是我这个苦主去。”
“不成!”宋知意小脸紧绷起来,很是严肃地说,“你这身子哪能再出去折腾一趟?你不要命了吗?”
赵珩漆黑的凤眸透出幽光,深深地看了眼宋知意。
宋知意无奈地“哎呀”一声,只好放软了语气劝道:“你就放心吧,我过去便等同于是你去。再说了,你被这贼子害得昏昏沉沉起不来床,岂不更有说服力?你强撑着去了,一来损耗身子,二来若是他打定主意不认,说不得还要反咬咱们一口。”
三来,宋知意怕赵珩见了凉薄冷情的皇帝,再起争执,让事态更糟糕,本来他们有理的,一吵起来,也变无理了。
赵珩却没有被这番话说动,哪怕忍痛忍得满额冷汗,依旧固执地掀开被子要下地,边喊庆嬷嬷推轮椅进来。
宋知意眼看他软硬不吃,索性佯装生气,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要一个弱女子为你出头很没面子?还是你不相信我?”
赵珩面露不悦,肃容纠正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珩顿了顿,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僵持半响,别开脸避开宋知意灼灼的目光,再喊了声庆嬷嬷。
宋知意不高兴地哼了声,这回是真有点生气了,干脆撒手起身,“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
她话音落下,失去外力倚靠的赵珩强撑不住虚弱无力的身子,险些倒下床榻,他手臂因为太过用力,凸起一根根青筋,被纱布包裹得厚厚的手掌也逐渐泛出血色来。
宋知意心头蓦地一软,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连忙扶他躺下,温声细语地哄道:“上回我受欺负,你给我出了头,这次就当是我还你的,成不成?我还盼着你赶快好起来,不然以后我再被谁欺负了,找谁撑腰做主呀?”
赵珩无声地望着她,幽深眼眸闪过诸多难言的复杂情绪,半响,手掌无可奈何地攥成了拳头,终究还是默认下来。
宋知意放心了,临出门前又交代庆嬷嬷和封太医,务必看好他,言罢带着冬青梅香前往马球场。
今日是马球会的第二日,场上很早便有锣鼓舞乐伴着骏马嘶鸣奏起,气氛热闹非凡,丝毫不逊于昨日。
只是宋知意看见这样的热闹,心境不同昨日了。她在苟富贵的引路下径直来到皇帝休憩的营帐。
营帐内皇帝坐于上首,一旁不见皇贵妃的身影,却是慎妃伴圣驾。
而底下坐席有一对衣着华贵讲究、看着面生的中年男女,宋知意不认识,但目光微微一转,看到担架上全身被纱布严严实实包裹,脸上遍布伤痕的靖阳侯世子,便大概猜出这两位应是靖阳侯夫妇了。
她先恭恭敬敬向皇上行礼请安,焉知状告还未出口,靖阳侯夫人便抹泪起身,哽咽问道:“三皇子妃,咱们素来无冤无仇,您何故要推我儿下陷阱啊?”
“……??”宋知意表情古怪地看过去,心道真是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不慌不忙,也不理会靖阳侯夫人这句质问,回首示意冬青把一本医案呈上给皇帝看,条理清晰地开口:“父皇,昨日清晨殿下身子不适,遂才未能来到马球场观礼,可殿下心里始终是记挂着,晌午时分勉强能起来身,便命人推他出门了,怎料途中竟遭到靖阳侯世子带人埋伏,被套上麻袋扔进密林深处的猎坑里,儿媳禀明您带人赶去时,殿下被毒蝎巨蚁咬得浑身血淋淋的没一块好地,太医说是中了毒,若不是及时得救,性命难保,殿下至今仍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苟内侍也是亲眼看见了的。”
苟富贵立侍皇帝身后,虽昨夜已禀报过皇帝,如今闻言,也站出来道:“确如皇子妃所言。”
宋知意这才怒目看向靖阳侯夫人,愤怒的视线最终瞪着靖阳侯世子,一字一句质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世子何故如此毒害殿下?”
皇帝停下翻阅医案,也看向靖阳侯一家,沉声问:“可有此事?”
靖阳侯世子应是也中了毒,嘴唇乌青脸颊浮肿,伸着手噫噫呜呜说不清个完整话。
靖阳侯夫人当即作出不知情的无辜表情,跪下道:“皇上,羽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从来就是一个纯良温厚的好孩子,自幼敬重三皇子,屡次立誓要以三皇子为君子典范加以学习,又怎会害三皇子?三皇子妃,你说话可要讲究证据啊!”
纯良温厚?宋知意简直气得发笑,回身面向皇帝道:“父皇,儿媳与婢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靖阳侯世子甚至带了不少世家贵子回到密林,居心叵测,儿媳只恨不能让您亲眼看见他奸细落空的恼羞成怒。”
“我儿去密林……乃是偶见一只七彩九尾狐,想与大家捉来献给皇上,图个好彩头!”靖阳侯夫人说罢,含泪望着宋知意,“敢问三皇子妃除了亲眼见到我儿与众人在密林寻觅九尾狐,可还亲眼见到我儿是如何将三皇子绑走,又是如何将三皇子丢下猎坑?”
宋知意微微一顿,表情实在一言难尽,“侯夫人何出此言?当时我若陪在殿下身边,又怎能眼睁睁看贼人如此残忍地对待殿下?”
“这便是没有看见了。”靖阳侯夫人立时向皇帝陈情:“这只怕是个误会,既然三皇子妃说还有别家公子,他们应当也可为我儿清白作证,容臣妇再问一句苟内侍,可亲眼见过我儿行此歹毒之事?”
苟富贵的表情便有些玩味,垂头出来道:“皇上,奴才只是亲眼见到三皇子伤痕累累地被从洞坑救上来,至于靖阳侯世子如何行凶,倒是不曾见到。”
一直没有出声的慎妃这才皱眉看向皇帝,柔声提出疑虑:“三皇子被害是不假,可三皇子妃指认羽儿,怕是急中错认,还请皇上明察,可不要冤枉了羽儿啊。”
皇帝沉吟片刻,递给苟富贵一个眼神。
苟富贵当即出去,寻来昨日与靖阳侯世子一道的几位公子单独问话,所得皆是去寻九尾狐。
靖阳侯夫人扑在儿子身上,直喊冤:“昨夜要不是底下伺候的来回禀羽儿久久不归,只怕羽儿要困在洞坑彻夜,那蛇虫鼠蚁只怕要把羽儿生吃了去!”
慎妃跟着一叹,起身扶起靖阳侯夫人,又摇摇头看着知意,不赞同地责怪道:“本宫晓得你也心急,可总不能见着谁去过那儿就断定谁是幕后黑手,你心有猜测,也应该先回禀皇上,等查明了,作何惩罚自有定论。可你目无规矩,僭越犯上,擅自打晕世子推下去,若世子有个好歹,你如何担这个责?”
皇帝闻言,放下医案,也朝宋知意投来不悦的目光。
宋知意势单力薄地站在那,身量纤细柔弱,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靖阳侯世子忍着剧痛,得意地笑了——这个乡巴佬,也不看看他是谁!还想治罪于他?做梦!
宋知意瞥见那肿成猪头还在笑的恶人,气得攥拢手心,恨不得冲过去邦邦给他几拳!但她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
好在昨夜她就命落眉蹲守在靖阳侯世子的营帐附近探查可疑人士,又问霍昔年借了人手,靖阳侯世子行此恶事必有附庸露出马脚。
眼下证据未到,既然不能晓之以理,便先动之以情。
宋知意抬袖揉了揉眼睛,辣椒水熏得她眼眶通红,登时便泛起层层泪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哭诉,营帐外有人传话。
道是一进士声称亲眼看到昨日之事,有话要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