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被盘剥了,一两银子都没有送出去。
一两都没!
冯玉凝的眼睛都要红了,在知道这样情况的第一时间,就把那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心腹,大管事,用马鞭活活抽死了,抽死之后,还不解气,将他的妻子也抽死。
见到两个人倒在血泊里面,冯玉凝大口喘息,才觉得稍稍吐了一口心中的戾气和煞气,他的外甥跪在旁边,浑身颤抖,脸如白纸一般。
“舅,舅舅……”
他膝行往前,抱住冯玉凝的腿,嗓音都打颤:“外甥,外甥知道错了,您,您老大慈大悲,大人大德,就,就再原谅外甥一次吧。”
冯玉凝看着这个外甥,有种很浓郁的恨铁不成钢之感。
一脚踹翻。
“你个孽畜!”
“你平素贪一点,也就罢了,看在你母亲的份儿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吗?那秦王已经杀来了!”
他的外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外甥,外甥要是知道他要来了的话,我绝对不敢这样做的,我绝对不敢,这都是因为,因为那秦王,他要是慢慢来的话,咱们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
“哪里需要像是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都怪秦王,竟然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冯玉凝已经不想要再说什么了。
心中也确确实实出现了,对于秦王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一丝丝怨愤,就仿佛是怨恨着秦王,自己明明已经准备了诸多计策,你为何不按着常理来?
冯玉凝道:“无论如何,于事无补,还好,还好,那些人绣出来了彩布,你速速把这些彩布拿来,再把地契什么都拿出来,还有金子银子,全部都拿出来。”
他外甥道:“全部吗?”
冯玉凝怒道:“不要再耍心眼了,全部,所有!”
“是,是是!”
冯玉凝剧烈喘息,神色冷静:“大张旗鼓,把百姓都动员起来,让他们保护咱们,他们只知道低头做事,很容易就被搅动起情绪了。”
“用百姓的名声来保护你我,是其一。”
“再用金银买命,这是其二。”
“最后,就和秦王说,知道秦王殿下,宽仁,有大慈悲,将土地分给百姓,我辈书生,不敢取代秦王而为之,所以提前把这些地契,卖身契都准备出来了,献给秦王。”
冯玉凝的外甥眼睛一下亮起来,道:“妙,妙啊!”
“果然是叔父,天下大才!”
这是针对秦王的性子,行为,名望,求一个活路。
不求能平稳落地,至少不会被第一批清算。
能在短短时间里面,看到这一条生路,冯玉凝无论如何,是对得起这数十年宦海沉浮,只是他终于心安,煮茶安心,让旁人将死在那里的两具尸体处理了。
那两具尸体被拖走的时候,冯玉凝随意道:“不要埋在土地里了,也不要沉水,被人发现了不好交代,我记得府中有西域的几头恶犬,喂了狗吧。”
“干净些。”
“是。”
只是这些小厮带着这两具尸体出去的时候,却发出一阵杂乱吵闹的声音,右相走出来的时候,见到大门打开,那些个仆役,还有他的外甥都被打得面颊通红,倒在地上。
冯玉凝缓缓抬起头,看着来者。
来人也四十多岁了,脸庞白皙,没有胡须,穿着一身绯色的圆领袍,习惯性弯着腰,手提着一盏灯笼,烛光透过蓝色的灯笼纸,渗出了淡淡的幽冷之意。
安静死寂许久。
司礼太监看着冯玉凝,露出一个微笑:“右相。”
“陛下,有请。”
第51章 仁义道德
陛下相邀?
右相冯玉凝的思绪凝固了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明明万事万物,皆在掌控当中,即便是那秦王突袭而来,自己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安排,层层后退。
最后得个从容离去,泛舟湖上的名声。
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是,你们,你们——!
他的袖袍翻卷,手掌死死叩住了,心中有一种万事俱备,却被人搅碎的烦躁之感,这种烦躁之感,来源于那个心腹大管家,来自于自己的外甥,来自于相府里面的每一寸土地。
往日前呼后唤,走马牵黄的那些人,这个时候反倒是成为了钳制他的一部分力量,犹如自己身上的血肉,竟然胆敢反叛自己。
这种烦躁来源于突然撕裂这乱世的秦王。
来自于,那位陈皇陛下在这个关键时候的相邀。
这些人,这些人!
为什么,不肯一个个当做棋子?这些所谓的豪雄,英杰,这些百姓,走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肯听话?。
所谓人心如此,在这个时候,冯玉凝有一种想要反抗的感觉,但是他抬起头,看到那司礼太监眼底温和宁静的视线,后者往前半步,嗓音低微道:“叛党围我都城,陛下有些担忧国事。”
“实在是要有衮衮诸公,忠臣义士的帮助才行。”
“眼下,赵将军,刘大人,武侍郎,都在了……”
冯玉凝紧绷的心神松缓下来了。
他下意识选择了,自己心中所希望的那个可能,也就是说,是在遇到国家都城被围,四方边疆都有战火的情况下,那位皇帝陛下终究还是心慌意乱,终于还是恐惧了起来。
这些君王,平素里面装出来了的所谓的豪情壮志,所谓的英勇盖世,但是青史多有记录,亡国之前的他们,却比起那些普通人都不如,更是比不得有浩然正气的大儒。
不过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大概是这个时候,害怕得不行了吧。
所以需要让他们这些忠良君子,前去簇拥在他的身边,冯玉凝心里面安下心来,他读书许多,知道古代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所谓的皇帝,在这个时候,也是害怕的。
满朝诸君可以逃,可以降,甚至于投降之后还有荣华富贵;所谓世家,有钱财土地,懂得站队支持的话,也可以有来日,所谓的千年世家就是如此。
即便是那些把头低到尘埃里面的,手脚都在泥土里面的泥腿子,都能活下来。
可是,唯独君王。
是断不能投降之后苟活的。
何况是陈皇这般人?
却也是个孬种,陛下啊陛下,您就独自奔赴黄泉吧,臣等会借助你的死,在新的时代里面站稳了脚步,也得个荣华富贵,到时候,你在九泉之下,臣也会给你烧几根香的。
于是他安下心来,袖袍一扫,让自己的外甥安静下来,指着那死去的两具尸体,道:“这两个奴才,吃着国家的俸禄,却里应外合,要对那秦王通风报信。”
“老夫心中焦急愤恨,提前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将他们两个以家法处置了,正要带着前去府衙之中投案,且大军逼城,国家风雨飘摇,即便是陛下不来唤,老夫也要前去的。”
司礼太监和缓道:“秦王?”
冯玉凝思绪微凝。
感觉到了这个阴柔不已,非男非女之人身上的一股,说不出来,却让他心悸不已的气息,于是面不改色,脸上显出悲伤愤恨,叹息道:
“无论如何,终究也是赤帝陛下亲自敕封之号。”
“国仇家恨在此,我辈众人,为之奈何啊。”
司礼太监道:“右相忠心耿耿,感天动地,奴婢也是知道的,陛下心中焦急,希望立刻就看到诸位在,还请快快随着奴婢,一起进宫里面吧。”
“好。”
冯玉凝心中越发的安下心来,也越发地没有了什么疑惑,吩咐了下家人,伸出手指指着那两个被他活生生抽死的尸体,喝骂道:“这等卖国之贼,委实可恶,方才老夫吩咐的事情,你们可都记好了?”
他外甥恭恭敬敬地道:“是!”
“一切都遵照舅父的吩咐,一定办的妥妥当当,再不会出现半点的纰漏了。”
他心中松缓,知道了舅父的意思,是他前去应对陈皇,这边的事,涉及到了身家性命,得要好生去做,他恭恭敬敬地目送着司礼太监带着右相冯玉凝走出去了。
冯玉凝走出去的时候,袖袍微微晃动。
江州城,一反常态的安静,却又喧嚣。
路上没有了百姓,外面听得到刀剑的暗哑声音,宽阔的道路上,往日都是人来人往,不允许轿子往前,他出门的时候要坐在轿子里,轿子有前后三架。
前面有练过武的家生子去驱赶前路。
仍旧有世家的年轻公子,有苦读诗书二十年来了这里的书生,他们像是飞蛾扑火,从人群中挤出来,硬顶住家丁们暴力的催赶,然后也要挤到轿子的旁边。
去把地契,银票,去把自己费尽心思熬干了苦思的诗句塞进来。
轿子里面有镂刻雕饰的银火炉。
以锦绣文章塞入其中,点火暖身,颇有雅趣。
但是今日放眼望去,空无一人,也没有往日那种华丽的轿子,冯玉凝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了——
江州城的街道,原来是如此宽阔的吗?
宽阔空旷。
往日家丁们总是抱怨,相府的门前太热闹,人来人往,上好的石材做的门口地面,怎么扫也扫不干净,如今前面没有了人,地面上纤尘不染,灰白,空旷,像是透明的冰。
风吹过去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萧瑟苍凉的感觉。
冯玉凝看得失神。
司礼太监笑着道:“大人,请吧。”
冯玉凝转过身来,看到相府门前两尊白色的石狮子,大门里面,家眷看着他,冯玉凝转过身来,对着司礼太监点了点头,道:“有劳大人带路。”
……………………
马车起驾而行。
冯玉凝在轿子里面闭着眼睛,整理自己的思绪,也想着之后自己要做些什么,渐渐的,伴随着思路逐渐清晰下来,他的精神安稳下来了。
几十年宦海沉浮,历经了许多皇帝。