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霜涛看着他,道:“我家弟弟,果然只有一城和一军的才气啊,你看到的是一座城池,他看到的,却是一国,是天下。”
“他会再回来,却不是现在。”
薛长青疑惑不解,可是旋即明白过来。
他脸上的欣喜,激动,一点一点凝固下来,眼底带着那种震动和惊骇之感,看着秦王大军离去的方向,看着那麒麟云纹的绯红色王旗鼓荡,犹如烈火一般。
薛长青的身躯都隐隐控制不住颤抖着,道:
“江州城……”
“秦王陛下,要拿下陈国的都城。”
“今日…………”
薛长青的声音都似是失去了支撑,似是站在了虚无缥缈的地方,呢喃道:“要灭国吗?”
【灭国】。
只要这两个字,有无数的男儿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有无数的谋臣愿意为了这个目的而殚精竭虑,也有无数的勇将,愿意为了这般无上的功勋而不惜战死沙场。
这本该存在于青史和口口相传之中的,天崩地裂,重开天地板的功业,就要在眼前出现了吗?
他忽得想到了秦王说的话,意识到了其中的含义,这含义让薛长青的思绪凝固了下。
他说解决些杂事就回来……
意思是,秦王灭国之后,再来见姐姐吗?
携灭国之威而入城?!
十六岁的薛长青不由畅享出那一副画面,不由得失神许久。
秦王!
好霸道!好厉害!好痛快!
这样的约定,这般的气魄和豪气……
好让人向往啊。
而薛道勇看着那远去的大军,只呢喃道:“大赚。”
“大赚啊……”
“我这一辈子,一百多年里,赌了无数次,赢了许多,也败了许多,可是从来没有一次,竟大赚如此!”
“当真,痛快!”
“奇货可居,一本万利。”
“赚出个朗朗乾坤,赚出个太平天下!”
………………
周柳营已是五重天顶峰的战将。
而夜不疑,在西域战期间,就已经是五重天,如今经历了长时间的征战,修行,早已经在江南其间,踏破关隘,成为了六重天的将领。
从二十余岁的年纪上来说,已经算是这一代顶格拔尖的了。
他日踏破宗师之关,成长到镇守一方的大将只是时间问题,未来前十不可能,但是神将榜前三十并非是完全没有希望。
悍勇肃穆,沉静有力,其器量足以统帅一军。
由他们两人率领五千麒麟军来接管这一座城池,又有薛道勇,陈承弼这样的宗师境界人物在,其中薛道勇还算得上是左相,陈承弼乃是宗室。
那老头子直接大喇喇喊:“老夫可是皇帝的叔叔,我都投降了,你们还在抵抗什么?”
这等精神攻击,直接把最后的反抗之心打崩了。
关翼城很快被接收,只是周柳营对于自己和夜不疑被秦王留在关翼城,镇守此地,心底里面,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攻城之战,已算是了不得的功勋。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够和灭国级别的战斗相提并论。
可是他也知道,李观一不让他们两个参与攻讨江州城的理由——他们毕竟是陈国的武将家出身,小时候从街头巷道跑过,年少的时候在演武场斗武,去酒楼吃酒。
那一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带着他们过去的记忆和感情,打眼看过去,还是可以看得到十几年前笑着跑过去的少年和孩童。
时日渐过,物是人非,当年一起恣意玩笑打闹着的朋友有的已经彻底对立。
陈国的江州城,还是这个江州城,可是当年那些心里面没有事情,睁开眼就是崭新一日的少年郎们,都已经长大了。
即便是如今乱世,天下涌动,可是要他们两个去攻讨曾经居住过,成长过的地方。
李观一还是于心不忍。
周柳营看着远处的天空,道:“秦王殿下,老大他还是太心软了,这个时候,难道不正是应该让咱们两个打头阵,做个投名状拜帖,彻底让旁人安心的时候吗?”
“怎么就把咱们两个放在这儿了?”
夜不疑道:“那样的话,就不是李观一了。”
周柳营道:“哈哈,确实!”
“不过,让我去打江州城,我心里面憋屈难受;可是留在这里,我心里面还是憋屈难受,哎你说,老夜,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夜不疑横了他一眼:“是你贱。”
周柳营大怒,手里的钩镰枪一扫,被抱着双臂的夜不疑抬起脚就踩住了,周柳营想要拔出来,却也拔不动,反倒是越发地惆怅起来了。
愁啊愁,愁啊愁。
那种情绪说实话,当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说出来的,他坐在城墙上,祖传的钩镰战枪横放在膝盖上,看着那层云远去,安静下来。
五重天顶峰的目力,看得道云霞的流动,辨认出箭矢的轨迹,可穷极少年的目力,再看不到故乡的痕迹。
夜不疑双手环抱身前,神色沉静。
周柳营慨然叹息道:“当真羡慕越千峰将军他们,可以参与这样的一战,想来在后世的青史之上,这一战足以让那些个史官大书特书,写下许多文字,可惜,可惜,无缘得见。”
“只是不知道,越大将军这一次对上咱陈武帝的孙子,这一场打,得要吐血多少斗啊?”
“你说越将军明明那么强,天下军队无数,猛将如云,强手如雨,这无数的大将里面,能够稳赢他的,也不过只是双手之数,绝对是当世绝顶的战将了,可是越大将军怎么每次都是受伤最重的?”
夜不疑道:“因为他只和这双手之数的对手打。”
周柳营大笑:“也算是厉害!”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潇洒恣意。
如果不是出身在了大陈钩镰枪周家里,如果现在还是太平盛世,他的性子,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游侠,会骑着白马,走遍中原,耍一手好的剑术,会有很多朋友,很受江湖女侠的喜欢。
此刻的笑声渐渐收敛了,看着远处,周柳营的脸上终于还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最后只是道:
“大陈,当真要灭亡了吗?”
夜不疑道:“不知道……”
周柳营呢喃道:“大陈啊,大陈。”
“这大陈,有琴音笛声,佛道儒墨各家,文化鼎盛,天下第一,兵戈之强,四方皆惧,百姓安居,即便是沿街叫卖的摊贩也能谈论诗词。”
“大陈啊,这样灿烂的名字,这样恢弘的过去。”
“怎么就到了这个境地呢?”
夜不疑道:“不知道。”
周柳营都气乐了:“你知道除了不知道的其他回答法子马?”
夜不疑道:“知道。”
他神色沉静,又道:“我的回答,既然是说我知道;也是说这就是我知道的,除去了不知道的其他回答,运用了骈文和回文的写法,知道不知道,是坊间笑话集的一个知名笑点。”
“你可以笑的。”
周柳营:“…………”
他看着越来越像是一块冰块般的夜不疑,扯了扯嘴,觉得有点冷,最后骂一句他娘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这样一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骂谁。
但是就是觉得憋屈,就是觉得难受。
然后双手一摊,就朝着后面倒下来,看着天空悠悠,双目放空,道:“算了,我已累了……”
“战将讨伐故国,还要打自己长大的地方。”
“我们也没错,可是还是难受。”
“真是让人难受。”
“这世道,这他娘的世道!”
周柳营终于知道骂谁了。
他大喊道:“草!”
夜不疑道:“是一种植物。”
周柳营:“…………”
好想要像是年少的时候一样,揍这家伙一顿。
提起袖子直接开打。
娘的,打!
打了再说!
………………
陈国的江州城是一座大城雄城,但是作为都城,祂的防御力,毫无疑问不能够和那些真正的边境雄关堡垒相提并论,大城池的几个要害区域被锁住了,就有些挣扎不动了。
右相冯玉凝一觉睡醒过来,天都塌了。
这时候他去追究自己的三个计策,那三个好计策,可是,不问还好,一问,几乎要让冯玉凝的眼睛都发红了,三个计策,没有一个是成了的。
地契和卖身契都被外甥给扣下来了。
那些百姓都只得了十文钱的补贴,至于那些【喜迎王师】的彩布,倒是绣出来的,但是用的这等低劣,粗糙的东西,怎么能够拿出来去接待秦王这样的君王呢?
至于那三百万两白银。
层层追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